胸腹部主要的髒器都已經依次摘取了下來,稱重之後放在一邊。然後,趙然對聶楓說:“聶法醫,請教一下,我是不是需要解剖頭部呢?”
聶楓見趙然技術很不錯,心中有了幾分好感,所以沒在乎他的態度,認真地說道:“是,我覺得死者頭頂部和左側顳部的創口顯示了是兩種不同的凶器形成,所以,至少需要剝離頭皮對顱骨上的創口進行對比檢驗。這應該是這次解剖的關鍵。”
趙然哼了一聲,拿起手術刀,很嫻熟地繞頭頂一刀劃開了死者頭皮,然後前後將頭皮從顱骨上剝離,露出了白森森帶著血絲的顱骨。然後拿了一個尺標在左側顳部和頭頂部兩處創口上比了比,低頭瞄了一眼,頓了頓,滿不在乎地說:“長寬差不多,是同一種單刃銳器造成的。”然後將尺標扔到一邊。
聶楓皺了皺眉,拿起尺標比對了一下,說:“不對啊,左側顳部處的創口要比頭頂部的長一厘米多,寬度要厚0.5厘米左右。”
王愷走過來瞧了瞧:“嗯,是不一樣!”轉頭望向趙然,“你怎麽測量的?”
趙然哼了一聲:“這是由於搏鬥的時候,刀子移動造成傷口要寬一些,完全可以理解的,有什麽嘛!”
“不會的,如果是在軟組織還有這種可能,而顱骨上是不會有這麽大的差距的。只有兩種不同的銳器才有可能形成。”
趙然一聲冷笑:“哼,你沒見過不等於不存在!同一種銳器在運動中形成的創口會有很大區別的,小師弟,你還是回學校去再讀兩年吧!”
“我不需要再讀,也能肯定這絕對是兩種不同的銳器形成的創口!”
王愷他不懂法醫,所以也不知道他們兩誰說的有道理。
趙然脫掉乳膠手套扔在一邊:“行了,我沒看出有什麽不對勁的,和我上次檢驗的一樣,王中隊,你要還覺得不對,你就讓他來負責解剖好了,反正我是無能為力了,我走了!”說罷轉身就要往外走。
聶楓叫了一聲:“趙師兄請等一下。”
趙然回過身來:“還有什麽指教嗎?”
“指教到沒有,就是還有個不明白的地方,想問問。”
趙然折回身:“說罷。”
聶楓指了指先前看見的死者右側小腿靠近膝蓋部位的兩點血跡:“這兩處血痕有些不對勁,不知道趙師兄是否進行過檢測?”
趙然晃了一眼:“有什麽不對的?”
王愷和戴巍也都湊過來細看。
聶楓問王愷:“死者死亡時是什麽姿勢?”
王愷說:“我們趕到現場時,發現死者穿著短褲,呈坐姿,坐在駕駛位上,斜靠著椅背。經過檢驗,沒有發現屍體移動痕跡,應該是原始狀態。”
“那就不對了!”聶楓指著那兩處血痕:“死者穿著短褲,大腿以下是裸露的,說明這血跡應該是濺上去的。既然死者當時呈坐姿,而傷口都是位於身體上部,分布在頭頸部和胸部,屍體身上的血痕差不多都是流柱狀血跡,也就是在重力作用下,沿體表、衣服從高位往地位流淌形成。而死者右腿膝蓋外側的這兩處血跡,卻是飛濺狀血跡,從形狀上判斷,不是死者傷口的鮮血能形成的!”
趙然又瞧了一眼:“說不定是剛才我解剖的時候濺上去的血。”
“不對,我打開屍袋脫掉死者短褲的時候,就發現這個問題了,那之後我就一直站在這邊,而你是一直站在死者左側解剖的,摘取內髒也都放在你那一側的桌子的器皿裡,因此,別說屍體已經沒什麽血可以飛濺出來,就算有,也不可能拐彎濺到右邊大腿這一側來。”
“那也有可能是凶手捅刺的時候,死者的鮮血飛濺上去的。”
“這就更不對了。”聶楓搖搖頭,“剛才已經說了,死者傷口都在上部,而這兩處血跡在下部,就算是從傷口飛濺而出的鮮血濺上去的,也應該是呈類似驚歎號的血跡,其尖端應當指向血液的噴濺方向。而這兩處血跡卻是點狀的,呈類橢圓型,邊緣光滑,從角度判斷,應該是從死者右側上方飛濺而來形成的,不可能是他自己的傷口上的血形成。因為飛濺出來的血應該是拋物線往外濺落,不可能拐個彎繞回去,然後用這種形狀粘附在死者腿上!”
趙然張張嘴,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反駁。
王愷聽出了一點端倪,凝神思索了片刻,問聶楓:“聶法醫,你認為這兩滴血不是死者的,那又是誰的呢?”
聶楓想了想,說:“這兩處血痕不是擦拭痕,而是飛濺狀血痕,這種情況一般是行為人的刀子大力砍擊或者捅刺對方後,隨著抽回刀子的動作,刀子粘帶對方傷口處血液飛出造成的。”
“你是說死者和嫌疑人發生過搏鬥?用刀傷了嫌疑人?——不對!”王愷搖搖頭:“根據嫌疑人所說,當時他坐在副駕駛位,對方先動手,但只是抓扯他的衣服推攘,並沒有用器械,也沒受造成嫌疑人受傷,我們檢查過,嫌疑人身上也沒有傷。”
趙然嘿嘿笑道:“我就說了嘛,這點血是受害人自己的,車裡空間那麽小,誰知道是怎麽反彈回來濺到了他的腿上,有什麽稀奇的!”
聶楓被趙然這種不負責任的任意推測終於惹火了:“好,是不是他自己的血,檢驗就知道!只要兩人的血型不同,用不了幾分鍾,敢不敢打賭?”
法醫知識欠缺本身不算什麽,只要敢於承認不亂來,就不會出大亂子,而且仍然是有希望的,因為技術是可以通過努力提高的,但如果責任心不強,敷衍了事,那就沒救了,遲早會犯錯誤,而且是大錯誤,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技術可以提高,責任心卻難以短時間改變。
趙然臉色微變,神情頗為尷尬。
他先前只不過是故意找碴,但他到底是經過系統法醫訓練出來的,剛才第一眼就已經肯定這血滴應該是從別處飛濺粘上的,不可能是死者自己的傷口的血滴洛形成。如果是正常情況下,他早就承認了這一點。
只不過,先前不解剖屍體是他叔叔決定的,他當然聽從叔叔的。而聶楓竟然說動了重案中隊長王愷決定進行解剖,趙然接到王愷電話之後,曾經給叔叔打過電話,叔叔語氣很不耐煩地說了句讓他們折騰吧。顯然他叔叔本意也是不想解剖的,因此,趙然這才很不爽地故意找碴,還故意氣聶楓,想把他氣走了事。沒想到聶楓沒走,反倒發現了一個更可疑的地方,在死者右大腿膝蓋外側發現了兩個血滴——兩個顯然不屬於死者的血滴。
趙然最初割開死者頭皮之後,比對死者左側顳部和頭頂部兩處傷口時,就已經發現不對勁了,他有些後悔當初檢驗不仔細,等到這兩滴血發現之後,他更是緊張甚至慌亂起來,如果這件案子真的有問題,又是因為他檢驗不仔細得出的錯誤判斷導致作出了錯誤結論的話,那可是玩忽職守!
聶楓盯著他又問了一句:“敢不敢打賭?”
趙然拍了拍手掌:“打賭?哼,無聊,我可沒時間和你搞這些小孩把戲,王中隊,我走了!”說罷,也不管王愷在身後叫他,哼著小曲揚長而去,只不過那小曲哼得顯然有些跑調。
王愷對聶楓苦笑:“這王法醫仗著他叔……,唉!現在怎麽辦?聶法醫你來檢驗嗎?”
聶楓搖搖頭:“我們是平級單位,我來檢驗不妥,更何況沒有經過領導批準。”
戴巍在一旁說:“王中隊,要不,咱們請省廳的法醫來檢驗吧?”
聶楓也點頭道:“這是個好主意, 因為不僅要對兩處傷口確定是否為同一把銳器所傷,還要對這兩滴血痕進行DNA檢測,確定究竟是誰的,這只有省廳才能做。所以他們來是最簡便的,一起就做了。”
“對啊!”王愷眼睛一亮,省公安廳也在市中區,就隔了幾條街,不過,這種事情他一個中隊長可做不了主,想了想,說:“我給大隊長打個電話請示一下。”
說罷,王愷拿出手機走到門外打電話去了。
戴巍拿出一包煙,彈了一支遞給聶楓,低聲笑道:“聶法醫,趙然這小子目中無人,說話沒輕沒重,今天是遇到你了,瞧他那德性,我敢打賭,他這會兒絕對跑去找他叔叔告狀去了。”
聶楓接過香煙點燃,笑了笑:“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事實就是事實,誰來都一樣。”
戴巍說:“他叔叔——就是趙大隊長是個明白人,只要這案子真有問題,他絕不會胡來的,畢竟,搞錯了案子,那可關系到他烏紗帽的問題哦。”說罷,意味深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