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方拓又察看了顧文宇的傷勢,見他大有好轉,放下心來。同蕭敬一起將還在昏迷中的顧文宇架上準備好的馬車,又再三交待了一番,直到馬車駛向皇城城門的方向,這才稍微舒了口氣。回去換了一身男裝,打扮妥當,離開了那空蕩蕩的院子。
今日的上京街道,到處都是全副武裝的官兵,盤查甚嚴,她若沒有蕭敬準備好的通行令牌,還真是寸步難行!
或許是因為生活在皇帝腳下,見多識廣的京城百姓絲毫沒有受到這緊張氣氛的影響。眼下還只是早晨,集市中便人流湧動,不下往常。人們采購著自己需要的物品,討價聲,吆喝聲連成一片,人氣燒灼著冬季的冷冽,熱熱鬧鬧的!
方拓自昨天開始就沒吃什麽東西,眼下自然是饑腸轆轆,隨便挑了一間餛飩鋪子便鑽了進去。
簾子被掀開的那一刻,鋪子內原本熱火朝天的氣氛霎時間安靜了下來,只聽到茶水到入杯中的聲音,眾人的目光全部放在她的身上。只因為這樣裝扮的人是很少到這種簡陋的地方來的,好奇之下,也都提起了研究的興趣。方拓毫不在意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環視一圈,走向一個矮墩壯實,穿著耐磨的粗布厚棉襖的馬臉大漢的對面坐下,因為只有馬臉這桌是一個人,其他都有三、四人圍坐。直到她坐下,毫不做作的叫了一碗餛飩,這些人才回過神來,鋪子裡也恢復了喧囂的氣氛,但時不時的,他們的視線依舊會不受自己控制的移到她的身上。
方拓可沒在乎那許多,伸手接過夥計遞過來的餛飩,自顧自的大口吃起來。
突然聽旁邊的一桌有人驚叫:“真的嗎?天都教真的完了?什麽時候的事情?”
“就在昨晚,聽說是謀反……”
方拓的動作停頓了下來,耳中細心的聽著他們的談話內容,心中卻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怎麽?兄弟你還不知道?”她對面的馬臉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神秘的笑了笑:“就在昨晚,大批的官兵包圍了天都教總壇,掌門以下死了上百呐!看到街上的官兵沒?那都是抓天都叛黨的!”他一腳踏在條凳上,聲音洪亮得像在吵架,裡面帶著幸災樂禍的意味。
抽了抽鼻子,也不管方拓理不理會,接著說道:“你說這事也真玄,昨天,那些官兵還幫著天都教抓那什麽王妃呢,現在竟然全變了……”吹了吹碗中的熱氣,話題又變了:“我看啊!天都教謀反這事情弄不好只是一個借口,只怕與那個燕王妃脫不開乾系,聽說,那燕王妃可是個少見的美人啊,你說……”
但他的話沒有接著說下去,只因為,方拓的一隻拳頭砸到了桌上,驚起了滿桌的碗碟。馬臉好不容易咳出吃到鼻子裡的湯,氣憤得剛要理論,卻在觸及她冰冷目光的時候,強自將嗓子邊的咒罵咽了回去,縮了縮脖子,往旁邊挪了挪。
方拓站起來,掏出幾枚銅錢扔到夥計手中,便在人們的注視下走出了鋪子。
“娘的,這兔兒哥脾氣倒不小……”方拓清楚的聽到身後鋪子內那馬臉不甘心的咒罵,自嘲的扯了下嘴唇。抬眼望望灰蒙蒙、重得壓頂的天,喃喃道:“要下雪了!”
歎了口氣,往前走兩步,眉頭卻鎖了起來,額頭上也冒出了冷汗,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腳,無奈的苦笑兩聲,蹲了下去,咬牙在腳腕上揉了揉,伸手扶住一旁的牆壁艱難的站了起來,在周圍路人側目中,慢慢的挪動身子,身影蹣跚。
“阿拓!”突然,顫抖的招呼聲自不遠處傳來,讓她的身子頓住了,扭頭,正見一位美豔女子站立在一處台階上,眼眶含淚的凝望著她,而在那女子的上方,正掛著一個大大的牌匾,上書:“雲仙齋”。
“怎麽?才半年不見就不認得了?”那女子嫋嫋行到她身前,甜甜的笑了,但那話中卻帶著濃重的鼻音,眼眶中的淚也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方拓直起身子,凝視著面前靈秀的臉龐半晌,才扯動嘴角:“秋水啊!你可更漂亮了!”又看了看那牌匾,淺笑:“我真是,那麽大的字竟沒看見,早知道就到你那裡蹭一頓,既美味又省錢……”那女子正是分別半年之久的江秋水。
“沒個正經……”江秋水白了她一眼,上前攙住她的胳膊:“誰像你一樣,走路低著個腦袋,打從你走出鋪子,人家可就發現你了!”說到這裡,聲音卻又哽了。
方拓歎口氣,知道方才的一幕被她看得清清楚楚,澀然道:“怎麽每次見面,我都如此狼狽?”
“我扶你進去吧!”江秋水掃了下四周圍觀的人,皺了皺眉頭。
方拓原待拒絕,但觸及到她注滿柔情的目光,心中一軟,也就放棄了堅持,任她扶著走進了雲仙齋。
“翠娥,快去打盆熱水到來。”江秋水直接將方拓帶到自己的房間,將她攙到床上做好,才轉身對打進入雲仙齋便一直跟在後面的一位美貌丫環吩咐起來:“對了!任何人來了,我都不見,知道麽?”
那丫環用複雜的眼神看了方拓一眼,這才領命去了。
“那是你的丫環?怎麽沒見過?”方拓盯著那丫環遠去的背影,皺眉問道。
“是啊!”江秋水面色愕然:“半年前新收的,很是乖巧,一直跟在我身邊。”又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奇怪的問道:“你在想什麽?”
“我總覺得她看我的眼神比較怪。”方拓直截了當的回答。
“當然怪了。”江秋水抿嘴笑道:“我可從未帶‘男人’進到自己房間呢,你還是第一個……”
方拓也跟著笑了兩聲,雖然覺得那丫環的眼神並非單純好奇那麽簡單,不過聽到江秋水的解釋,也稍微釋然了。
“算了,別想那麽多了!”江秋水坐到她身邊,將她仔細打量了一番,眼中閃過幽怨之色,旋即又笑著說:“你獨闖天都教的事情都傳開了。我原打算到燕王府去尋你呢!沒想到剛出門咱們便碰面了……”
“你去燕王府也找不到我。”方拓搖搖頭,最近發生的事情,搞得她頭都大了。又淡淡的歎了口氣:“我是不會回到那裡的!”
這時那翠娥已經捧著一個冒著熱氣的水盆進來,放在地上,又小心的掃了方拓一眼,才轉身退出去了。而這又引得方拓的注意。
“你這是做什麽?”方拓看著江秋水將那盛著熱水的木盆放到自己腳邊,大為奇怪的問道。
“泡腳啊!”江秋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又將視線投到她的腳上,猶豫一下,才小心道:“方才的情形,我可都看到了……”
“還是秋水體貼啊!”方拓一下子明白過來,苦笑幾聲,一邊脫下鞋襪,將雙腳泡到熱水中。每逢交節變天或陰雨降濕,她雙腳的傷處就像被無數鋼針戳扎一樣,由骨頭到皮膚,疼痛異常。雙腳感受到那份灼熱,感覺好了不少。她笑著問道:“秋水,你怎麽會在這上京開店的?最近過得好麽?”
江秋水嗔怪白她一下:“做生意,混個溫飽而已!卻也好過整日奔波賣笑!”旋即又笑道:“對了,你怎麽會成了什麽燕王妃?”
方拓再次苦笑,將事情的始末道了出來。
“太過分了,他這不是騙你麽?”江秋水憤恨的咒罵,似乎無意間,瞧見那雙腳上的疤痕,身子震動一下,眸中蒙上了一層水霧。神色複雜的望著她的笑臉,悲聲道:“你都這樣了,還堅持什麽?”
方拓聞言,卻是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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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上京城,東北郊外。
起風了。入眼的是林海翻滾,傳至耳邊的,是濤聲陣陣。冷冽的風吹起遍地的雪粒,在曠野中形成了一個白色的雪霧,繚繞盤旋,揮之不去。連綿的群山都好似被抬到了雲層之上,虛無飄渺,神聖異常。
隆雲神色複雜的看著眼前那飄逸的身影,長長吐了口氣,這才放重腳步,踏著積雪,走上前去。
方拓背負著雙手站在一棵枯樹下,眼望那若有若無的遠山,竟似看得出神了,直到腳步聲欺近,才輕聲的說道:“你太慢了,我可等了好久!”目光卻依舊凝在前方。她一身潔白的衣衫緩緩擺動,風,迎面而來,一襲白衣飛揚起舞,片片衣袂飄拂不定,仿若雲中的仙人,帶著清逸出塵的韻味,好似隨時會跟著風遠去。
“蕭敬說你請我打獵?”隆雲站到她跟前:“還好我沒帶弓箭來!”
“文宇被安置好了麽?”方拓問道。
“我就知道你得問這個!”隆雲自若的表情頓時有些古怪起來。但那僅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便含笑道:“你放心吧!就在儀坤州,安全得很!”舔舔嘴唇,又道:“你這個做師兄的可真不錯,一切都為了他考慮!你們的感情,恐怕已經找出親情了吧?到底算什麽?”
“責任!”方拓沒有回頭,微微的笑了笑。
“責任?”隆雲疑惑起來:“你有什麽責任?”
“蘭若冰的責任!”方拓有些遲疑,卻又立即用肯定的語氣道:“對,就是蘭若冰的責任,亦為我的責任!”這句話,更像是對自己說的。
“你這樣真的很像瘋子!”隆雲抿了抿嘴,突然意識到此言不妥,眼睛掃了她一下,接著微微仰起頭,叉開話題道:“說吧!你怎麽還我人情?”
“還不了了!”
“我可把東西都帶來了!”隆雲唇邊浮起淺淺的笑意。
“麻煩都讓你自己解決了!我仍是欠你的!”方拓這才轉頭看他,眼睛眨了眨。
“那……”隆雲遲疑道:“我若是麻煩仍在,你怎麽還我?”
順手掰下一截樹枝在手中細細把玩,方拓口中淡淡的道:“還記得當日在汴京郊外射的那隻兔子麽?射在人的身上效果一定也不錯!燕王和蘭若冰反目成仇,在城牆上大打出手,蘭若冰身中一箭,跌落潢河內,生死不明,這樣,你沒麻煩,我也能脫身!”
“你要我用弓箭射你?”隆雲臉色遽變,聲音蘊涵著壓抑的怒火,但依舊平穩:“你真的不想活了?”
“我可還沒活夠呢!”方拓撇撇嘴:“若按照我的方法,連受傷都是不可能的事!你又不會真殺了我不是?”想了想,油然道:“我對你的箭法很有信心阿!”
“還好沒走到這一步!我可一點信心都沒有啊!”隆雲火氣全消,無奈的搖搖頭,苦澀道:“你還人情的方式真的與眾不同,我還以為……”又勉強笑了下:“我還以為,你會來個‘以身相許’什麽的,哪曾想……”
方拓揮手打斷了他的話,目光在他身上一觸及離,平靜道:“這種話題,以後還是少說為好,否則大家都不開心!”
“我真想將那玉佩直接給你,免得被你嚇死!”隆雲苦笑,接著又怔怔的望她:“可我知道依你這倔脾氣肯定不會收下的!”
“我有我的堅持啊!”方拓挑高了眉毛,身子向前傾了傾,大有深意的說道:“誰的人情都能欠,偏偏你的不能欠!”
“這是為什麽?”隆雲偏了下嘴角,頗不是滋味的低喃。
“你太厲害!”方拓哂道:“跟你做朋友整天提心吊膽的,太不安全!”
“這算是誇獎吧?”隆雲自嘲的撇撇嘴,又重新將目光投向她:“有一件事情,你若是能滿足我,一切麻煩都沒了!這玉佩還是你的!”
“哦?”方拓聞言,來了精神。
“太后要見你!”
“契丹太后?”方拓滿面困惑,思索片刻,搖搖頭,吐出了兩個字:“不見!”
“為什麽?”
“麻煩!”回答仍舊是兩個字。
隆雲的目中突現精光,直射到她的眸裡:“你不想知道太后召見你的原因麽?”他舔了舔嘴唇,才又道:“就是為了軒轅寶玉啊!”說著,從懷中掏出玉佩。
“軒轅寶玉?”方拓動容。
“你是不是很好奇?”隆雲重新在嘴角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方拓臉上的神色在一瞬間變幻數次,最後長長的歎了口氣:“看來,我真的要去見上一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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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皇宮的大殿內,空落落的,太監宮女們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都被打發出去了,此時便只有隆雲,方拓,以及契丹太后三人,更顯得空曠了。
可能從隆雲處得知了方拓的個性,方拓回到雲仙齋同江秋水商量一番後,便被隆雲帶到大殿,正猶豫要不要按照禮節下跪的時候,大殿的台階上方已經響起慈祥的聲音:“既然只有這幾人,便不必居禮了!直接站著回話吧!”這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好久放才落下。
“多謝太后!”方拓松了一口氣,卻感受到一股灼灼的目光朝她射來,有些不適應的抬頭,正與那太后四目相對。
掌握一國權柄的承天皇太后蕭燕燕在見到方拓面貌的時候,臉色變幻一下,又立刻恢復正常,歎了口氣,朝隆雲招了招手:“隆雲跟我來一下!”竟然對站立在那裡的方拓理都沒理。便站起身。見隆雲還矗在那裡,又道:“還不快給我過來!”聲音再不如先前那般柔和了,反而多了一絲怒氣。
隆雲無奈,用眼角瞥了眼滿面疑惑的方拓,便跟著太后走入內殿。
大殿上,便只剩下方拓一人站立在那裡,滿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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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隆雲奇怪的看著自己的姨媽,不知道她為什麽將自己叫進來,反而將方拓涼在空蕩蕩的大殿內。
誰知道他“太后”的稱呼剛剛出口,臉上就挨了一巴掌。
“姨媽!”隆雲不由瞪大眼睛望著她,緊接著第二個巴掌卻又扇到了臉上。他不敢躲避,硬生生承受下來。
“你知道我為什麽打你麽?”蕭燕燕反應激烈,她渾身劇顫,眼中閃過一抹濃重的殺機:“你同你那死鬼父親簡直一個德行!孽緣,真是孽緣啊!蘭若冰,蘭若冰,你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麽?你還記得你父王生前最留戀什麽?你還記得你母親是如何鬱鬱而終的?”
隆雲糊塗了,腦中思緒飛轉,旋即明白了什麽,臉色數變,最終轉為慘白。
蕭燕燕幽幽長歎一聲,卻是再不言語。將目光轉向窗外,眸中,混雜著深情、幽怨、哀傷、欲語無言、魂斷神傷,甚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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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隆雲獨自一人回到大殿的時候,方拓正百無聊賴的坐在一個柱子下,望著頭頂的雕像發呆。
“怎麽坐在地上了?”隆雲牽動嘴角,勉強笑了下。
“呆著實在無聊!”方拓怔望他半晌,眸子裡卻蒙起一層晦澀。
“天晚了!沒想到同太后聊了那麽久!”隆雲眯起眼睛,走上她跟前站定:“起來吧!太后特意著人準備了上好的晚膳,咱們吃過再回去吧!”
“那敢情好!我還沒吃過皇宮中的飯菜呢!”方拓回了一個笑容,卻沒有起來,反而抬起一隻胳膊:“你扶我吧!”
“你這是做什麽?”隆雲習慣的要攙扶,但下一刻,臉色變了一下,伸出的手僵凝在半空中,躊躇半天,再未移動半點。
“又要下雪了!”目光在他臉上一掠而過,方拓苦笑道:“你不給我個拐杖,我怎麽起得來?”
隆雲搖頭,笑著吐了口氣,一把拉起他,口中似隨意道:“你的武功呢?我不信你真的起不來!依你的性子,絕對不會主動讓人扶的!剛才可嚇了我一跳呢!”
“那多累?”方拓直起身,瞳孔縮了縮:“能節省一點體力畢竟是好事!”接著神秘的笑了,將嘴湊到隆雲耳邊,意味深長的道:“我讓你扶,是因為你‘現在’還是我的朋友啊!”
隆雲的手顫抖一下,隨即翹起嘴角:“承蒙您看得起!走,咱們用飯去吧!”說著,便扶著她,走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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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些,我還真的餓了!”方拓面對著滿桌精致的菜肴,再不管許多,拿起筷子便吃起來。
坐在她對面的隆雲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從宮女手中的托盤中取下一個酒壺,親自給方拓滿上:“還有陳年釀製的好酒!”揮了揮手,示意那些伺候的宮女太監出去。
“多謝!”方拓雙手接過酒杯,口中不忘調侃:“能喝到燕王殿下倒的酒,也算福分!”找了找,卻意外的隻發現了一個杯子,愣了一下:“怎麽就一個杯子?”雙手卻驀地停了下來,酒頓時漾出少許,搖搖頭,又笑了:“看來,我只能獨享這佳釀了!”說著,就將酒杯送到嘴邊。
“啪!”隆雲一個閃身,掠到她身前,使勁拍開她的手,那酒杯自她指間飛落老遠,掉在地上,變得粉碎。
氣氛沉寂下來。
“這酒不好喝!”隆雲沉聲的開腔。語氣中有分失落,帶著輕松,還有點點的苦澀和遺憾。
“隆雲,你還不夠狠……”方拓翹起嘴角,淺淺笑道。
“你知道?那你還敢喝?”隆雲聞言驀地身子一震,轉頭看去,依舊是那讓人心醉的笑容。而在那炯亮的眸子裡,除了洞察一切的犀利鋒芒,還隱隱流露出幾許哀憐悲苦之意。
“我一向用毒練功,那點毒算什麽?”方拓撇過頭,眼神飄忽,似乎在研究四周宮燈的圖案。
“你是在拿性命開玩笑!”隆雲沉下臉。
“誰說的?”方拓活動了一下脖子,最後將身體靠到椅背上:“我只是將杯子靠在嘴唇上而已,若說開玩笑,不如說是賭!賭你心裡還有那點義氣!”說著,目光卻凌厲起來,直射隆雲的面門,過了好久,卻又柔和了下去:“你做得太明顯了!倒酒的時候手還在抖呐,就算傻瓜也猜到了!”
這話換來隆雲的苦笑。
“我只是很好奇!為什麽你那位姨媽非要殺我!”方拓語氣平靜至極,臉上卻現出一絲憂色。
“因為你是她仇人的女兒!”隆雲的聲音冷硬到了極點,還特意在仇人兩字上加重的語氣。
“仇人的女兒?”方拓愣了一下,連忙追問:“你知道那人是誰麽?”
“我不知道!恐怕我姨媽都不清楚那人的真實身份!”隆雲凝望著她的臉,眼神變幻莫測:“我隻清楚一件事情,我姨媽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斷!”
“看來,這仇還挺大的!”方拓怔然半晌,幽幽一歎:“為什麽要派你來殺我?”
“只要你死,我便是下一個北院大王了!”隆雲突然笑了。
方拓的眼睛深邃不見底,盯著他看了好半天,才搖頭道:“那你為何又不下手了?”
“你今天左右都是死,我又何苦一定要自己動手?”隆雲背過身去:大聲的笑道:“這附近已經圍滿了人,都是禁軍的精銳!”
方拓咽了口口水,扶著桌子站起。找了一張椅子,運功將它拆散。動作卻是異常的緩慢。
這時,隆雲再次開口了,聲音很輕,輕到不注意聆聽根本就分辨不出其中的字句:“我得不到你,毀了你也好!你不是重感情麽?咱們多少也算朋友一場,就讓你的一條性命,成就我的一番功業吧!”
方拓聽著這番話,動作停滯片刻,無聲的歎息一下,又繼續下去,最終,似乎很費力的拆下一條椅子腿當作拐杖,慢慢的踱到門前。
“咣當!”一樣東西被扔到她腳前,正是方拓進入皇宮之前被收走的軟劍。
“別說我欺負人!”隆雲那不帶絲毫人類情感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軟劍去吧!”停頓一下, www.uukanshu.net 又道:“無論結局如何,顧文宇都會平安返回大宋的!我保證!”
方拓的身子震動一下,旋即又恢復平靜,深吸口氣,猛地推開了面前的房門。外面已經是黑夜了!雪也更大了,低低的灰色雲霧蒙住了整個天空,雪花又大又密,狂風怒吼著,一陣強過一陣的盤繞著,發出聲聲怪叫,淒厲而無情,呼嘯聲似乎把整個世界都攪動了起來。雪花飄飄墜下,點在那無數把出鞘了的刀劍上。
方拓面色平靜,回身關上的房門,才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音量,落寞的念道:“隆雲,你太假了!”平緩口氣,眼神卻是一變,手中軟劍在真力催動下繃得筆直,陣陣龍吟聲響,蓋過了呼嘯的狂風,殺氣自體內彌散開來,竟似將風雪都擋住了。清喝一聲,白色寒光如急風暴雨般撞破雪霧,凌空飛墜……
而在一牆之隔的房內,隆雲傻呆呆的站著,如同木偶一般,僵立不動,不知不覺間,思緒已經飛得很遠,或愁或悲,或欣喜或怨憤,恍惚中,外面連綿不絕的金鐵交鳴聲傳進,他身子顫抖起來,口中喃喃自語道:“我無法讓你愛上我,那麽,你死之前,便來恨我吧……”說到這裡,再忍受不住內心裡的悲蒼,唏噓輕泣,繼而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