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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歌行》第102章 英雄珍重(29)
“我希望你能暫時避一避。”盧喜妍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我師父肯定有辦法尋來的,你們若是見面,一定會打起來。”

 “好吧!我天亮就離開這裡暫避風頭。”方拓微微點頭,其實眼下最要緊的是幫助冷幕白報仇,她也不願因為自己同柳長風那尷尬的關系與什麽玉夫人多做糾纏,暫不見面也好,現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在心裡提醒自己。

 “這樣就好了。”盧喜妍見她答應,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笑道:“我師父那人……”突然覺得背地裡議論自己的師父不太好,便臨時改口:“我會盡量向師父解釋的,也許把事情說明白了,她便不會再為難你。現在也不知為什麽,我的話她根本聽不進去。”

 方拓忍不住冷笑:“如果沒有人煽風點火,你師父不會這麽討厭我吧?”接著,她眼中寒芒一閃:“若我猜的沒錯,上次在嶽陽你會派人監視客棧,也是你那個師姐的功勞吧。”

 盧喜妍似是早料到她會這麽問,直截了當地回答:“不錯,也不知你同她有何過節,讓她事事針對於你。”猶豫了一下,又道:“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無論我師姐對你做了什麽,你都能饒她一回。”

 “哼!”方拓哼了一聲,心裡複雜的很,董梅,確實是一塊心病。

 雖然沒有得到正式的回答,但盧喜妍卻知道她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我知道對你委屈了些,可我也只能勸動你了,萬一你們之間誰受傷了,我都很難辦。”

 方拓注意到她用的是“難辦”這個詞,苦苦地笑了下:“不管怎樣,我都該謝謝你。”說到這裡,她換了種語氣:“你真不簡單,若換了旁人,恐怕恨不得我死……”

 盧喜妍咬住嘴唇別過頭去,輕聲道:“我畢竟還是要繼續過日子的,可不想後半輩子不得安生。”方拓的存在破壞了自己的婚姻,要說她心裡沒有一點怨恨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但她知道,若方拓真被自己師父傷害了,即便柳長風知道此事與她無關,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方拓試圖看清盧喜妍的臉龐,然而對方的半邊臉龐在陰影中,月光下的半邊臉龐則沒有絲毫表情,只是注視著的蒼穹的眼神很渙散,那無奈和傷感,卻是掩飾不住的。“你是個聰明人。”靜默良久,方拓歎息著說道:“一個懂得進退,明白得失的聰明人,比我強太多,長風還真是瞎了眼睛……”

 “比你強?”盧喜妍幽幽一歎:“論容貌家世,我自是強過你。可說到其他方面,我便不及你了。你心胸寬廣善良真誠,事事先為別人考慮。性子剛烈不讓須眉,平時待人處世清淡如水,一旦迸發則熱烈似火。”說到這裡,她神色恍惚,變得極為複雜:“放眼天下,像你這樣的女子能有幾個?若非我是女子,只怕也會情不自禁的喜歡上你……”

 方拓聞言,有些尷尬:“我有那麽好麽?”她一向認為自己的性子便是苦難源頭的,怎會成了優點?

 盧喜妍的表情卻是格外的認真:“其實我更加的羨慕你……”但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一陣喧鬧之聲吸引了注意力,隱約間還有腳步聲傳來,不知為何,方拓聽到這些聲音,心臟驀地縮緊,隻覺不安。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沒有理會盧喜妍不解的目光,閃身到了院外。

 “白……白先生?”迎面而來的是門房,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她嚇了一跳,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才施禮。因柳長風到的時候方拓剛剛起床,根本來不及像往常那樣束胸,眼下更是披散著頭髮,真實性別再也掩飾不住。但方拓現在哪有心思計較身份暴露的問題?

 “發生了什麽事?”她盯著對方的臉問道。

 “冷六回來了,還受了傷,您要不要去看看……”

 “冷六?”方拓一愣,記憶中有這麽一個人,按道理應該跟隨冷幕白去華山了,難道……她焦急萬分,不等那門房把話說完便奔向前院。

 等看清侍衛冷六那萎靡的精神和身上草草包扎的傷,方拓如遭電噬,隻覺眼睛發黑,身子一咧歪,後退半步才堪堪站住。衝上前拽住冷六的脖領:“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家公子呢?”她連連追問,竟是方寸大亂。

 “你何必如此緊張?冷公子不會有事的。”隨後趕到的盧喜妍見到這種情形,連忙上前勸慰,心中卻極為詫異,不知方拓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但此時方拓卻是聽不見她的話,只是盯住冷六不放,非要對方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覆不可。

 “我……我是先一步回來的,我家公子一切安好。”冷六異常難受地回答道。深知她與自己主子的關系,盡管被糾住衣領呼吸都困難,卻是不敢掙扎,只能苦忍著。

 聽說知道事情並不是自己猜測的那樣糟糕,方拓長呼口氣,卻又立刻擰住眉頭:“那你回來是要做什麽?你身上的傷又是哪來的?”一邊松開了手,這才發現,手心裡竟然蓄滿了汗水。

 冷六摸著脖子,眼睛卻瞟向她身後的盧喜妍。後者會意,知道有些事情不能當著自己這個外人出口,理解地笑了下,便退到了遠處。

 冷六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出來,方拓展開,上面正是冷幕白的字跡。原來冷幕白帶著人奔赴華山,昨晚在京兆府東五十裡的零口鎮住了一夜,當晚收到飛鴿傳書,華山派竟然已經知道有人要對他們不利,傾巢而出圍堵方圓數十裡的武林中人,冷幕白先前安排的人幾乎全軍覆沒。既然計劃暴露,貿然進入華山派的地盤就不好了,所以冷幕白決定留在零口等待時機,而冷六回來就是為了報信,順便再帶些人過去。

 “至於這傷……”等她看完信,冷六頗為尷尬地低下頭:“小的急著趕路,哪曾想竟遇到了一夥蟊賊,幾個小賊功夫扎手,小的費盡力氣才突圍出來……倒讓公子誤會了。”

 “你下去休息吧!”方拓知道再問不出什麽關鍵的線索了,便擺了擺手讓他去休息,等冷六退下,她卻仍在沉思。“華山,零口,全軍覆沒,幾個攔路的蟊賊……”這幾個詞在她腦中不斷的閃動,雖然表面看這一切很是明了,但心中劇烈的不安感卻提醒她,事情絕對沒有這般簡單,可到底忽略了什麽呢?

 “你還在擔心冷公子麽?”盧喜妍緩緩走近,淺笑嫣然:“看你剛才那樣子,真是緊張得很呢!”說完,還大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

 方拓點頭隨口將心裡話說了出來:“是啊!當時我真怕幕白有個萬一……”她正陷入心事,根本就沒有聽出她話語中的調侃取笑。

 盧喜妍雙目一亮,卻聰明地並未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仔細打量她的臉色,發現她面色仍舊沉重,便開口勸慰:“你放心吧!冷公子吉人天相,不會有什麽意外的。那個侍衛不是說他是尚在幾個賊人手裡麽?”雖然離的遠,但憑她的功力,冷六的話卻是聽得清楚明白。隻覺得方拓是“關機則亂”,有些小題大做了。

 “但願是我胡思亂想……”方拓勉強一笑,笑過之後,眉頭的憂慮卻並未散去,反而更加的濃鬱。恍惚中,昨日城門送別時冷幕白漸漸遠去的身影再次浮現眼前,那音容笑貌,好似……她甩甩頭,想將不祥的預感甩脫出去,可這惱人的意亂心慌,卻怎麽也擺脫不掉。

 “蘭姑娘?”盧喜妍見她一個勁地甩頭,還以為她身子有什麽不妥。

 方拓回過神來,突然問道:“嫂子,你覺得京兆周圍會有武功很厲害的蟊賊麽?”

 盧喜妍一愣,想了想才道:“武功厲害很可能,但我看方才那侍衛武功不弱,按理說不應在幾個賊人手中受傷,難道……”她輕呼一聲,瞪大眼睛看向方拓。

 “冷六跟隨幕白很長時間了,不會有問題!”方拓沉聲道:“更何況他帶來的確實是幕白的親筆信。我只怕……”頓了一頓,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我只怕幕白報仇心切,中了別人的圈套阿!他的仇家不但勢力龐大,更何契丹人有牽連,契丹武士你我可領教過,實力也不弱啊。”驀地,她腦中豁然開朗,終於發現自己忽略了什麽,不禁面色巨變。

 雖然方拓說得含糊,但盧喜妍也大概明白了一些,見她臉色越來越難看,也絕事情不妙,便提議道:“要不要找來柳長風商議一下?處理陰謀詭計什麽的,咱們女人畢竟還是差些……”

 方拓握緊了拳頭,考慮半晌才說道:“這事恐怕要麻煩嫂子了,請你盡快將這封信轉交給長風兄,並對他說,恐怕幕白中了圈套,讓他趕快派人去零口……”說罷抬腿就要走。

 “你要去哪?這時候可衝動不得,還是等柳長風來了咱們從長計議吧!”盧喜妍緊張地拉住她。

 “我必須先去零口看看情況,否則我不放心……”方拓越想越是擔心,她是打算一個人先去零口,如果真的有什麽萬一,憑她的武功,帶出冷幕白想來也不會很難……

 第一百二章英雄珍重(二十九)中

 “冷公子名聲在外,更不是魯莽之人,怎會輕易中了別人的圈套?況且,就算發生什麽意外,你這般趕去也是無用,還不如找柳長風來商量一下對策。”盧喜妍仍在努力勸方拓留下來。

 方拓搖了搖頭,輕聲道:“我自有我擔心的道理。”抬頭看了看天色,估計天亮就能趕到零口,這段時間千萬不要出什麽意外啊!心中暗自祈禱。自從京城出事後,她便非常地相信自己的直覺,之前接到冷幕白的消息,那股強烈的不安與京城時的感覺是那般相似,怎能不令她憂心如焚。只是不知,這次的厄運,會應在自己和冷幕白哪個人的身上。無論如何,去看一看才安心。

 盧喜妍見她執意要走,知道再勸也是無用了,面上不禁浮現出憂慮之色,低頭斟酌良久,似要再說什麽,方拓回頭正見到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一心以為對方還要勸說自己,展顏一笑:“也許是我多慮了,不過能去華山看一看也好!”頓了頓,她出了口氣:“時候不早,我這便走了!”心中惦記著冷幕白,也不待她多說,抱了抱拳便騰身而去了。

 到了嘴邊的話根本來不及說,只能強自咽回去,盧喜妍暗自埋怨自己方才的猶豫,只因方拓這一走,她深夜來此的事情就曝光了,柳長風還不知會如何反應……

 無奈地長歎一聲,她將冷幕白的書信妥善地受到袖子裡,決定還是盡快去找六場風報信,只是沒想到,她剛出大門便不得不停下來。

 “姑……姑娘……”角落中,一道怯怯地聲音在角落中傳了過來。

 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皺眉轉身:“你怎的還在這裡?”等看清了對方現在的模樣,話語中的訓斥變成了驚呼。

 她的貼身丫環已經走到跟前,一副戰戰兢兢地樣子不說,半邊的臉腫得老高,五指印痕清晰可見。

 “誰打的?”盧喜妍厲聲問道。

 “是……”丫環眼睛朝身後瞄著,雙手不安地扯動衣角,說話更是吞吞吐吐。

 “是我。”這時,巷口的陰影中已有人接過話來,伴著腳步聲,一道身影漸漸靠近。

 “師姐。”盧喜妍看到來人,臉色更加難看了,朝四外觀望,見再無旁人才稍稍放心,口中試探道:“師姐怎麽沒同師父在一起反而跟一個小丫頭計較?”她只希望自己給方拓報信的事情對方還不知曉。

 “哼!”董梅到了她身前,沒好氣地瞪她:“這可怪不得我為難你的丫環,實在是沒想到師妹這般糊塗,竟違背師命給那狐狸精報信啊。

 “我這也是……”盧喜妍強笑著要上前解釋。卻又聽董梅說道。

 “師父雖然看重你,但以她長輩的身份其會因為你一時的不如意就千裡迢迢的趕來為你出氣?你可知道,蘭若冰便是花蕊那賤人的女兒,師父與花蕊的恩怨你還不清楚嗎?

 盧喜妍面色驟變,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來:“竟,竟然是這樣……”

 董梅看她這般反應,不禁得意,幸災樂禍道:“這件事不是我們存心瞞著你,實在是怕你稍微不小心在柳長風的面前泄漏了口風啊!只是沒想到,你竟這般大膽。”挑高眉毛,又輕笑起來:“不過你放心,若是師父收拾了蘭若冰,心情會好些,興許不會怪罪於你……”

 說著,眼睛卻是看向了東方,那正是方拓離開的方向……

 ※※※

 已經是辰時,京兆府城門早就關閉,但這怎能攔住方拓這樣的高手?她登上城牆,在夜色中翻到了城外,無聲無息。

 “咦?”她站到官道正中,剛要發力狂奔,忽心生警兆,警惕地環視四周。只見月光下,四外裡一片慘白,萬籟俱寂。她深呼口氣:“什麽人?出來?”四周空曠,一如方才,哪有半點回應?

 一聲冷哼,打破了寂靜。

 高手!方拓聞聲色變,不自覺地將身體往後縮了縮,緊接著軟劍出鞘護在身前。這聲音怪異莫名,好似來自天邊,將整個天地都覆蓋了起來,即使方拓運足功力也探測不到對方的所在,明顯功力比她高了不止一籌。

 她提起精神,朗聲道:“何方高人在此鬼鬼祟祟?不敢出面說話麽?”

 又有冷哼傳來,不過這一次伴隨著衣袂的破空聲。一道白色的人影幽魅般飄落在不遠處。那是一個雲鬢高綰的美貌婦人,身上雪衣纖塵不染,在月光的映襯下宛若一座冰雕,清冷而絕美。

 方拓微愣,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您是玉夫人?”這樣一個女性高手,又在夜裡攔截自己,最有可能就是盧喜妍的師父。她現在隻想盡快趕到零口,根本沒有心思同誰糾纏,所以態度比較客氣,希望能將誤會解釋清楚盡早脫身。

 那婦人卻對她的問話理都不理,一雙美目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臉色極為複雜,既有幽怨、妒忌,又有殺機和憎恨:“真的是花蕊那賤人的孽種。果然同你娘一樣的下賤,專門勾引別人的丈夫。”

 方拓本就被她盯得不自在,這時聽了她的話更是僵住了表情,低下頭,半晌,緩緩道:“前輩,我今晚有事實在無法奉陪,改日再敘如何?”頓了頓,竭力用平和的語氣繼續說:“無論是前輩與我娘的恩怨還是您要替徒弟出氣,我都接下了,但今日真的不行。”原本聽到對方辱及花蕊夫人氣憤至極,可是她不得不壓下火氣,為自己這身體的母親出氣固然重要,可冷幕白的安危卻更加要緊,眼下實在不是爭氣的時候。

 眼睛向四外瞄著,萬一言語不能溝通,要不得只能先撤了,憑借著自己的輕功也許能將對方甩開。

 “你一位還能逃的出去麽?”玉夫人似乎察覺了她的心思,抬腳向左邊踏了一步,剛巧擋在官道中央,那裡正是方拓打算“突圍”的方向:“今日我定要留下你的命來。”她功力確實不俗,舉手投足深合自然之道,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讓方拓生出一種無力感,隻感覺無論自己衝向那個方向,都躲不過對方的全力一擊,就算勉強逃離,恐怕也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您是前輩高人,何必跟我這晚輩計較?”方拓見出路被堵截,心中焦急,隻得用言語擠兌對方。

 “你和那個賤人一樣狡猾,以為我會信你?”玉夫人眼裡流露出仇恨的光芒:“不枉我從峨嵋趕來,能殺了你也算是泄了我心頭之恨。”

 聽她一口一句“賤人”,方拓再抑製不住心中怒氣:“話說得太滿了吧?夫人未必能將我如何呢!”握劍的手緊了又緊,她本就不是怕事的人,如今既然輕易不能脫身而對方也不會善罷甘休,隻得拚命了。

 ※※※

 “砰!”氣勁在空中碰撞炸開,發出劇烈的聲響,將地上的塵土激到了風中。

 方拓軟劍化作一縷寒芒朝玉夫人激射過去,對方凝然不動,左手輕抬又落下,強勁的真氣自指尖導出,恰好化解了這招。

 方拓隻覺一股森寒的氣息自軟劍處直傳到五髒六腑,呼吸也為之凝滯。兩人交手用時雖然短暫,卻也鬥了數十招,氣勁相交之聲更是不絕於耳。但她就是奈何對方不得。對方一招一式看似簡單,卻最是實用,而且威力十足。論內功真氣,遠勝於她。

 怎會這麽厲害?方拓心中首次湧起一種倉惶無力的感覺,即便是當日對真是大高手之一的榮軒,她也未曾這般失措過。

 其實,方拓惦記著零口冷幕白的安危根本靜不下心來,否則哪會這麽狼狽。

 心神不寧間,卻讓玉夫人找到了一個空子。以鬼魅般的快速身法閃到她身後,輟指成劍,帶著呼嘯聲,疾攻而來,快若驚雷急電,氣勢非凡。

 方拓心聲感應,凌空虛踏拔高丈許,在空中強扭身形,手中軟劍揮出,立時劍氣縱橫,寒光暴綻。但畢竟晚了一步,對方竟然後招再至,這一次,比之之前的動作更加迅捷。

 方拓人在半空,已然躲避不及,隻得咬牙硬拚,將全身真氣集中在劍尖一點,拚盡全力,硬當此招。

 “哼!”玉夫人眼中厲芒閃過,下手更加狠辣,其真勁直如破竹般侵入方拓經脈,怒潮狂湧。慘哼一聲,方拓身形下墜,胸口似火燒般疼痛,竟是受了不清的內傷,心裡清楚,若再不想辦法,別說脫身了,只怕連小命也得搭上。

 猛地咬牙,一連串腿影流雲勁風般地蕩將出去,直襲對方胸口

 玉夫人沒料到她與自己硬拚之余竟然還能出此後招,隻得氣灌手臂,一手抵擋方拓的攻勢,而另一隻手措指成劍,點向方拓胸口。

 哪知方拓對襲來的手指根本不管不顧,將全身功力聚在腿上,“砰!砰!”又是連串的爆響,玉夫人的手指措進方拓胸口的同時,方拓的腿也與她的手臂接觸,這一次一個下手狠辣,一個拚盡全力,完全是硬碰硬的碰撞,饒是玉夫人功力深厚也不免氣血翻湧,而方拓則借著這股衝力,身體彈射到遠方,劍尖輕點地面,又蕩出老遠。

 方拓一口鮮血抑製不住的吐出,又牽動了胸前的傷口,忍不住吸了口冷氣,不過眼見與對方拉開了距離已經脫身有望,不禁心情大好,哈哈長笑道:“老婆婆應該注意身體,就不用遠送了。”話音未落,已經閃身消失在道旁的樹林中。

 而與此同時,零口鎮的冷幕白正在客棧的院子裡接待一群不速之客。為首的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華山派掌門——馬逢辰。

 第一百二章英雄珍重(二十九)下

 天地間一切都罩上了灰暗的色彩,黑雲滾滾,不時還會掠過幾道無聲的閃電,眼看就要下雨了。

 三三兩兩的旅客滯留在一處野店內,雖然只是中午,但這確實不是趕路的天氣,無聊之余,只能喝茶飲酒打發時間了,倒是讓客棧的老板狠賺了一筆。

 此時,幾個夥計穿梭在桌椅之間,忙得焦頭爛額,而掌櫃則趴在櫃台上,算盤打得劈啪直響。

 “老板?”

 “誰啊?沒看到我在算帳麽?唉!看來又要重算了!”不滿的嘟囔著,從帳面上爬出來的掌櫃抬起頭,目光卻在看到面前那一大錠銀子的時候變得火熱,先前的抱怨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他眯起眼睛不著痕跡地打量了說話的人,趕忙換上無比熱情的笑容:“這位公子是住店還是打尖?”

 “先吃飯,再給我們準備兩間上房!”那少年淡淡地說了句。

 剛要去安排,卻又有道柔細的聲音道:“我們不住店,吃了飯就走。”原來那少年身後竟還跟著一個裹著披風的小女孩。

 掌櫃一愣,覺得為難。

 “眼看著就要下雨了,你若是想再大病一場,就盡管趕路好了。”那少年皺了皺眉頭:“再往前可就沒有客棧住了,你要睡在雨裡麽?”頓了頓,又撇嘴補充道:“是誰求著我帶她趕路,還發誓一路上聽話來著?怎麽才一上午就變卦了?”

 這掌櫃也是個精明人,連忙賠笑:“這位公子說的不錯,這方圓幾十裡可就我這一家客棧了,您看這些旅客,都是住店的。”

 女孩將這裡打量一番,大堂裡的用飯的人果然不好,顯然都是因為天氣留在這裡的,便不再言語了。

 這兩人打從進入客棧便受到關注,那小女孩整個身體被裹在披風中一臉的病容,這樣的裝扮,在這初夏時分是很少見的,而那少年則更加出色,大概十五六歲年紀,劍眉膽鼻衣飾華貴,聲音和面龐雖然還帶著少許的稚氣,卻掩蓋不住一身與生俱來的奪目光華。眼神犀利如劍氣勢逼人。

 這兩人正是顧文宇和白仙衣,原來在那晚白仙衣受了驚嚇竟然大病了一場,前日才稍微好轉一些,她惦記著自己的師父,便不願多做修養耽擱時間,央求著顧文宇帶她北上,今早從谷城出發,可惜天公不作美,竟遇上這陰雨天氣。

 顧文宇見她對自己的安排沒有了異議,微微一笑,便四處搜尋著清靜的座位。不久卻又皺眉,這大堂內喧嘩聲音不絕,白仙衣大病初愈身子發虛,怎能承受這般吵鬧?回頭果見她面色發白,便想讓掌櫃先給他們開房,畢竟房間裡用飯會清靜不少。

 誰知下一刻他的注意力就被客人們的議論聲吸引住了。

 白仙衣身子不爽,隻覺四周的嗡嗡聲討厭,忍得難受。這時見他只顧站著發愣就說:“咱們去房裡吃吧,這裡太吵了!”

 顧文宇卻是搖頭:“咱們應該留在這裡。”說著抬手作了一個聽的動作。

 她微愣後凝神聽去,立時知道了對方了用意,雖然大堂內客人很多,說的話題也五花八門,但她分明聽到了華山派,冷幕白,武林四公子,蘭若冰等等字眼。

 她同顧文宇對視一眼後,兩人同時朝一張桌子走去。那桌旁對坐著兩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兩對分水刺就放在桌面上,一看便知是江湖人,而且整個大堂屬他們議論的聲音最響亮。

 “這位大哥,不知你們談論的是什麽?”顧文宇走上前,對其中一個臉上長著一條醜陋疤痕的漢子抱拳道。這些時日他同白仙衣一直待在谷城,根本就沒接觸江湖人,消息閉塞得很,此時聽這些人交談,似乎江湖上發生了什麽大事,而且與武林四公子以及方拓有關,他怎能不上心?

 疤臉大漢竟是個健談的人,見有人詢問更是開心,哪還在乎對方是不是個半大小子,當下將自己所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原來四天前華山派一舉掃清了華山范圍內的其他勢力,並聲稱武林四公子之一的惜花公子勾結本派叛徒馬秋敬奪位篡權,於第二日襲擊了零口鎮的客棧,據說惜花公子重傷落水,生死不知。

 與之相對的是京兆府的青葉公子柳長風卻態度強硬地指責華山派栽贓陷害,欲擾亂江湖秩序。其間已有大批好手潛入華州。附近的武林勢力都分為兩派,每日摩擦不絕。更有消息說馭風公子余文傑竟已帶人抵達商州,不日將與柳長風匯合。現在華州和京兆府范圍內已是草木皆兵,雖然雙方暫時都還能克制,但明白人都清楚,武林上的一場大亂恐怕是在所難免了。

 疤臉大漢說到這裡,周圍已是一陣唏噓,顧文宇也陷入沉思。

 “華山派畢竟是名門大派,高手多,人面廣,不少勢力都依附於他,柳家雖然盤踞京兆多年,可與之相比還是要弱了些,怕是得不到好吧?”這時有個旅客發言道。

 “那倒未必。”疤臉大漢聞言撇嘴:“沒聽說馭風公子已經到了商州麽?京兆的地頭蛇柳家和名滿江南的余家,哪個好惹?”

 “江南離關中豈隻千裡,馭風公子這麽快趕到此地,顯是早就算到這麽一天。這件事情恐怕不是表面上這麽簡單。聽說他家中還有妻子待產呐,怎會輕易跑到這裡摻合?”這次說話的換做了疤臉大漢的同伴。

 白仙衣對江湖上的局勢可一點興趣都沒有,見對方說了半天也沒有提到自己師父便忍不住問道:“你們之前不是還提到蘭若冰麽?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不等疤臉開口,旁邊已有人接過話來:“我表弟就住在零口鎮,據說華山派包圍客棧那晚,冷幕白身邊的一個護衛突然反叛,刺了他兩劍。若不是蘭若冰趕到後拚死突圍,冷幕白早就命喪當場了。”

 “是啊!那婆娘武功著實厲害,聽說之前她已被天闕宮的玉夫人打成重傷,竟還能護著冷幕白跳入渭河逃生,華山派沿河道搜尋了好幾天,就是查不到半點蹤跡,也不知是生是死。”說到這裡,他已經滿面地感慨。

 “估計還活著,否則哪有找不到的道理?我看其中的關鍵就在他們身上,兩邊的人直到現在還沒開戰,恐怕就等著他們現身呐。”

 “蘭若冰在零口鎮出現的時候已是身受重傷,她帶著冷幕白跳河逃竄不久玉夫人便殺氣騰騰的趕到,顯然是之前大戰了一場。當年玉夫人行走江湖的時候下手毒辣,毫不留情。蘭若冰可謂玉夫人的翻版,甚至尤有過之,新老兩代煞星大打出手,這下可熱鬧了。”

 “青葉公子的新夫人不就是天闕宮弟子麽?玉夫人要殺蘭若冰,恐怕與她的徒弟大有關系。江湖傳言青葉公子衷情於她,現在看來半點不假。”

 “說到蘭若冰,沒想到她竟與踏歌公子方拓是一個人。之前怎就沒人發覺?若不是華山派放出這個消息,不知還有多少人被蒙在鼓裡。”

 “蘭若冰夫家姓顧吧?據說同樞密使大人還有一層關系,就任她這麽在外面胡鬧?同那麽多人關系曖昧也就算了,如今更是當著那麽多人的面抱著一個男人跳河,這,這也實在是不象話,早該遊街浸豬籠了。”

 “管得了嗎?沒看她這些年殺了多少人?”

 白仙衣先前聽他們說師父受了重傷眼下正生死不知,立時急了險些哭了出來。正惶恐間又聽他們詆毀自己的師父且越說越不象話,怒急交加,當即吼出聲來:“夠了!”

 就在這時,突聽“轟隆”一聲巨響,大雨瓢潑澆下。一道道的閃電照亮了客棧大堂,白仙衣被雷聲驚得心頭一跳,不經意的抬頭,卻正好看到顧文宇那青白色的,陰沉著的臉……

 ※※※

 大火越燒越旺,漸漸蔓延開來,不一會兒,似乎整個天地都被濃煙覆蓋住了。赤紅色的火光衝天,與月光融和,呈現出一種琥珀色,在這迷幻般的世界中,周圍的一些都是模糊的,只有那凶神惡煞的面孔和武器泛起的寒光漸漸的清晰起來……

 冷幕白慢慢睜開眼睛,隻覺渾身像散了架似的,半點力氣也提不起來。不知許久才勉強支起上半身。神志也再不像之前那麽恍惚了。

 環目一掃,發現自己正平躺在地上,身下鋪著褥子。周圍堆放著各種雜物,不遠處的地板上有個木頭箱子,上面滿是蠟油,半截蠟燭上火光不停的閃動。耳旁只有風雨聲,整個空間都在有規律的上下浮動著,原來這是一艘船的貨艙。

 不禁皺眉,這是哪條船?自己不是在零口鎮被圍攻了麽?竟然沒死,又怎麽會在船上?

 正思索間,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扭頭看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拓?她怎麽也在?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後凝神望去,不是錯覺,艙門口佇立的正是讓他魂牽夢繞的人。

 艙門口的人快步來,坐到他的褥子上:“你醒了?”聲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驚喜。

 “你……你……”冷幕白覺得喉嚨發癢,一陣猛咳,卻牽動了傷勢,胸口痛得厲害。

 方拓將懷中抱著的瓷罐放到膝前,扯過棉被墊到他的腦後,並拍撫他的胸口為他順氣:“可不就是我麽?”見他用一副做夢的樣子盯著自己,忍不住蹺起了嘴角:“你做夢也想不到吧?”此時的她雖是滿面憔悴,笑容一開卻別有一番風情,冷幕白不免一陣恍惚。

 定了定心神,他終於說出第一句完整話:“是你救了我?”雖然方拓就在眼前,可他仍覺得身處夢中。

 “你還是先吃點東西吧。”方拓揭開身前瓷罐的蓋子,升騰起一陣香氣,裡面是熬好的米粥:“苗大叔說你今天就會清醒,真是一點不錯。”取出杓子要喂他。

 冷幕白笑笑,說道:“我自己來吧!”試了試,覺得還有些力氣,卻並不伸出去反而將雙手往後挪。

 “別動!你不是傷患麽?”方拓淺笑著將杓子放到他的嘴邊,並未發現他的小動作。她認為冷幕白肯定是舉不動罐子的。

 冷幕白慢慢地吞下米粥,眼睛卻一直瞄著她,連米粥順著下巴淌下來都不知道。方拓連忙取了毛巾擦拭,弄得他一陣尷尬,老實的低頭喝粥,再不敢看對方一眼。

 他咽下一口粥,突然問道:“既然我逃出來了,其他人是否也活著?”因為第一次受到方拓的照顧,他竟然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這時才醒覺過來。

 方拓將空了的杓子伸到罐中,聽他這麽問,動作停了下來,半晌後才道:“我趕到的時候,你的那些護衛正準備帶著你突圍。華山派派出的高手不少,我們匯合後幾次都沒衝出去,後來玉夫人追……過來,不知怎的和他們打起來分了些壓力,我們才有時間往河邊跑,跳水後就散了,只有你我在一起。”

 “散了……”冷幕白緩慢地歎了口氣:“沒事的。他們的水性都很好,功夫也不錯。”嘴上這麽說,拳頭卻握得很緊,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完全泄漏了他心底的情緒。

 兩個滿腹心事的人都沉默下來,氣氛漸冷,只有船外的風雨聲依舊。

 過了許久,冷幕白強打起精神:“方才你提到的是天闕宮的玉夫人?是她幫的忙?”

 “也……也算是吧!”方拓愣了愣,連忙低下頭,沒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表情:“要沒這個老瘋子攪局,結果可能不是這樣。”話語裡帶著一股子怨氣。

 “老瘋子?”

 “因為仇恨變得不可理喻,不是瘋子是什麽?”方拓咬牙,恨恨地說道:“這老太婆從京兆一直追到零口,就為了殺我,臨了還打了我一掌。”

 “你受傷了?”冷幕白面色驟變,一把握住她的手,細細打量,見她面色蒼白且雙目無光,果然是有傷在身的樣子,不禁自責,方才怎麽沒發現?

 “我沒事的。”方拓含糊地道:“雖然當時難受一些,可現在都好的差不多了。”

 冷幕白卻是不信:“別瞞我,你若受傷不重,華山派那些小魚小蝦還能攔得住你?”他太了解方拓了,重傷說成輕傷,輕傷絕對會在她嘴裡變成沒傷。那晚華山派或許是因為安排的奸細的緣故出動的高手不多,只有華山派掌門馬逢辰在場坐鎮,四大長老都沒有露面,憑著方拓的修為,若非受了重傷,絕對沒有衝了幾次也衝不出包圍的道理。

 方拓初時還想反駁,但與他四目相對卻是不敵,隻好錯開眼神,訕訕一笑:“反正我現在行動自如,而你卻只能躺在地上。”想抽回手,卻怎麽也掙脫不開,也不知重傷之中的冷幕白哪來這麽大的力氣。

 冷幕白盯著她看了半天,才慢慢地松開手,冷冷地道:“那個玉夫人為什麽要殺你?是因為盧喜妍麽?”說到此,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滔天的恨意。

 “若隻如此,我也就認了。”方拓苦笑著將盧喜妍給她報信,以及京兆郊外發生的事情都說了出來:“那玉夫人武功真是厲害,我還是第一次吃這麽大的虧。”

 “契丹蕭太后,瘋子榮軒,再加上這個玉夫人那個都不好惹。你那個娘親可真是厲害,竟然有這麽多難纏的仇家。”冷幕白聽完也忍不住感歎。

 方拓幽幽一歎,重新舀了杓米粥遞過去。這次冷幕白卻是怎麽也不肯讓她喂了,無奈之下隻得讓他自己動手。接著蜷起了腿,在一旁看著他吃:“我收到你的信後,突然覺得事情不妥,所以連夜從京兆趕到零口,沒想到真的出事了!”

 “不妥?”冷幕白詫異道:“什麽不妥?”

 方拓低頭斂眉,收去眸底一抹微光:“不是說華山派和契丹人勾結麽?我看信裡沒有契丹人的消息,以為那些契丹武士都隱藏起來,絕對有大陰謀。怕你報仇心切中了圈套,所以就趕去通知你。”其實這只是她的一個借口,她下意識地不願談及自己那近乎變態的直覺。

 “哪還用得著契丹人?”冷幕白眼中更是掠過憤恨和心痛:“隻一個叛徒就能要了我的命啊。這次帶在身邊的人至少跟了我五年,沒想到竟然出了個叛徒。”接著神色又變,憤怒完全化做了沮喪:“這樣就破壞了我的計劃,弄得滿盤皆輸,我很沒用是不是?”

 方拓沉默下來,被背叛的滋味確實不好受。嘴巴張了張,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道:“這種事是誰也想不到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冷幕白卻突然面色一變,似乎想到了什麽,一隻手在身上摸索起來。

 “你找什麽?”方拓好奇道。

 “我貼身收藏的東西呢?難道掉水裡了?”冷幕白有些緊張,更多的則是尷尬。他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全是新換的。

 “在這裡。”方拓明白過來,伸手到褥子底下取出一個油紙包遞給了他。

 “沒丟就好辦了。”冷幕白眉頭一展,長長籲了口氣,似乎一下子吐盡了胸中的積鬱。見方拓疑惑,便解釋道:“馬秋敬雖然被害,但他也收集到了華山掌門馬逢辰私通契丹的罪證,這就是他們來往的書信以及一本帳冊。”他高高挑起眉毛:“馬逢辰以為在我身邊安排個奸細就萬事大吉了?說到底還是棋差一招。他萬萬想不到我們交接證據的地點根本不是事先聲稱的華陰縣,其實這些證據就藏在零口鎮的客棧內。除了我與馬秋敬,事先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只要咱們能平安與長風匯合,就能靠這些慢慢玩死他。”

 方拓見他竟還有這樣的後招,不禁露出讚許之色,由衷地替好友高興,卻又立即察覺到了不妥,神情便古怪地凝滯在臉上。

 “是啊!”冷幕白笑了一下,卻很苦:“馬逢辰若是在華陰縣找不到這些東西,只能投入所有力量追殺咱們了。”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輕輕地道:“當初我根本沒想到會落到這般狼狽的地步。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你快吃吧,要不然都涼了。”方拓掃了眼他手中的罐子,輕輕地道:“現在還是療傷要緊。”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若是休息幾天你我功力盡複,到時也由不得他們了。”語氣異常認真。

 冷幕白默默點頭,低頭把米粥吃了個乾淨。

 方拓等他吃完後將罐子收到一旁。決定聊點別的話題:“我跟你跳進河裡之後,也不知道漂了多遠,還好當時抱著一根浮木才沒沉到水裡。恰巧這艘船經過,就被救了。”說到這裡,她笑了起來:“你我身上的都沒錢,我又不好帶著你上岸,只能求他們收留。這艘船的老板姓苗,帶著兩個兒子在河上靠給人運貨為生,都是好人。一路上吃的用的,還有咱們上的藥都是他們提供的,幾天內遇到幾次華山派的盤查,也都被他們應付過去了,這個恩情可得記下。改天得好好謝謝人家。”

 “那是自然。”冷幕白對那個素未謀面卻俠義心腸的船老板由衷地感激,若不是他們收留自己兩人,重傷的方拓和昏迷的自己要想安全度過這些時日也不知會有多難。吃飽後舒服了許多,他仰起頭對著天花板,有微弱的柔和光芒在眼底一閃,瞬間消失:“你的恩情我也會報答的。”

 “你還真得報答我,千萬要記得。”知道他在開玩笑,方拓摸了摸鼻子,也打趣道:“我後半生的酒錢就落你身上啦。”接著卻又正起面孔,慢慢地說:“有件事情不太妙,這艘船是往東的,你昏迷了三天,我身子也不利索,不能輕易上岸,更不敢搭西去的船。估計明天就出華州了,這下離京兆更遠。”

 “這倒不要緊。只要出了華山派的勢力范圍就安全了。”冷幕白將頭靠在墊子上,畢竟在傷病中,這麽一會兒就已經體力不支了,疲憊地喘了口氣,似無意識般地說道:“其實我若能使劍,哪還會有這些波折?我若還有十幾年前的手段,對上馬逢辰就算再不濟也能安全脫身,更何況,他未必敵得過我的七殺劍呐!”聲音抖了下:“那樣你便不用這般辛苦了。”

 “七殺?”方拓怔了怔:“你師們的劍法不是六殺劍麽?怎變成七殺了?”她曾聽冷幕白提到過其所學的武功,所以才有此一問。

 “七殺劍是我師父獨創的劍法,諷刺的是他自己練不成,反而成就了我。”冷幕白扭頭看見方拓不明所以的樣子,淡淡微笑,卻不肯多說了。

 方拓沒有打聽別人門派**的習慣,是以並未在意。她本就有傷在身,又幾乎不眠不休的照顧冷幕白三天,現在見他清醒過來,又作了交代,心事算放下了,一松懈,困倦立馬襲來,幾乎睜不開眼睛,習慣性地從雜貨堆裡取下條褥子, 鋪在冷幕白身旁。

 後者見了卻一下子坐了起來:“你做什麽?”他以為方拓困糊塗了。

 “還能做什麽?”方拓強支著眼皮整理褥子。一邊回答道。“這船裡沒有多余房間。只能這麽對付一下了。”說完便一頭躺了下去,她渾身酸痛,這一躺就不願動彈了。

 “你……你在這裡睡?不太好吧?”冷幕白不確定的問道,

 方拓知道他的意思,苦笑一聲,坐了起來:“那你說怎麽辦?外面下雨,總不能睡在甲板上吧?”她也是沒辦法,實在是被逼急挺不住了。

 冷幕白愣了一下後便不再多話,直接躺到褥上裝死:“那就睡覺。”

 方拓趁著還有最後一絲神志,抬手撲滅蠟燭後重新躺下,不一會兒就進入夢鄉。冷幕白卻再難合眼,黑暗中依稀還能分辨出一些事物,他悄悄地轉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身旁人淡淡的側影,聽著那緩和的呼吸聲,想著她最近的所作所為,目中漸漸迷離,嘴角牽出一個弧度,竟傻傻地笑了起來,他突然覺得老天爺待他冷幕白其實也不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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