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越和盧喜妍邊吃邊聊,竟是又將方拓忽略掉了!她微微苦笑,端著酒杯離席走到窗邊,扶欄而立,一股江風吹來,隻覺舒心。遠望依稀可見匡廬頂峰上煙雲,腳下江水流動,煙波浩渺。令人心曠神怡,寵辱皆忘。深呼口氣,這幾日的壓抑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那些人太過分了!”正陶醉間,耳旁傳來容越夾帶著憤怒的呵斥聲。
方拓一愣,這才發現容越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自己的身後。
“你看!”容越上前兩步,指著下面的街道氣憤道:“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人,算什麽能耐?”說著也不理會盧喜妍的招呼,轉身便衝下樓去了。
方拓順著她方才手指的方向望去,樓下那瘋女人正與幾個壯漢撕搶著什麽。臉色變了下,接著對遠遠站在角落中的店夥計勾了勾手指,示意對方過來。
那店夥計愣了一下,連忙陪著笑臉湊近:“客官您還有什麽吩咐?”
“他們是誰?”方拓手指樓下。
店夥計向外瞥了眼,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了……
***************
方拓和盧喜妍結帳走出潯陽樓的時候,容越已將那些搶東西的流氓趕走了。
“你們怎麽才下來?”容越興衝衝地跑向她們:“那幫混蛋被我教訓慘了!總算東西沒讓他們搶去!”又聯想到之前那幫流氓呼爹喊娘的狼狽樣子,她得意地抬高了下巴。
盧喜妍和方拓對視,都看到對方眼中的笑意,又同時搖了搖頭。
“你們怎麽這種表情?”容越看著他們,有些不滿地嘟囔。
“我在樓上就看到你大發雄威了!”方拓眨眨眼睛,嘿然道:“不,應該是大發雌威!”
容越臉色一紅,卻不知該說什麽了。剛才震怒中的行徑,實在是……
盧喜妍掩嘴淺笑,笑了一會兒,目光又轉向牆邊那摟著木樁發抖的女瘋子,大覺憐憫,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些銀子,走上前去。
容越打算勸阻,但她的胳膊卻被方拓拉住了,不解地問道:“給她銀子,她也不會買東西阿!”
方拓怔怔望著盧喜妍和那女瘋子,眼中神情變幻,忽悲忽喜,似是突然之間,憶起無數往事,幽幽道:“這個銀子,該給!”
“為什麽?”容越更覺困惑了。
方拓注意到她的神情,卻不做絲毫的解釋,心中煩悶,隻想獨自散散心:“你們慢慢逛吧!我自己到城裡走走!”
容越看出她有心事,也不做阻攔,只是盯著她遠去的背影輕輕地歎了口氣,回頭,卻正見盧喜妍一步一步地接近那女瘋子,而對方竟完全沒有面對自己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驚慌,心中不覺有些挫敗,人長得漂亮就是吃香啊!
********************
江南的春天,天氣變換頻繁,中午還是晴空萬裡呢,到傍晚的時候,鉛一樣的烏雲就罩到了頭頂,漸漸沉下,似乎再過一會兒,就要壓到屋簷了。
方拓剛剛邁入客棧,頭頂的蒼穹就裂開了,她回頭望了眼門外傾盆而下的暴雨,慶幸自己運氣不錯。
又想起自己房間此時已經凌亂得不成樣子,正要找店夥計商量換個房間,轉頭,卻見盧喜妍自一個座位上站起。
“方公子總算回來了,小女子已等候多時了!”盧喜妍走到面前。
“等我?”方拓愣了一下。
“不錯!”盧喜妍注意到堂中那些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說得皺緊了眉頭,輕聲道:“我已經定好了房間,公子可願隨我入房一敘?”……
*****************
盧喜妍房間內。
“不知盧姑娘找在下有什麽事情?”方拓直截了當地問道。
“請坐!”盧喜妍指了指桌前的椅子,沒有立即回答,眼睛卻看向她的雙腿,笑道:“容妹妹說得不錯,你的腳真好了!”
“好了!無難神尼確實不同凡響!”方拓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坐下來,又向左右看了看,奇道:“容越呢?”
“她說要親手做菜,正在客棧的廚房準備呢!”盧喜妍淺笑。拎過茶壺,給方拓倒了茶。
“這樣?”方拓睜大了眼睛,她沒想到容越竟也會下廚房。
“她比我強多了,我除了殺人,什麽也不會!”盧喜妍臉上掠過的一抹黯黯陰雲,將滿了的茶杯推到方拓身前,直接進入正題:“聽容妹妹說,公子和潯陽樓前那個女瘋子認識?”
方拓的手剛剛碰觸茶杯,聽到這句話,動作凝滯了。臉色怔仲道:“姑娘到底要問什麽?”
“那個女人很可憐啊!”盧喜妍見她沒有措口否認,臉色不知為何白了一下,接著輕聲道:“自己親生的孩子夭折了,也難怪會瘋,換個人也受不了!”抿了抿嘴,側身坐到了椅子上。
“你怎麽知道?”方拓動容,忍不住抬高了音量:“她告訴你的?”說完,又皺起了眉頭。
盧喜妍目光在她臉上掃過:“那女人抱著根木頭,嘴裡喊著:‘寶貝乖,寶貝乖,’又什麽‘你死得好慘!’‘娘要殺了那個賤女人’這些話,是人都能看出個大概來!”她用怪異的腔調說著,顯然是在模仿那個女瘋子。接著又面帶鬱憤地道:“不知道她口中的賤女人是誰?竟然連小孩子也不放過,哎,那個女人太可憐了!她難道沒有丈夫麽?她丈夫也實在過分,竟然不照顧她!”
“可憐?”方拓眼裡閃過一片灰色的蕭索。緊接著又搖了搖頭,長歎一聲,她直起身子,皺起的眉頭又深了幾分,正容道:“姑娘不必激我,有什麽疑問盡管提出來好了!”
“我隻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柳長風的原配夫人!”盧喜妍身子趨前湊近她,臉色更見蒼白。
方拓一下子站了起來,想了想,面色趨於平靜:“姑娘如何得知?”這麽一句,等於肯定了對方的猜測。那女瘋子不是別人,正是蘇婉。
“因為……”盧喜妍的身子晃了晃,聲音也低沉下來,咬緊嘴唇,半晌後才黯然道:“她說出了柳長風三個字!”她身前交握的雙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
方拓感到一陣煩亂,站起身在房間踱著步子,好半天才轉向她:“你認為蘇婉可憐麽?”同事實真相不同,當初冷幕白等人以為方拓已死,為了照顧柳長風的面子,向外界澄清真相的時候隻說是蘭若冰受人陷害才中毒發瘋,卻沒說那個人是誰,而蘇婉的下落,也以“幼子夭折,受不了煎熬去逝”這個理由搪塞了過去。卻沒想到,如今留下了麻煩。她其實沒打算對盧喜妍隱瞞蘇婉的身份,對方是要嫁給柳長風的,遲早會知道當年京城的事情。但蘇婉出現的太不是時候了,眼下江湖上流傳著各種關於自己和柳長風的傳聞,她不敢保證盧喜妍會相信自己的話,畢竟她是當事人之一,這一切就更不好解釋了。
“可是柳長風竟忍心如此對待自己的妻子,實在讓人心寒。”盧喜妍目光追隨看她,眉目中帶著不忿:“眼下她孤苦無依,更成了九江幫賺錢的工具,堂堂青葉公子竟不聞不問,不覺過分?他們其余兩大公子竟也是瞎子不成?”言語間,已將冷幕白等人埋怨了進去,卻不知為何,完全沒有提到方拓。
方拓沒有注意到她話裡的古怪,她聽到“賺錢工具”這四個字便怔住了:“你能不能說明白些?”
“我曾向人詢問過,她在這城裡已經呆了一年有余,人們見她可憐,往往會施舍一些財物,卻都被九江幫那些流氓搶了去……”盧喜妍與她目光相對。
“這樣又如何?”方拓揮手打斷她的話:“這都是她咎由自取!”
“到底什麽事值得你們對一個女人這般殘忍?”盧喜妍騰地站了起來,語氣也更加嚴厲。
“殘忍?”方拓眼中射出一道冷厲的光華,滿面煞氣地冷哼道:“那個蛇蠍心腸的女人會知道什麽叫殘忍麽?”想到過去的種種,消散已久的仇恨之火又被點燃了,心臟被燒灼著,痛楚陣陣,更伴隨著酸澀,悔恨,屈辱等等情緒,險些讓她控制不住自己了。
注意到她表現出來的狂躁,盧喜妍挑高了眉毛:“這裡面到底有什麽秘密麽?”柳長風畢竟即將成為自己的丈夫,那個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她必須問個明白才能安心。
“秘密?”方拓暫時壓下洶湧的心緒,冷冷的看著她:“我說出來,就是不知道姑娘會不會相信!”
“我信!”盧喜妍回答得相當肯定。
方拓翹起了嘴角,不確定的反問:“你相信我說的話?”
“我自然相信!”盧喜妍也跟著站了起來,走到她身前,目光灼灼:“我就算不相信柳長風的兄弟,踏歌公子方拓,也應該相信同是女人的瘋仙子蘭若冰啊!”
此言一出,方拓立時陷入呆滯的狀態,心頭的怒氣意外地平息了下去:“你說什麽?”隨即想到了一個人:“是容越告訴你的?”
誰知道,盧喜妍竟然搖頭:“瘋仙子蘭若冰大鬧契丹皇城,真有氣魄!但又為什麽,踏歌公子竟也會出現在塞外,而且,當時也是雙腳殘廢……”
方拓遲疑半晌,才斟酌著字句道:“若是蘭若冰,那你更沒理由相信我的話了!畢竟……”她雖說問心無愧,此時卻也不多考慮自己的處境,眸中蒙上了一層晦澀:“我的名聲可不好!”
“還記得草原上那間客棧麽?那晚你曾在客棧的花園彈琴唱歌吧?”盧喜妍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眼睛深深望進方拓透明的眼底,頓了一會,接著說道:“我相信,能唱出那般美妙歌聲的人,一定不是壞人!”
方拓眼波顫抖,過了一會兒,用唏噓的口吻道:“世事沒有絕對啊!”
“自然還有一層原因……”盧喜妍收回目光,舔了舔嘴唇後,繼續說道:“那蘇婉說話的語氣很怪!瘋子說話雖然是顛三倒四的,但細心的人還能發現別的東西!”她雖然沒說出具體的細節,但方拓卻有些明白了。
“原來如此!”方拓點點頭,緊接著卻恍然醒悟:“之前是你在詐我?”
盧喜妍重新走到椅子前坐下,卻是默認了。
方拓苦笑連連,突然發現有些看不透面前這個女人了,草原上殺人的利落手段;面對自己師徒二人時表現出的“單純愚笨”;以及之前表演的逼真。她真不知道哪個才是對方的真正面目。外面已經完全黑下來了,盧喜妍點燃了蠟燭,顫巍巍的光亮驅除了那似乎能讓人窒息的黑暗,燭光中,她的臉卻模糊了。
就在這時,敲門聲傳來,緊接著房門被推開,探進了一個掛著甜美微笑的小腦袋:“你們果然在這兒呢!”似乎又注意到房內怪異的氣氛和方拓臉上的表情,愣道:“你們在聊什麽?”
盧喜妍在嘴角牽出一抹動人的笑容:“我們在討論你會做什麽菜呢!”
“魚湯!”房門被完全推開了,客棧的兩個夥計跟著容越走進,一人端著火爐,一人捧著鍋子調料。
“外面下雨,正好喝湯驅寒!”容越得意的甩了甩手,側過頭,眸子半眯一線,掃了方拓身上的衣衫一眼,笑道:“你回來的倒是時候,我還以為你會被雨淋到呢!”
方拓面上的線條也柔和了一些,看向那火爐子:“我還以為是火鍋呢!”這時才注意到,那鍋子裡的魚竟是生的,不由問道:“怎麽你還沒做好麽?”
“不懂就不要瞎說!”容越翻了翻白眼:“呆會兒我動手,你隻管吃就是!”
方拓想了想,卻又站了起來,耳中聽著急雨敲窗的聲音,歎了口氣,對站在一旁還未離開的店夥計問道:“你這裡有蓑衣麽?”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又轉向面帶詫異的兩女:“你們先吃吧!我要出去一趟!”說話的時候,一隻手探到了腰間……
***********************
桌上的小火爐烤著一個鍋子香氣從裡面不斷地冒出來,很是誘人。
“你出去了足足半個時辰,再晚一些,這魚可就沒法吃了!”容越一邊說,一邊從鍋裡撈出一塊魚來,放進方拓的碗裡。
方拓的衣衫是乾的,卻沾染了雨水的濕氣,火爐中的熱浪烤著,有種舒服的感覺。而那滾燙的魚肉和滑嫩的豆腐進到嗓子裡的時候,就更覺得舒服了。
“真是美味!”面前的每一道小菜都新鮮得很,而且味道也家常得很。她大口的吃著,看那樣子,似乎要將舌頭都吞下去。
容越十分開心的笑了,有人這樣吃著自己做的東西,就是給她最大的面子了。
“你出去……”盧喜妍本想詢問她為何在雨夜出去,目光掠過她一隻袖子的時候,一下子定住了。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便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
夜更深了,容越著實困了,便先回去休息了,此時的房內,只剩下盧喜妍和方拓兩個人了。
“你殺人了?”盧喜妍將桌上兩個杯子倒滿了香茶,又指著方拓右手的袖子道:“那上面有血跡!而且……”她說到這種事情的時候,語氣竟然出奇的平靜:“打從你進屋,就帶進來一陣血腥氣,那是瞞不住我的!”
方拓默默地點了點頭,顯然不願意在繼續下去,又道:你不是想知道蘇婉的事情麽?”……
*************
翌日清晨,江州碼頭。大雨在昨晚就停下了,空氣中漫布著水氣,江面上浮漾起濃濃的朝霧,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
碼頭上,卻是相當的熱鬧,此時,這裡聚滿了等船的人。
“你真的不等你那個師姐了?”方拓再次詢問。她沒想到,盧喜妍竟然要同她們一起上船西行。
“你都說很多遍了!”盧喜妍撇嘴:“我師姐武功不低,在這裡找不到我的話,會尋去嶽陽的!”
“就是,www.uukanshu.net 幹嘛要等那個董梅?”容越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又打了個哈欠道:“什麽時候船才能來啊?困死了!”說著,腦袋耷了下來,正好靠到方拓的肩上。引得方拓又是一陣苦笑。
盧喜妍見狀,剛要調侃幾句,旁邊的議論聲卻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聽說了麽?九江幫的幫主被人殺了!活該!不知道是那位大俠做的,真是解氣!”
“是啊!聽說那個大俠可厲害呐,當著幾十人的面,就把那家夥的頭砍下來了!”
“好,死得好……他早就該死了……”
盧喜妍聽到這裡,眼波轉向了方拓,目光中帶上了一絲詢問。
方拓收到了她的目光,微微皺眉,卻沒說什麽,扭過了頭。
盧喜妍笑了起來,由衷地感激道:“多謝!”
這時,一縷寒風,把江心的霧網吹開,白茫茫的水面,露出一道龐大影子,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