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中的湛藍火焰重新散入軀體各處,而後一縷縷黑氣不住自口鼻中噴出,化成重重薄霧,向四面八方散去。他的一縷神識也即附著在這些薄霧上,飄蕩散開,探索著這片廣大蒼野的秘奧。
這神遊之法,是他自三清真訣中習來。識海中成百上千的畫卷中,十中倒有不是紀若塵在研修三清真訣,就是正熟讀百家道藏。看得多了,他不光將三清真訣記了下來,連帶著各種道典也記了不少。
紀若塵雖僅有太清境的道行,卻將上清九境的道書都生背了下來,若不是玉清九訣修為不到不可取閱,也定會被他背下來。熟讀其它道藏典藉其實根源於同一個想法,那即是有朝一日若被逐出道德宗,也還能憑胸中記憶參修大道。
記得當日看到這裡時,他曾暗中冷笑,哪有逐出山門卻不毀你道基的道理?這事想得也忒好了點。可是片刻後他忽然明白了紀若塵當初心意,那就是期冀著萬中無一的機會,道德宗隻逐他出門牆卻不收回道行,默許他離世獨修。
全力做了,或有一線希望;若是不做,則全無希望。如何抉擇,畫卷中早已展示得明明白白。
於畫卷中習得三清真訣後,再與荒原蒼野環境相互印證,他也是受益良多。不過他至多從中學會運勁法門,卻不能依照三清真訣修行。他的身軀可全是影霧凝成,即無關竅,也沒經脈,讓他如何搬運鉛汞,調合坎離?何況依他看來,這三清真訣似也沒什麽了不起,處處講究循序漸進,哪如他現下日夕掠殺鬼物、奪其陰精冥氣以為已用來得痛快?比較起來,似也就那解離仙訣與他現下狀況有幾分類似,不過一者是解離靈物法器,一者是掠食鬼物生靈而已。
神遊之際,他忽然察覺周圍陰氣有些波動,旋即哼了一聲,徐徐收回神識。
大營空地上不知何時生成一團旋風,不住將周圍陰兵鬼卒的殘軀斷刃吸入風中。風眼中心陰氣翻湧,不多時忽然自霧中走出一名陰兵,看那氣勢裝束還不是普通陰卒,至少是個校尉。這名校尉四下裡茫然一望,看到安然高坐的他時眼中光芒一閃,大步走上,嘩啦啦甲片交擊聲中,已跪拜下去,大聲道:“末將參見大將軍!”
他似早料到這局面,隻揮一揮手,那校尉便爬起身來,自行尋了個軍帳,入帳歇息去了。自此之後,方圓百裡之內陰氣不住湧動,一個個陰卒冥兵校尉將軍自霧中重生,過來參拜之後,皆自行入帳。他則任由陰將冥兵自行行動,隻管徑自神遊。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道若大的軍營中半數軍帳都已有了主時,一隊隊的冥兵就在校尉或是將軍的帶領下踏出營門,自行巡狩去了。在眾將兵的修葺下,大營倒塌的箭塔均已複原,破碎的營門也已修複,後營的獸欄中還多了不少各式騎獸,吊橋斷掉的鐵鏈也被冥兵重新焊起。
就在整座軍營逐漸恢復昔日雄姿之際,他忽然心頭一凜,猛然站了起來!團團黑霧自四面八方飛速匯聚而來,散布在外的神識頃刻間悉數回歸。不待神識催運,湛藍色的冰焰已自行匯聚,熊熊燃燒著,火焰跳躍不停,引得他識海內也是波濤翻湧。
他昂首望向鉛灰色的天空,極盡目力,雙目中竟噴出寸許長的藍焰!於天空的極高處,鉛雲濃霧一團團、一重重,不光阻擋了他的目光,也將他的識念擋住。他竭盡所能,也不過能看入雲霧百丈。
天忽然暗了。
一片不知邊界的陰影悄然籠罩了整座軍營。陰影的前界迅速遠去,後端卻仍不見蹤影!
悄然間,沛不可當的威壓當空灑下。他猛然心中震動,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空中的雲霧似退潮般向兩邊退下,逐漸現出一尊無比龐大的軀體來!這軀體環環相扣,前後共有百余節,中間凸出,兩端纖細,有如一隻蟲蛹。待它軀體完全自雲中浮現時,竟佔據了小半邊天空!
它從頭至尾足有數百裡長,寬過百裡,那片將整座軍營及周圍蒼野通通籠罩的陰影,即是它投於蒼野大地的身影!
他心中不禁有些戰栗。這是何等魔物,竟然如此巨大!若它自空墜落,他就算身法再快,也逃不出魔物身軀墜落范圍。
如此魔物,自然不能與尋常鬼怪陰兵同列,已可稱為魔神!他知道,在這一界中縱橫的,皆為深黯之魔。
這尊魔神軀乾上每一環都覆蓋著深褐色的甲殼,甲環後半部分向外張開,探出數以千計的觸手,在空中舞動著。魔神腹部兩側不規則地分布著千余的眼珠,每隻魔眼都自行活動,掃視著下方寬廣無垠的蒼野。
它腹部中央忽然裂開,現出一張足有數十裡長的巨口,口腔內暗紅色不斷蠕動著的肉壁上則排列著密密麻麻、數以百萬計的利齒!
巨口一開,蒼野上驟起狂風,尖嘯的風聲此起彼伏。方圓百裡之內,一個個陰兵鬼卒、一頭頭騎獸魔物紛紛被狂風卷起,一路旋飛上天,最終被吸入巨口深處。遙遙望去,就似是百萬飛蟲組成一條蟲雲,正綿綿不絕地投入魔神巨口。若大的軍營中,除卻二三名將軍還能勉強抓牢岩面,就連校尉都無力抵抗狂風吸卷之力。何況魔神臨空,煌煌無形之威早已席卷百裡,尋常魔物均戰栗不已,連平常一半的力量都發揮不出來。
狂風之中,他也一個踉蹌,站立不穩。眼見八仙椅跳動不休,就要被卷上天去,黑色大旗被狂風吸得筆直指向魔神之口,已臣伏於已的兵卒幾乎悉數被吞吃,素來狂傲的他驟升怒意,而胸中的湛藍冰焰則如有了自己的意識,也在瘋狂躍動著,不但分毫不懼深黯之魔的威壓,反而不住向空中咆哮,幾乎要脫體而出!冰焰中偶爾也會幻化出一頭魔神形象來,但卻轉瞬即逝,十分模糊。
鏗鏘聲中,一套鎧甲自他體內浮出,護住各處要害。這套鎧甲乃是他佔了軍營之後在中軍帳中所得,經過冰焰重新祭煉後收於體內的。他又伸手一招,一根三丈長槍自行躍入手中,隨後一聲斷喝,用盡平生之力,將長槍向空中的深黯之魔投去!
長槍如流星施電,向著一顆魔眼刺去。然而深黯之魔浮空處實在太高,待長槍飛近,已耗去了十之七八的勁力。衝到距離深黯之魔數裡之時,長槍終於撞上了一道無形壁障,叭的一聲斷成數截,無力落下。
三四顆魔眼同時轉動,盯住了他。他夷然不懼,胸中冰焰升騰,只等魔神一擊。但魔眼下一刻就對他失去了興趣,轉而望向其它地方。這好比鯤鵬取食,一張口吞盡十萬魚蝦,一條小魚哪怕再美味,也不值得鯤鵬特別關注。
空中的深黯之魔此時已合攏巨口,十萬觸須同時劃動,龐大無匹的身軀悄然向前滑行百裡,然後張口又是一吸,下方百裡蒼野內立時魔物絕蹤,重歸死寂。
片刻之後,這頭深黯之魔已消失在蒼野深處。
他立在軍營中央,看著孤零零的三四名部下,黯然坐回八仙椅上,不過胸中冰焰依舊躍動不休,似乎方才受了莫大的羞辱。
不知過了多久,蒼野重新變得喧鬧起來,深黯之魔似乎從未存在過一樣。
這一日他神遊歸來,見密密麻麻的軍帳中已住滿冥兵,當即淡然一笑,長身而起,安然步出營門。大營中號角長鳴,獸吼連天,一隊隊冥兵在校尉將軍的統領下列隊出營,在大營外排成整齊的方陣。這裡是大將軍駐驊的軍營,拉出營外的軍陣主力是陰兵中排名第九的狂獸戰騎與第十的幽鬼卒,數量上隻佔小半的寒甲冥兵很有湊數之嫌。
他點了五百狂獸戰騎與五百幽鬼出陣,其余鬼卒皆留在大營。他向蒼野深處凝望許久,幾乎壓抑不住胸中熾熱的戰意。但終於,他還是搖了搖頭,率領千名幽兵反向蒼野邊緣行去。
蒼野邊緣處,數以百計的巡城甲馬正奔馳來去,揮動手中長槍巨斧,斬殺著四處遊蕩的青鬼孤魂。孤魂沒什麽自我意識,青鬼雖有智慧,卻性喜獨行。是以數百巡城甲已能縱橫無敵,實是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為首一騎甲馬遙遙望見遠處遊蕩著二十余隻青鬼,當下大斧向前一指,高聲喝道:“兄弟們跟我來!那邊有不少青鬼,大家賣力多殺點,回去好領功勞!一年當中就這麽一次機會,都別給我偷懶,大人們可在後面看著哪!”
眾巡城甲馬轟然應了,縱馬挺槍,掩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