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不容發,驀見一道白影射來。三人但感眼前一花,定睛看時,冰清已被一鶴發童顏的老道抱在手裡。
那老道把半昏半迷的冰清遞給廣智,隨後道:“糊塗,糊塗!你太糊塗了!”說完,人影倏逝,居然無影無蹤。廣智愕然,本道自己功臻絕頂,方今天下不過三五人敵。孰知,單看老道神出鬼沒的輕身功夫,便知他勢必是神仙之流,否則,他怎生來去,自己豈會沒有半點察覺?
又想,瞧老道慈顏善目,滿面和祥,多半是正道中人。
想到這裡,不免扼腕歎息,尋思著,正道中有此神仙之流的人物,那本教興盛,豈非是一句空話?意興懶散之余,對要否執掌天羅大權,此刻是興趣全失,一心隻記掛著手中的冰清。
暗道,自己枉為父親十數年,隻知輕賤女兒、嫌她醜陋,疏遠已極,那時定然傷她甚深。從今往後,老夫必要好生的疼惜,憐愛,讓她知曉,爹爹是如何的歉疚,如何的慚愧?
正思忖間,竟見那兩儀八卦陣驀然風起雲湧。此刻廣智等三人猶如驚弓之鳥,生恐再有危厄,登時惶惶退卻。而糊塗二老卻是越發耽心小石頭,瞅著目下天威,二人對他能否生還,實無多大希望,惟求天意了。
再說那老道其實並未退走,而是遁進了兩儀八卦陣內。他原已離長安數百裡,可忽見天地異變,隨即掐指一算,竟有人在長安都城飛升成仙。這麽一來,由不得他不大驚失色,立時施展仙遁術,趕到事發地。須知,若有人飛升,必伴隨天地大變。是以,修真者尋常都在山澤幽野之中修煉,而此刻居然有人不顧這大忌諱,在煌煌大長安內飛升。暫不說,伴隨的天地異變,會否震塌整座長安城,單是城內數十萬的百姓,只怕幸者寥寥。
當老道趕到現場,先以極速手法救起冰清;而當他與冰清接觸的一刻,已用影象回放術了解到了整件事的起因始末。故而,他在把冰清送回到廣智手上的一刹那,不自禁地埋怨他糊塗。
廣智所擺的兩儀八卦陣,依老道的功境,原當舉手可破。然時下,小石頭在陣裡得悟大道,整座陣法便像佛祖悟道時的那棵菩提樹,得到了天地元氣的精冶,已成了世上仙物,與原先的質素,當真是天壤之別。固然是半個神仙的老道,此刻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絲毫不敢有甚差池。不然,百姓遭殃,自己也將永淪幻境,不得超生。
老道在陣裡不敢使用仙遁術,而是施展開了凡間武學《龍行八法》。
此情此景,若被小石頭得見,難保不詫愕怎舌。如說小石頭施展的《龍行八法》是雄、奇、靈、秀,美侖美奐的物象;那麽老道施將出來的《龍行八法》便是猶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的意象。小石頭的身法轉折,尚留有少許斧鑿之痕,每每換形,均有停滯,只是世人難以察覺;而老道的龍行身法,卻是生生不息,流轉暢然,給人一種亙古不變都會流淌奔湧的感覺,那是植根於自然,衍化於天地的威力。
不多時,老道來到陣心,一眼便看見盤膝端坐在半空,渾身沐浴在太極陰陽裡的小石頭。望著他臉上悠遠深邃的笑容,老道心旌悸動,訝然尋思,這小子居然不是修真飛升,而是得悟大道?
修真飛升與得悟大道,兩者相差不可以裡計。
修真是逆天,常言道,順則生人生物,逆則成仙成佛;是而,修真者雖口口聲聲要人遵循天道,依順天理,而他們本身,卻均是逆天反道,棄六欲,拋七情,損諸百見,拔己出群,盡忘人世塵緣,隻知在修真一路上朝天道邁進。可這一路,偏是曠日持久,悠悠歲月,不知何時方能初窺至理。
故而,修真一道,雖非癡人愚者即可,但生性大惡大奸,刻毒寡薄之輩,只須能堅守漫漫年月,總有日也能飛升登天,永享仙福。不過,這一道終究是術和法,除了數個天資特聰,英才大慧者能在飛升一刻,穎悟些微大道,致而成就大仙之錄,其余的莫不是庸庸碌碌,固然登上天庭,也屬被上位者使喚之輩。
百千年苦修,一日竟成天役,好點的畢竟也是遭人使喚,亦複可歎,可悲……
得悟大道卻不然,那是順天意,摸至理,盡管胸中無一塵事,然悠悠無注,無時無刻不遵循天道往順,心中往來推蕩,皆是日月星辰,江河山嶽,即便草木金石,雲霧霜雪也是無一不包。既有妙慧之心,又需堅利之志;既執著求道,又要偶悟巧得,這裡面便包含了佛門所謂的漸悟和頓悟之間的因果聯系。
大開大闔裡深蘊如珠細膩,縝密巧思中隱含波瀾壯闊。
亙古通今博覽天下,直至瀏視宇宙,大千世界無一不在心中,手中……
是而,修真飛升和得悟大道,便如佛門的大小乘區別。
小乘者,興雲布雨,呼風擊雷,功力深厚些,則可排山倒海,鬥轉星移;然這些種種在大乘者看來均是小神通,固然大成,至尊至貴,最終不過是一菩薩,甚而僅是羅漢或尊者。
大乘者,自身光明熾然,照曜無量無數無邊世界;以大智大慧,徹淨各界瑕穢,光明廣空,其功德巍巍,莊嚴寶相,過於日月,實已達無所不能,無所不曉的至善至妙的佛之境。
當老道瞧見小石頭居然是得悟大道,其間驚詫,著實到了極點。
雖說得悟大道既不需築基煉己,煉精化氣;更不需煉氣化神,煉神還虛;所費年日,遠不及修真一道的漫長歲月,然而,它需要大智大慧,純心淨靈。
先不說方今天下,數千年衍化,人類之心被萬丈紅塵迷得,患得患失,塞汙納垢,失去了原先的純淨。即便智慧足夠,心清神爽,但千年的定勢,百年的方圓,豈是單憑一人之思,便能解得開,剖得明,析得清。
自老子出函谷,紫氣東來,望今時,再無一人能達此境界。以致,數千年來,惟有人踏足修真,但求漫長歲月,能獲徹悟;壓根無一人敢涉大道半步,因為悟道,便意示放棄術、法方面的探究,那麽壽命,將會大大的減少,若最終不成,等待著的將是死亡。
他卻不知,小石頭本就是出生在一個推翻大舊,徹反陳古的時代。在哪個時代,所謂的萬年規矩,千年定律,被千千萬萬人唾棄。而且,最為重要的便是,他的前後記憶,穿越空間的奇異裡程,為他揭示了稍許的宇宙妙奧。
再加他既有蔑視先法的心境,又有尊祖愛古的心思,尤其尋常人難以生存的陰陽二氣,被他體內的焚陽刀息和修羅陰罡無意裡溝通其來。
這種種好處,種種奇遇,讓他終成為老子數千年以降,唯一一個即將得悟大道的賢哲。他的穎悟,非同老子般單從大理大道著手,而先從武,再從道,後從理。可以說,他的成聖歷程,數遍天上天下,望盡整個宇宙,惟他一人爾。
老道呆呆傻傻,怔怔癡癡,心中不斷思量,要否阻止住小石頭破碎虛空。若阻擾,數千年來,世上唯一得悟大道的賢哲,將毀其功在他手。而不阻,煌煌長安,介時,玉石俱焚;數十萬百姓,能逃十一已屬幸甚已極。其間眾生痛楚,嗷嗷待救的苦難場景,雖未現,卻已在老道心上幕幕演示。
這一刻,即便無為百年的老道,也是踧踖不安,躑躅難決。沈思半晌,尚未有個確實想法,正彷徨躊躇,猛見得小石頭面綻霞光,氤氳繚繞,身後氣鬥衝天,彩練飄舞。情知他大道在即,若再不阻擾,江河倒流,山地崩裂,一場天之大禍眼看揭幕。到時,眾生遭殃,餓殍千裡,其景其狀,讓老道不敢再思。
身形暴起,化虹掠去。想著要用神通術竭力阻止小石頭的大道飛升。不免心下戚戚,歉疚難言,然思起眾生慘況,老道也是義無返顧。心道,縱然貧道得罪天地,化作齏粉,或是萬亟穿心,死無葬身,但教我目睹滿地倉夷,蒼生受難,而自身悠悠閑在,卻是萬萬不能。
老道本意雖好,可不曾想,依他的本事,如何能阻擾得了一個即悟大道者的飛升。堪堪飛至白光前,登被陰陽旋渦激發的無形射線,亟中身軀。
昆侖祖師元始天尊得鴻蒙仙師授法。其道學,乃由道家五大本源能量中的“太始力”所衍化而生。
當時,仙師總授三徒,自己本身具有的,乃是有物混成,先天地而生的“太元力大神通”。只是這“太元力大神通”由天而生,由人而衍,惟有鴻蒙仙師自己方能使用,偏不能傳授。無奈下,只能由“太元力”演化出另外四力,計道德天尊得“太初力”,元始天尊得“太始力”,靈寶天尊得“太素力”;而最後的“太易力”則授予西方使者。
數千年演變,元始天尊所遺的“太始力”在昆侖一脈雖未完全失傳,然終極奧義卻大多遺失。
老道的神通術在方今天下盡管嘯傲無敵,即便身登天界,也屬前列。但在大道將成的小石頭面前,竟無半點用武之地。陰陽太極旋轉不停,旋渦吸力把他禁錮得嚴嚴實實,且不斷拉扯著他向中心移去。老道先前誠想*近小石頭,但在眼前這種窘境下,那裡還敢任由牽掣,反而運大力,向後極力退卻。
他知道,自己萬不可進入旋渦。須知,大道將成是順依天道,而自己的功法,是修真一道,屬逆天反道。順天與逆天,本就是兩個極盡對撞的舉止,自己功境即便深厚,但萬一跌入小石頭營造出來的順天意境裡,進入旋渦,勢必像流星衝入恆星,那是有去無回,魂飛魄散,決無幸免的道理。
眼看自己便要成他人大道飛升前的一道佐味小餐,老道是暗自苦笑,心想,自己還真是不自量力,大道者的飛升,豈是貧道這麽一個小小的地仙之流即能阻止?怕是天仙來了,也屬枉然。說來,老道也屬樂觀之輩,換作其他人處此無幸困境,隻恐早已瘋態畢現,罵天罵娘了。
此刻,小石頭茫茫然然,渾無意識,整個心神完全沉浸在波瀾起伏的宇宙深奧。
與此同時,數千年未現的大道將成,驚動上天。
只見昏昏蒼穹裡,有一金甲神將撥開烏雲,那動作,就像尋常人掀去厚厚的棉被。靛藍的臉上生了一對大如燈籠的雙眼,且是雙雙突出,如雙日爭輝,端得威風凜凜,唬人已極。神將雙手各舉食中二指,並向兩側太陽穴,運目俯瞰。兩道幽藍的光柱從他眼裡射出,掃遍整個大地。
斯時,地殼如何拱伏,地核如何轉動,地面如何衍生,無一不在他腦海裡浮現。兩道幽藍光柱在臨地一刻,瞬時融化為細細的無數道光線,沿著大地曲線,傾射出去。便在這時,無數作奸犯惡之輩,均感心頭悸動,毛骨悚然,仿似舉頭神明,天眼大張,鳥瞰一切。
幽藍的光華繞遍整座星球,最終在長安匯聚。確切的說,是在天羅教長安分舵的後院匯聚。
看著端座半空,沐浴神聖光華的小石頭。神將愕然無比,雙手微微顫動之下,隱約瞧見了小石頭的前生今世。當他好不易望見小石頭前前世的時候,雙手已是無力垂下,如燈籠般的雙眼,此刻神光全失,比個尋常武人尚要不
如。只見他頹然倒退,怔忪片刻,隨後惶惶消逝在昏昏黑幕裡。
神將飛行片刻,猛見前方光華璀璨,氤氳升舞。耳中傳來高卑互陳,動聽悠揚的仙樂。佇足細看,卻見,彩光萬道,瞬移而來,擬成獸形的白雲,托著兩頂金光耀眼的寶蓋輦車,迤儷而來。周遭裙裾飄飛的仙女在那翩翩起舞,其間,鸞鳥穿繞,仙獸縱躍,輕歌曼舞,霓裳羽衣,場景好不華麗奪目。
望著出場氣勢,神將便已知道來者是誰?除了天庭裡最為講究享受的南極長生大帝和十大天君裡的逍遙快樂天君,實無他人。
神將雖為天帝左右心腹,但碰上這二人,即便“燭微洞幽術”,使得渾身乏力,倒也不敢無禮,當即收身肅站,拱手作揖,老遠便迎接起來。
寶蓋輦車馳到神將身邊,便停將下來。左首輦車上,坐著一位面色白皙,頷下無須,極是雍容華貴的男子。渾身著黃色滾龍袍,日月星辰綴於袍角,雙眼半開半闔,面目無笑,右手極是優雅地托著一個玉盞,尚在輕輕地搖晃。右首輦車上,是一俊美男子,雙目靈光四射,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好象是捉弄,又好象是揶揄,總之給人一種邪氣四溢,極不好惹的感覺。
神將先行發話道:“末將燭磊見過大帝和天君!”
著黃色滾龍袍的男子慢條斯理地道:“燭磊,為何到本大帝的封地上來隨意窺視?”聲腔內有一種金屬般的質感,更有一種震天撼地的氣勢。發話的同時,仙樂驟息,仙舞頓止,除了蒼穹呼呼風聲,便是萬籟俱寂。
盡管沒有明顯的怒斥,但那無形的威壓,迫得燭磊心底駭悚,慌忙解釋:“啟稟大帝,末將尊天帝之命,到此處查看大道將成者的來歷。因事態緊急,故而不及向大帝稟報!”
南極長生大帝哼了一聲,反詰道:“事態緊急?怕是不想把本大帝放在眼裡吧?”這會,原是半開半闔的雙眼驀地盡睜,兩道精光照在燭磊的身上。
燭磊大惶,以為大帝遷怒,想懲罰自己,立時跪將下來,泣聲討饒:“大帝饒命,大帝饒命啊!末將不敢欺瞞大帝!”
長生大帝微撇嘴角,鄙夷地道:“怕甚?本大帝犯不著與你動氣!你把看來的情報,悉數稟告, 自可走了。本大帝不會為難你的!”
聽了這話,燭磊方是暫寬心旌。急忙把適才所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將出來。
長生大帝閉目聆聽,待他說完,揮手打發。沈思余裕,問逍遙天君道:“逍遙老弟,看來下界將成大道者,即是千年前嬉鬧天庭的神界遺子!”
逍遙天君嘻嘻一笑,道:“倒是好玩,昔日那小子癡呆得緊,雖然神力厲害,卻被太白金星三五言,騙得下界解救蒼生,直至轉世十生,輪回三界,方神力盡失,淪為凡人。天帝老兒原當再無可憂,不曾想,這家夥居然得悟大道,重塑金身。待他穿越界限時,勢必記憶全複。俟時,只怕這家夥當真會大鬧天庭,與天帝那老兒不共戴天?呵呵,這場好戲,咱們有得看了!”言下之意,頗有惟恐天下不亂之態。
長生大帝歎息一聲,喃喃道:“當日一舉,本大帝原不甚讚成。然天皇大帝,青華大帝均表讚同,而紫微大帝又不在,只有讓天帝老兒在那胡搞亂來。唉……待他回到天庭,天界將不得安生了!”
聽著他口吻不對,似與自己非一般心思,逍遙天君側目睨去,問道:“那你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