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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小子成帝記》六十九章 綠衣黃裡
隗鬥的心情變化,廣智俱看在眼裡,盡管稍感遺憾,然也萬分佩服。不由讚道:“隗兄的修心功夫已是爐火純青,廣智佩服得很呢!”

 隗鬥道:“過獎了,比起你篡位後,依然能坦然面對昔日上司。隗某的修心功夫,實屬小巫見大巫,差之遠甚,差之遠甚!”

 二人此刻均想用攻心之策,以言語擾亂對方心神,然後一舉克敵。是以,一席話雖無甚營養,更沒什麽道理,但句句隱含機鋒,字字內蘊真元,錘擊對方心靈。不過,結果兀自是平分秋色。

 其間奧妙,小石頭可不懂,他連尋常比鬥都無經驗,高手之間的心機爭鋒,那就更是糊裡糊塗,如罩雲霧了。聽得煞是無趣,當即一個哈欠,道:“二位,別說了!冰清在外面站了這麽大半晌,天寒地凍的,她要生病了!”

 二人循聲看去,果然。

 冰清本無內力,且此刻露水冰寒,沾濕衣裙,時辰短倒無所謂,時辰一長,無疑受罪極大。看她惙怛傷悴,煢煢孑立,著實可憐已極。再者灰心槁形之下,大失先前的雍容嫻靜,變得悒悒不樂,更添憔悴,教人很難視若無睹。

 廣智心中一疼,道:“罷了,罷了……隗兄,今日咱們二人暫且罷手,留待日後,再酣暢淋漓地鬥上那麽幾天。如何?”他此次下山,一來為了尋找冰清,二來是順便查訪小石頭的蹤跡。那會,女兒在山上,緣於貌相醜陋,再加天天可見,直覺厭惡異常。孰知,女兒突然失蹤,常言道,久住令人賤,疏來尤可親。舐犢情深之下,竟覺自己對女兒好生愧疚。

 但他這會心裡卻想,傻小子對冰清倒是關心得緊,比起我這做父親的仍要細致百倍。莫非……?

 正當思忖,忽聞隗鬥笑道:“你之意,正是我之想!”說罷,二人呵呵笑起。

 他們雖互為仇敵,但達到他們相若境界的,世上委實不多。能有機會切磋拚鬥,對於領悟天道,追求無上之境,實有天大助力,而且,也確是樁爽心的事。

 只是廣智疑竇未解,逕向冰清與小石頭望去。猜測二人是否有甚敗壞門風的曖昧勾當。笑得委實強顏萬分。

 這會,冰清卻感胸中溫暖,熱燙滾心,十數年生涯,似從無今天這般高興過。非但知道小石頭對自己關切無限,更由他而曉得爹爹對自己也非那麽絕情,反而在小石頭一席話後,頓即決定與對手罷鬥。究其因,竟是為了生怕自己受寒過甚。這麽一想,那歡喜當真難以自禁。

 廣智這當口思慮片刻,覺得就此放走小石頭,實非善策。即便他未有招惹冰清之嫌,可老讓他這麽在江湖上閑逛,自己與神目篡位奪權,移花接木之事,總有一日,傳得沸沸揚揚,俟時,怕是天下皆知,婦孺皆曉。如真到那一天,天羅教危矣。思至此,朝前數步,抱拳向隗鬥笑道:“隗兄,你手上的小子,是本教的叛逆,在摩天峰上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正被本教通緝。望隗兄能交給在下。”

 隗鬥嘿笑,心道,你在騙誰啊?就憑那傻小子的為人,會乾出十惡不赦的大罪?倘然傳出去,只怕會笑掉旁人的大牙。又想,那日糊塗二老情急,決非虛假。這小子必是摩天峰聖宗無疑,只是,多半廣智瞧他木衲蠢笨,是而篡位奪權。卻不想竟被糊塗二老救了去。廣智遷怒二老,因此流放他們,可傻小子還向罪魁禍首求饒,這未免太過荒誕!

 沉吟半晌,竟被他思出泰半因果,也算厲害。

 見他沈思不語,廣智催道:“隗兄,隗兄……!”隗鬥愕然而醒,廣智不禁懊悔,暗道,先前若偷襲於他,勢必一舉功成。但轉念一想,又覺不妥,想自己何等身份,豈可一而再,再而三偷襲旁人。即便他是我天羅大敵,終須要正大光明地擊敗他,方能教他輸得心服口服,如此才是正理。

 隗鬥醒神後,也在暗責,尋思著,現今面對的可是天羅教的執政天王,怎能粗心至斯。他道:“廣智兄,你的提議,請恕小弟無法應承。”指指小石頭道:“這小子對我實有重大乾系,還望見諒!”

 這麽一說,廣智無奈。畢竟隗鬥的武功與自己不分軒輊,適才輸了半招,嚴格講,那是自己偷襲在先,取得先手,繼而言語刺其短處,讓其心神稍亂,方取得那般結果。然他此刻聞得自己秘事,原先的小小難堪,目下必已全消。倘然交手,尚不知鹿死誰手?沒確切勝算的事,廣智可不想冒險。

 當下淡笑:“既然隗兄用得著那小子,就讓那小子多活幾日便是!只是……”拉長了語調,過了片刻,面露譏笑道:“隗兄難道還想留宿這裡?”

 隗鬥一愣,隨即打著哈哈道:“是了,是了,天光不早,隗某該走了!告辭!”

 “告辭!”廣智回道。

 望著隗鬥帶走小石頭,冰清很是無奈。她曉得即便求父親出手救人那也無用,不定連最後一絲生機也沒了。若繼續留在隗鬥手上,反而大有轉機。畢竟,為了那勞什子的指法,隗鬥勢不可能擅殺小石頭。

 隗鬥帶著小石頭以極是灰溜溜的姿態,從天羅教長安分舵退了出來。

 原該一帆風順的事,孰知,居然遇上罕出江湖的執政天王,時下想想,隗鬥覺得自己好生倒霉。看看身旁的混小子,又想,眼下這小子當真是燙手的山芋,要他說“破天指法”的由來,他語焉不詳,跟我胡攪一通,說什麽銅人裡的神人教會他。放他回去吧!看廣智的樣兒,怕是,一回去,就是割首斬頭的命。原當奇貨可居,還想讓他回去攪亂攪亂摩天峰,眼下自屬妄想了。

 一邊走,一邊思忖,時而蹙額,時而攢眉,思來想去,總不知該如何安排這傻小子。心道,不曾想,我堂堂無極島大總管,處心積慮擄來的,竟是一無處收容的廢物蛋?唉……

 歎聲一出,小石頭詫異,看他神色不豫,居然安慰起來:“前輩,為何歎息呀?就算輸了,日後再鬥即是!何況,我看你輸得也不算慘,只是差點摔交而已!”隻道隗鬥依舊在計較適才的敗績,在他看來,實在算不了什麽?

 隗鬥聞言,詫然半晌,隨後沉聲道:“小子,隗某在你心中,難道就是那種斤斤計較之人?”

 小石頭忙道:“不、不……只是聽前輩歎息,晚輩勸解一下罷了。”

 隗鬥“哼”了一聲,再不想與他胡纏,逕自舉步朝前,尋思著,固然予他說了,也是無用。如此走了良久,隗鬥忽然回頭,問道:“小子,你本該是天羅聖宗!時下怎會流落至此?其間緣由,倒給隗某講講!”

 小石頭方想說話,卻聽有人道:“呵呵……原來隗兄所謂的乾系重大,即是想探聽本教秘事!”廣智攜著冰清,突然又轉了出來。

 隗鬥早知他跟隨在後,頓時反唇相譏道:“人皆好奇,何況廣智兄的醜事,倘然沒人予你宣揚,豈非無趣得緊?”

 廣智嘿嘿一笑,道:“那就多謝隗兄了!萬沒想隗兄竟是熱心人!實乃江湖之幸,武林之福。若貴島之人,皆像隗兄這麽古道熱腸,嘿嘿……造福蒼生,實非鮮淺!”

 隗鬥臉上一熱,環顧四周聞聲而來的江湖人,乾笑道:“廣智兄過譽了!”

 這時,很多閑著無聊的江湖人聞著這廂吵嘴。適才二人在宅院裡打鬥,由於秦皇明令,他們倒不敢接近,但此刻既在屋外,又在街道,那是無庸置疑,愈聚愈多。他們均是晚上睡不著的夜貓子,原就百無聊賴,能有熱鬧看,當真是趨之若騖,興奮至極。

 隗鬥並不想讓他們圍觀,說道:“廣智兄,難道想在忒多人面前,把你的事一一宣揚?”

 廣智看看周圍,剛想說話。卻聞人群忽然喧嘩起來,放眼看去,只見周遭的江湖人驟然如浪分開,推推擠擠,後面似有強力之人要進來。

 這會有個大漢喝罵道:“推個鳥兒!媽的!”剛說完,便被人“啪”地一記,打了一耳光。那大漢捂著臉蛋,才想喝罵,一胖胖的耄耄老者,湊到他跟前,嘻嘻笑道:“小子,再敢亂說,老子下一記,就打你要害!”說話間,吹胡子瞪眼,目光偏在他下身部位,一個勁地瞄來瞄去。

 大漢膽裂,頓即支支吾吾,不敢亂說,與他有隙之人趁機哄笑。大漢與胖老兒不敢羅嗦,可其余人等,他卻不懼。頓即暴跳如雷,躍了出去,找那嬉笑之人尋釁去了。

 小石頭見來得竟是胖瘦二老,不禁高興,招呼道:“原是兩位前輩!”

 胖老兒朝他嘿嘿一笑,也沒回應,大大咧咧地走到隗鬥身邊,嚷道:“隗鬥,咱二人忍你很久了!識相的,就快些放了他!不然,哼哼……任你逃到天涯海角,總也逃不出咱們的手掌心。”說完,得意地仰天而笑。

 他不這麽囂張,隗鬥許會把小石頭還給他,但這麽一來,別說泥人有三分土性,隗鬥豈會甘受他叱呵。冷聲道:“大言不慚的家夥,休在這裡丟人!”心下卻狐疑,他們怎地曉得自己會帶著傻小子到長安來?

 與此同時,小石頭也感疑惑,當他聞見夜空的鷹鳴之聲,猛然省悟,心想,是了,他們定是*小禽帶路,才尋到自己。想及此,順著胖老兒的目光,朝夜空望去,但見隱約有一飛禽在高空裡盤旋飛舞,只是夜色太黑,即便圓月高掛,卻也難以及遠,很難辨清究竟是否小禽。

 聽了隗鬥譏諷,胖老兒也不生怒,走到廣智跟前,笑道:“嘿嘿……出門找女兒了?”他此刻滿臉笑謔,與當日在摩天峰上尊重之態,截然不一。

 他們擅自帶冰清下山,廣智委實窩火異常,此刻自不會給好臉色,當即冷哼一聲。

 站他身邊的冰清卻柔聲道:“胡長老,你好!”又對瘦老兒道:“塗長老好!”

 兩老兒朝她微笑,胖老兒更是連聲呵呵道:“大家好!大家好!”知禮懂儀的冰清,他喜歡得緊,尤其疼惜她固是倍遭父兄冷落,依舊堅強不息。

 緣於夜深,聞聲而到的江湖人伊始並沒留意到風華絕代,閑雅清雋的冰清,此刻陡聞動聽如天賴的語聲,一個個傾耳側聽,露出大是迷醉之態。人人心馳神蕩,恍然不知何處。有愛侶在旁的男子,此時便大為倒霉,腰肋之肉被扭得鐵青帶紅,幾欲離體而去。

 這時,隗鬥暗自盤算,眼下天羅教既有與自己不分伯仲的廣智天王,又有兩位超一流身手的糊塗二老,而自己明顯處於下風。若此刻退走,卻顯我無極島怕了天羅教。可是不退的話,偏無半點生機。這麽一想,不免躊躇。隻想,還是靜以待變的好,反正自己不主動惹事。

 二老也沒想到,隨著小禽一路追來,甫進長安,遇倒遇上了小石頭。原先,二人本打算著豁出去,使盡全力,各施絕招,以同歸於盡的姿態,無論如何也要威逼隗鬥釋了小石頭。不曾想,廣智天王偏也在此處。這麽一來,即便趕走隗鬥,救下傻小子,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二人這廂好生躑躅,不知怎生是好?

 過了片刻,隗鬥見如此下去,總非良事。道:“其實,這傻小子,我得來也無用得很。只是你們有三人,隗某該交給誰好呢?”

 大夥一愣,沒想他突然服軟。轉念一想,即知他顯然想二桃殺三士。

 廣智深於謀算,豈會甘於中計。即便小石頭對他尤為重要,然明顯的陷阱,卻不願踏入。淡笑道:“諸位,這小子,今日老夫不要也罷!你們自去奪吧!”接著朝四周的江湖人肅聲喝道:“天羅教,無極島,在此排解糾紛。爾等速速離去,否則,要死要活,你們自己掂量著!”

 雖無血腥字眼,然聞著是天羅教、無極島這兩派,數百位江湖人頓如遇貓的老鼠,返身即走。有些連同伴都沒來得及招呼,逕自竄房上梁,逃之杳杳。

 小石頭愕然,沒料,天羅教與無極島居然有此威風,當真是匪夷所思。

 見江湖人退走,隗鬥索性一把拎起小石頭,扔給了胖老兒,說道:“昨日得罪了!現今還給你們!”心想,這小子羅哩八唆,總講不清楚,得之無用。不如讓廣智與糊塗二老爭鬥去,我卻坐山觀虎鬥。

 糊塗二老壓根沒想到得來的竟是這般容易,一時瞠目結舌,不可思議。尤其接著小石頭的胖老兒,更是呆得厲害,直過良久,愣愣地問瘦老兒:“老塗,咱倆在做夢吧?”

 瘦老兒沉聲道:“沒,千真萬確!”他雖開心,卻不似胖老兒那般過了頭。心知,接下來就是要如何對付廣智了?萬不能走神。

 瞧著隗鬥軒軒自得,在那負手而立,顯然就是一副看戲的神態。廣智道:“隗兄,目下是本教的家務事,可要謝絕外人了!”

 隗鬥一滯,訕笑道:“那是,那是!”說罷,轉身離去。

 廣智回首,察覺冰清正與那傻小子茫茫相視,眼中顯見無限深情。二人仿佛身處自身世界,對其余之事,皆已不顧。

 一時肝火上湧,嗔聲道:“冰清,咱們走!”轉而對二老道:“你們二人襄助本教叛逆,本座自會發下通令,革你們出教,然後……哼,你們就等著天秤堂地追殺吧!”他原先話已出口,說今日暫饒小石頭一命,倒不好再行出手。只是想著,傻小子著實可惡,非但聖宗做不好,還想勾引自家女兒,當真是可氣萬分。

 二老並不懼什麽追殺,反正早有了最壞打算。只是對廣智顛倒黑白的說法,胖老兒氣憤不過,怫然道:“如說撥亂反正,是大罪的話,咱倆受了!”言辭鏗鏘,大義凜然,迥非平日的笑謔模樣。

 廣智也不睬他,冷眼瞥向小石頭,默然余裕,沉聲道:“小子,你倒命大,居然收得兩個糊塗走狗!”氣惱之余,口吻大是不善,以致惡言盡出。

 這麽不堪入耳的話語, 小石頭再也無法忍受,原本瞧在冰清面上,始終恭儉忍讓,不想與她父親直面對撞。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憋著,終於發作出來。

 大聲道:“廣智,休要胡說!像二老這般忠義之士若是走狗,那你陰謀篡位,肆意奪權,又算什麽?只怕比走狗尚要不如!原是鐵塊似的聖教,四分五裂暫且不說,四大天王反了一位,十大長老被你革出兩人。這不是內鬥困憊,盛極衰始麽?只怕聖教離土崩瓦解之日已是不遠。若乾年後,摩天峰上僅留你一人而已!”

 一番話,皆是出於由衷,壓根未曾醞釀。是而滔滔不絕,義正詞嚴,顯得大為凜然。

 胖老兒一聞,先是稍愕,隨而哈哈大笑,連聲道妙,讚道:“聖宗終肯拿出威風,斥罵這梆無恥之尤的家夥,屬下聽了,當真如飲甘露,舒爽,舒爽……哈哈……”

 饒是廣智涵養極好,卻也氣極而笑,邁步上前,道:“小子,原想留你多活幾日!孰知,你竟急著討死,那老夫成全你便是!”

 小石頭卻也不懼,大步上前,喝道:“你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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