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的小道沒走多久,接著漸趨往下,直是十數丈後,道路方是平坦。這時,地面雖無積水,但依舊潮濕,踩在路上,總有泥濘之感。須臾,前面亮起一盞。燈旁有兩個華山弟子裝束的人在那坐著。聽見小石頭的腳步聲,其中一人問道:“誰?”
韓丘怕小石頭暴起弑人,連忙應道:“是我!韓丘!”
“哦!原是韓師兄啊!嘿嘿……又想來看看咱們的美女掌門?”
聞這話,小石頭怒極,手指彈去,一縷犀利已極的勁風射穿了哪人的肩膀。“啊!?”哪人慘叫,道:“韓師兄,我、我對你們可是忠心耿耿!”另一人索性跪將下來,哭求道:“韓師兄,咱們沒犯錯啊!你……”說話間,二人才發現韓丘身旁竟還有一人。
韓丘苦笑道:“二位師弟,不乾我的事,是這位大俠出的手。”
二人對韓丘懼怕不已,面對小石頭,卻陡然膽大起來。當下起身,雙雙取出長劍。那受傷的喝道:“那來的賊人,居然敢暗算爺爺……”那“我”字未說完,小石頭移步上前,“啪啪啪”,就是一連串防無可防的耳光。直打得他口角溢血,吐出好幾粒牙齒。
另一人見同伴吃虧,挺著長劍刺來。
小石頭稍一移步,躲了開去,手掌輕推。哪人如紙人飛起,砸在石壁上,久久不動。隔了好半晌,才徐徐滑下,眼見已是一命嗚呼。韓丘色變,適才原想出手襄助,但見著如此局面,急忙乖乖站在一邊,不敢動半點歪思。暗道,還是老實些,待他結局了鄧蓉,我便苦苦哀求,許以大大的好處,想必尚有活命。要和那兩人一般負隅頑抗,一定死得難看。
那兩人原是守監之人,離牢獄並不太遠。搏鬥之聲剛響,那後面的牢中,便傳來一吼聲:“娘的華山叛徒們,居然敢囚禁小爺我,還不把我放出去?”
聽聲音竟是蘇吉。小石頭錯愕,本來他怒極之下,出手便弑了一人,心下正當惶惶。此刻不禁尋思,蘇吉怎地與鄧姐姐一起關了進來?當下問那掉牙的華山弟子,拿了鎖匙,迅即點了他和韓丘的穴道。直奔頭一間牢房,打開牢門。只見裡面關著的正是蘇吉、穆淳風二人。
二人見得小石頭也是一愣,須臾,蘇吉最為興奮,嚷道:“石大哥是你啊?你來得可真及時。哈哈……”
“嗯!是我!”說話間,小石頭奔下一間牢獄,打開牢門,裡面關著的是鄧蓉和蘇眉。
眾人出來,蘇眉與穆淳風抱在一起。而鄧蓉卻一下撲入小石頭懷抱,連聲道:“石弟弟,你終於來了。”說著時,淚流滿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原本就紅顏薄命,孰知又碰上手下叛變。這段時日,對於鄧蓉來說,委實煎熬。這當口見到能依偎訴苦之人,一時那還顧及什麽世俗之見,隻想哭個舒暢。
暖香撲鼻,溫玉入懷,小石頭怔怔忪忪,抱也不是,推也不是,竟自愣愣地站在那裡。
韓丘發現小石頭竟與鄧蓉是一夥,不禁大呼懊悔。連道好事多磨,心想爹爹之謀怕是要另起波折。
蘇吉無人撲,也無人與他擁抱。但他並沒閑著,行至韓丘身邊,指著他道:“小子,你最陰,那**茶多半就是你父子倆指示的,對不對?哼,氣死小爺我了!今日不給點教訓,你便不知小爺的厲害!”說著,左右開工。一邊打,一邊尚罵道:“你個死賤種,你個死胚,你個殺千刀……”
倘不是穆淳風阻止,只怕韓丘離死不遠。不過,也被打得嘴角老高,腫如囊包,先前那翩翩之樣全然盡失,與個豬頭倒是成了近親。
聞著絲絲芬芳,傳入鼻內。小石頭沒起半點漣漪,反而暗忖,怎地鄧姐姐被關了恁多時日,身上仍這麽噴噴香?難道,這就是古代女子本身的體香?這會,鄧蓉蓬松的發梢,掠過他鼻際,引起一陣癢癢。不由“啊欠”一聲。
鄧蓉初時只是驚悚過度,再者手下叛變,以致傷心余,需要尋個堅實的肩膀**。然良久後,她察覺小石頭渾身**,猶如石人似的,動也不動。刻下又被他啊欠聲驚醒,芳心頓起羞澀。思村,我這是怎麽啦?窘迫之下,推開小石頭,卷著自己的衣褶,羞聲道:“石弟弟,沒弄髒你的衣服吧?”
小石頭道:“沒,就算弄髒也無謂啦!”
鄧蓉一笑,心想,這傻小子倒大方得厲害。心下如是想著,嘴裡不經意地囈語道:“傻瓜!”那一笑,即便甬道昏暗,但落在小石頭眼裡,依舊如花卉初放,豔光迸彩,讓人不覺迷醉。
小石頭耳尖,聽得清清楚楚,道:“鄧姐姐,你為何說我是傻瓜啊?”
壓根沒想到小石頭居然會聽見,鄧蓉嫩顏緋紅,輕聲道:“沒什麽,是我胡說的!”
蘇吉道:“好了、好了……姐,你和穆大哥待下再親熱。還有鄧姐姐,你和石大哥也是一樣。”被他一說,眾人窘死。蘇眉嗔道:“小弟……”蘇吉怪笑一聲,道:“算小弟錯了,還不成麽?只是咱們受了恁大怨屈,被這梆家夥囚在地牢。若非石大哥來,咱們還不知要被他們關到什麽時候呢?你們說,要不要報這個仇?”
穆淳風道:“當然要!只是如何報這個仇,咱們仍要聽鄧掌門的吩咐!”
鄧蓉道:“穆少俠,這掌門二字,你不要再喊了。不然,我可要羞死了。”
小石頭道:“鄧姐姐,你本來就是華山掌門,為何不要喊?”
鄧蓉道:“掌門是被手下弟子囚禁的麽?這樣的掌門,當了又有何用?唉……”
眾人一想,覺她此話果是有理。
鄧蓉又道:“這仇,我也不打算報了。長老們認為我武功低微,不配當華山派的掌門。伊始,我倒有些不甘,認為辜負了爹爹的期望。只是在牢中恁多時日,靜心想想,長老們確非虛言。我對武學之道,委實沒甚天分,練了足足二十余年,唉……興許連蘇弟弟也打不過。這樣的實力,若再繼續留任掌門一職,非但難以發揚華山門戶,反而大丟華山的顏面。與其被人嘲笑,不如把華山派讓與那些能力超群的長老們,讓他們來管理。思來思去,也惟有這樣的法子,最好了。你們說呢?”
蘇吉撅起嘴,問道:“鄧姐姐,你的意思,咱們的被囚之仇,就這麽放棄了?”
鄧蓉歉意地望著他,道:“蘇弟弟,你願答允麽?”
蘇吉歎道:“既然鄧姐姐都決定了;做弟弟的那有二話?當然是全力支持嘍!”說著,伸出雙臂,舞舞拳,為他此言壯勢不少。
蘇眉道:“話倒說得好聽,那我這個姐姐的話,你為何總是大打折扣?”
蘇吉怪笑道:“因為你的話本來就大打折扣!嘿嘿……”
蘇眉氣急,躍起身子,便想敲他毛栗。殊不知,她此刻失去暖玉簫,平日習以為常的出擊,不免也是大打折扣。而且蘇吉身法迅捷,又是大有觸痛之人。焉會輕易中招?當下輕巧地閃開,嚷道:“穆大哥,姐姐要打我,你怎不喝止啊?”
穆淳風笑道:“這是你們姐弟倆的事,我如何可以插手?”
蘇吉道:“好,是你說的,我可全聽見了。以後有事別找我!”
見他們一得自由,便興高彩烈地打打鬧鬧,小石頭道:“鄧姐姐,那這兩個家夥,你打算怎生處置?”
望了望韓丘,見他鼻青臉腫的熊樣。鄧蓉道:“算了,放了他們吧!”
“哦!”小石頭出手解了二人的穴道,“滾吧,鄧姐姐願意饒你們一命,希望你們日後不要恩將仇報。”自得了元虛的歧黃真傳,他此刻認穴、製穴之準,實非往日可比。
“不會!不會!”小命得保的韓丘連聲保證,接著踉踉蹌蹌地走將出去。
小石頭道:“咱們也該出洞了,老待在這,總覺得不舒服。”
眾人頷首,認為此言大大的有理。迅即,魚貫而出,朝洞外走去。一邊走,小石頭一邊詢問其中緣故,何以身為掌門的鄧蓉居然被屬下囚禁於地牢。得眾人解釋,小石頭方知。原來,當日長安地震,誠然傷亡不大,但屋宇毀壞較多。秦皇再無心思舉辦刀劍大會,於是宣布無限期的暫停。
在雷府待了數日。一來無聊,二來擔心山門。鄧蓉便即向雷嘯嶽告辭,說要回華山。實地裡,她還想偷偷地去信州,探望小石頭。聞鄧蓉要走,蘇氏姐弟當即也告辭。同時,說要遠赴各門,為穆淳風拉攏人力,好向幻骨門尋那滅門之仇。這麽一來,鄧蓉自不好束手,於是說願助一臂之力,只是需得通告本派長老,才可派遣人力下山。
既有華山襄助,穆淳風自是高興異常。當下一行四人辭別雷府回到華山。殊不知,堪堪回來的當日,宴中飲酒完畢。等醒來時,卻已囚於地牢。間中,華山的大長老韓尚來過數回。均是勸鄧蓉主動退位,把掌門讓於他。起先鄧蓉是破口大罵,死活不願。然幾日後,她思想回轉,認為不可因自己而害了穆淳風等三人。正想等韓尚再來,向他答允退位。不料,小石頭竟自及時趕來。
當日被解押進來,眾人是中了故。此刻見地牢如此隱蔽,尤其陰暗潮濕,不禁人人心忿。鄧蓉也是哀慟,想到爹爹當年在世,五位長老對自己均是疼愛有加。孰知,爹爹不過逝世年多,他們就篡位奪權,且把自己禁錮。愈想愈覺黯然,隻感茫茫人世,淒風苦雨,自己竟無一人可以怙恃。
一路上,偎在小石頭身邊,緊緊跟著。如今,她父母雙逝,又遭本門長老的打擊,正是傷懷已極的時候,內心之懦弱實達極處。望著小石頭雄偉昂堅的背影,止不住大生依賴。
七轉八拐,好不易出了甬道。方走出假山洞,卻見洞外密密麻麻地圍著數百位華山弟子。
眾人見之一驚,穆淳風急忙擋在蘇眉身前,而小石頭卻不由自主地護住鄧蓉,喝道:“你們想幹什麽?”
華山弟子不答,依舊挽弓待射。小石頭流目顧盼,只見前排的執弓弟子,不過二三十人,後排的均是手提長劍的年輕弟子。兩排弟子的中間,前呼後擁地站著五位中年人,為首一人三縷黑須,左額上一條細小刀疤,略泛殷紅,瞧著極是猙獰。
緊*他右首的相貌白淨,文文弱弱,但神色陰鷙,嘴角掛著冷笑。依次兩人生得則如鄉間的富紳,一人胖胖實實,滿面和氣;一人高瘦黝黑,但穿著件金光霞衫,倒是極現貴勢。左側*後一人,一臉敦厚相,褲子卷起,衣衫打結,其穿著是五人中,最為差勁的。若非雙眼精光灼灼,倘在路邊遇到,許就把他當作了莊稼人,誰會想得到此人竟是華山劍派的長老,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前輩。
小石頭猜思,這五人多半就是華山派的五位長老。便在這時,那額上有疤的道:“蓉兒出來答話,為何躲在那男人背後?莫非你與他……”話雖未完,然言下之意,暗指鄧蓉與小石頭必是大有曖昧。
鄧蓉羞窘不堪,從小石頭身後站出來,忿聲道:“韓師叔,你休要血口噴人,我和石弟弟清清白白,可沒你想的那種!”
韓師叔道:“蓉兒,師叔並非是血口噴人,實在是念及鄧師兄在江湖上的清名,以及華山派的聲譽,不得不勸戒你一下!何況你夥同外人欺負你丘師弟,你看看,你們把他揍成什麽樣子?”
眾人順他手指望去,均自噗嗤。適才洞中黑暗,韓丘的狼狽樣,鄧蓉也沒看清,此刻方知,原來被蘇吉揍得忒慘。韓丘見他們發噱,心下更腦,鼓著歪嘴,嚷道:“爹爹,你可要為孩兒報仇啊!”
韓尚朝他望望,又對鄧蓉道:“蓉兒,看見了吧!憑你丘師弟的慘相,可見你的朋友壓根沒把我華山派放在眼裡!”鄧蓉道:“韓師叔,這可不能怪侄女的朋友,他們是因侄女遭囚,義憤填膺下才出手稍重。若韓師叔要怪,便怪侄女好了!”
蘇吉嚷道:“鄧姐姐,怎麽怪你啊?應該怪那老頭自己。若非他父子倆心底陰險,又豈會遭此報應。依小弟看來,他們是咎由自取,活該。”
韓尚道:“小兄弟說咱們父子倆心地陰險,多半就是受到囚禁的緣故。其實,韓某又何嘗想走此一步?唉……說來說去,咱們也是為了蓉兒好!”
蘇吉早就憤慨不平,耳聞他故做仁義。斥道:“說得倒是好聽,既然全為鄧姐姐好,那你們又為何要篡奪掌門之位?”
這話一說,在場的華山弟子,多數垂下頭顱。看得出他們大都不願,只是迫於五位長老的淫威而已。
韓尚道:“你這小鬼,懂得什麽?咱們五位長老要蓉兒退位,說來,沒一個存著一己私心。蓉兒的資質,她自己曉得。華山掌門的三大絕劍,你問問她,至今穎悟了幾招?哼……倘若長此下去,且不說華山全派將被江湖上的朋友們恥笑,就是華山的列祖列宗,也難以瞑目。這樣不事武技,隻曉紅裝的掌門,咱們華山派要了何用?而且本派有條門規,便是掌門倘若不稱職,可由派中所有長老共同商議,決定是否留任。結果是咱們五大長老均認為蓉兒實在不適合再當下去。那會,韓某也是怕她一時想不通,做甚傻事,是以才囚禁了她。難道說,韓某做錯了?”
一番篡位奪權之陰事,在他口裡居然說得理直氣壯。
蘇吉一愣,但他生平鬥口就未輸過,時下自也不會。說道:“武功不好,那可以練。難道說,掌門人武功不好。手下人就可以篡位?這又算什麽江湖規矩?哼……怕是你們做賊心虛,強詞硬扳的道理吧?”
鄧蓉忽道:“蘇弟弟不要再說了!”蘇吉聞言, 狠瞪一眼華山的長老們,隨即退下,倒是乖巧異常。鄧蓉又道:“韓師叔,你們要我退位,我便退位好了。從今而後,你便是華山的掌門,至於我,除了每年父親的忌日,會回到華山,其余日子,決計不踏上華山半步。你看可好?”
那韓師叔沉吟半晌,望了望四位師弟,道:“蓉兒,不是師叔們狠心,非要廢了你的掌門之位,實在是你不堪大任。唉……師叔們又何嘗想這樣?”說著,臉上微露溫情,顯得他俱是為了門派故,方才迫於無奈地做下此舉。
見著他人虛情偽意,小石頭就感惡心,大聲道:“好了,好了,就這麽說定了。鄧姐姐從此後不是華山派的人,而你們華山派從此後也不得再行糾纏。”又回頭問鄧蓉:“鄧姐姐,你看這樣好是不好?”
感覺到他的關心和尊重,鄧蓉一陣暖意,柔聲道:“全憑弟弟做主!姐姐沒意見!”她此刻既哀慟自己的眾叛親離,又欣慰小石頭對自己的無限關懷,其神情與當年七裡塘初見時的英姿颯爽,迥然不同。看得小石頭一陣酸楚,心中憐意大盛。
二人目目相對,均感臉兒一紅,轉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