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公公怒哼一聲,拂袖道:“咱家若身無武功,豈非遭那小子侮辱?”說完,瞧雷嘯嶽神情尷尬,又陰笑道:“雷大將軍,咱家問你……倘然咱家今日不救,多半是出不了貴府了吧?”
雷嘯嶽陡驚,惶道:“不敢、不敢……公公當可自便!”
二人說話的同時,小石頭等人並未閑著。只是望見蘇眉的後果,他們均有顧忌,不敢上前。其間,鄧蓉與穆淳風江湖經驗稍足,曉得眼前情形,若非本身具有純陽真氣,切不可輕易觸及。自己等人饒是功力略勝,卻也必無幸免。而且,像這種陰寒真氣的攻擊便如瘟疫,愈傳愈烈。不定第一人未死,後面遭殃的人悉數亡斃。蘇眉尚有溫玉簫擋得那麽一擋,但眼下看來,無疑抵擋唯艱。
當下急噪地望著雷嘯嶽與方公公二人,隻盼雷嘯嶽懇求有果。不想,方公公此人言辭羅嗦,絮絮叨叨,瞧二人說個未完,也不知何時方能有個了解。
這當兒,小石頭心急如火。罕遇兩個同派之人,卻遭人懲治若斯。眼看再不救援,二人勢必難保。正當如焚如燥之際,腦裡靈光倏現,思及當日在摩天黑獄中,真空散毒素突發。自己在衝虛前輩的指點下,繞開木系步伐,以離宮、坎宮水火兩系步伐,盡趨毒素。
陡然一個激靈,暗忖,若我此刻讓他們以離宮步伐趨散陰寒,不知會否有用?原本尚有疑慮,生怕救治有謬,反而誤了二人的卿卿性命。然見方公公一個勁的在那推諉,每每遇著雷嘯嶽直言之際,他卻百般避讓,逕是袖手,似在待價而沽。
此刻,小石頭再無顧慮,暗忖,與其看他們倒斃,毋寧搏上一博。當即一式“潛龍騰淵”縱身而出,猿臂探去,逕自抓住蘇吉的肩胛。他知道蘇眉尚有溫玉簫之功,再緩片刻,也無大憂,而蘇吉則不然。甫一出手,大夥跟即驚呼。內裡,鄧蓉尤急,怕小石頭有甚長短,芳心登起波瀾。
方公公在旁兀自冷笑,暗道:又一個不怕死的人。不過,稍後與雷嘯嶽談起事來,價碼不免大增。想到這茬,原是終日陰酷的面顏,罕露一絲欣喜。雷嘯嶽也驚,照此情形演變,今日之事怕是要驚動聖上了。須知,小石頭可是聖上要見的人,倘然時下遇難,自己定是難辭其咎。
方公公不想阻攔,鄧蓉與穆淳風無此功力,雷嘯嶽想阻,但小石頭的身法偏偏是當世曠古武學《龍行八法》,又教他如何去阻?眾人眼睜睜地瞧著小石頭緊握蘇吉的手臂。值此瞬間,鄧蓉痛不欲生;穆淳風大眼暴瞪;雷嘯嶽閉目,不忍再睹;而方公公陰笑連連,縱不運功,卻也惻風四起。
便在大夥思緒紛雜之際,只見小石頭如龍形多夭,猛地衝天升起。大夥驀駭,看著他愈升愈高,皆想,若此地無頂,他必直升九霄。盡管知曉,此念委實荒誕,然在小石頭雄渾剛健,俊逸如風飄般的衝勢下,不由自主的便會有此遐想。小石頭堪堪臨近屋梁,忽地一個倏然轉折,宛若雲霞舒展,端是意趣天成,自然灑脫。
眾人百念盡杳,直覺目眩神馳。
這當兒,小石頭以“懶龍打滾”式,急速驀降。名字誠糟,但姿勢耀眼,幾個翻滾,信手而來,偏不覺其繁,不見其陋。酣暢淋漓地教眾人突想鼓掌喝好。落地之後,小石頭把蘇吉反抱胸前,把他雙足置於自己腳背,跟著踏右足,隨左足。瞬即惟見滿廳人影倏忽多衍。
眾人不曉他意欲何為?一個個呆若石人。鄧蓉與穆淳風也不知該說什麽為好?只是愣愣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企求蒼天開眼,莫要讓那調皮搗蛋,古靈精怪的小頑皮就此夭折。
雷嘯嶽不知小石頭為人,隻當他故意賣弄,心想,此刻蘇吉命危一線,你倒好,尚有閑思做此花俏工夫。但隱隱地覺得自己的想法,仿佛有甚不對,又思,難道說這小子在解救蘇吉?可惜《龍行八法》罕傳於世,且蘇家的八法殘缺不全,大失神髓。饒是蘇家知交的他,對真正的《龍行八法》卻也是身在廬山不識真面目。
況且,八法的個中妙趣尚是衝虛子在摩天黑獄裡偶然領悟,連昆侖派其他人都不甚了解,他便更是匪夷所思了。
“火山旅,火風鼎,山水蒙,風水渙……”數個卦步走來,光景極佳。但覺原是陰寒徹骨,幾如已死的蘇吉竟是呼出暖暖氣息。小石頭心喜,當下步伐更疾。
而在旁人眼裡,小石頭的身影愈發快捷,如虹光掠過,片片影像居然串連一線。四周惟有風聲呼嘯,空氣流動。
隨著離宮八卦行完數遍,蘇吉情勢大好。僵硬如冰的身軀已能彎曲,觸之尚感溫和。與此同時,小石頭體內的焚陽刀息倏然而盛。須知,離宮卦屬火,小石頭初始念頭,是想依賴《龍行八法》裡先天八卦所衍生的陽火氣息,趨散掉方公公留在蘇吉體內的陰毒。可他偏忘了日月反覆升落,運行不息,方能柔順合心。
昔日,衝虛子要他以步伐趨毒,實也是離、坎二宮依序循環,周而往始,是以無憂。最後反而否極泰來,不僅趨散毒素,而且陰陽交泰,隱隱有二儀相融,重衍太極之勢。但他此刻累次同卦,相疊迭加。附著之意,卻與自然大大的迥異。
不過片刻,惡果即來。當他堪堪行至“天火同人”這一步,焚陽刀息頓時暴漲。任他經脈縱由空間能量早已滌空伐髓,但如此迅猛來勢,若天河倒瀉,四肢百骸無疑也堅受不住。
洶湧奔騰的焚陽刀息在無可宣泄的處境下,先是悉數擊潰了始終隱藏深處的些微真空散毒素,隨即尋到修羅陰罡想與它一決生死。慘遭偷襲之下,固是原該佔上風的修羅陰罡竟與焚陽刀息鬥了個旗鼓相當,秋色平分。然小石頭那時離宮卦步仍未停息,在後援源源不斷的情況下,焚陽刀息挾著威霸之勢大肆衝擊。
修羅陰罡值此窘境,居然漸漸地有不敵之態。當下是邊戰邊退,如絲如縷地緩緩透入小石頭的泥丸宮。與此同時,焚陽刀息雖獨佔渾身經脈,但仍無法平和,依舊暴躁狂烈。只見得小石頭從周身毛孔內溢出滴滴滾燙熱血。但他此時步速疾快,人影飄忽,眾人卻也無法得見。不然,難保鄧蓉不會立現原形,暴露出內心的愛惜之意。
瞧到這裡,眾人已知小石頭確實在為蘇吉趨寒。盡管心旌提起,擔憂不絕,可希望之心依然大增。畢竟自小石頭接觸蘇吉始,到現今,已有盞茶工夫。他非但沒有凍僵,且始終奔騰跌宕,起落無跡。
不過,方公公兀自嘴角斜吊,滿面冷笑。
他的極寒真氣是藏土密宗秘傳的一種邪門武學,喚為《陰煞功》。其名簡單,然手法殊妙。臻至圓滿之境,指、掌、腿、兵器,甚至是身上任一部位,均可用勁發力,中者渾身凍僵,血液凝固,必死無疑。
要解此法,一,是他本人回吸寒氣,然後賜予傷者精心熬製的丹丸一顆。二,除非有哪一位功當絕頂的高手,且必須是身具純陽真元,方能以氣逼氣。但此法一來耗日曠多;二來,絕頂高手本就可遇不可求,且非要修煉純陽神功,更屬妄想。是而,這第二救治之策,素不為他人中意。
他數十年深藏大秦皇宮,潛心修習,《陰煞功》實已大成。此刻用來懲治蘇吉,僅是牛刀小試,順便附帶著挾此威勢當能與雷嘯嶽談妥條件的念頭。故此,時下見得小石頭努力不斷,意圖救治,自是不以為然,權當他們是垂死掙扎而已。
心想著,待那狂妄小子陰毒發作,無法再行。咱家便可與雷大將軍好生聊聊了。思至此,心下登喜,不禁面泛笑容,自得樂樂。
便在這時節,猛聞得小石頭驟然一聲清嘯,似龍吟綿長,蕭蕭不盡,又如玉鍾輕響,宛轉悠揚。眾人聞此嘯聲,腦海裡陡浮起一幕畫面。晨曦微露,霞光初放,白雲深處倏然而現一條神龍,微振金鱗。崢嶸龍首高傲地抬起,猛地朝日怒吼咆哮。
畫面閃現片刻。遐思聯翩裡,眾人猛省,登覺不妙。心想,怎地會心神被攝,迷惘如斯?
再放眼看向小石頭,卻見他此刻已然放開蘇吉。而蘇吉仍在那一人獨演步伐。只是多半功力有限,有些步驟極其凌亂,且生澀凝滯。方公公大驚,見此出人意料之事,不免心神狂震,而其余等人卻是面色狂喜。心道,無怪他拽過蘇吉,原是胸有成竹之舉。自己那是竟是差點懵住。
鄧蓉心細,察覺小石頭步伐有些踉蹌,似有跌倒之勢,甫想上前扶助。
不想,他這當兒體內焚陽刀息充沛。原本這許時日,陰陽真氣已維平衡。然今朝獨演離宮步伐,偏是陽氣陡勝,陰氣結鬱遂萎。百骸暴漲之余,直覺渾身幾欲焚毀。但他知萬不可停息,否則,饒是蘇吉被救,可蘇眉依舊玉殞,未免美中不足。當下強撐頹態,疾展身形,逕向蘇眉躍去。
鄧蓉扶空,見他往救蘇眉。原該喚他要否稍息的話語,登時戛然而止。盡管芳心疼惜,但也知時機不對,非是絮叨之時,隻得強抑悲意。一雙美眸,亮色盡泛,緊緊盯著小石頭的一舉一動。
且說那小石頭縱身而躍,依舊猿臂長伸。堪堪觸及蘇眉的香肩,想把她與蘇吉一般如法炮製。照理來說,蘇眉因有溫玉簫的陽氣襄助,體內陰氣勢必,較蘇吉少上許多。小石頭刻下也是如此想法。然沒料,自己體內卻與適才大不相同。充斥渾身經脈的狂暴刀息原就無可宣泄,目下忽有一陰涼去處,自如當大敵。頓時悉數沿手太陽、手少陽諸脈,朝著蘇眉體內湧去。
《陰煞功》的寒氣遭此驟然襲擊,瞬時也鼓勁奮勇。但焚陽刀息源出曠世高手刀君許虛的《焚陽刀訣》,且是能飛升天穹的仙家絕學,豈是藏土小小秘傳的《陰煞功》可比。那股一直肆虐蘇眉經脈的陰寒氣勁陡即便被那焚陽刀息一鼓而蕩。若事情照此衍化,小石頭今日避無幸免,難保不會功暴人亡。常言道,傻人有傻福。小石頭行事每每不慮後果,但福緣總伴他相隨。
這會兒,始終諾諾唯唯,已無力抗衡焚陽刀息的修羅陰罡從泥丸宮內驟出,與《陰煞功》的寒勁兩廂夾擊焚陽刀息。陰寒氣勁得修羅陰罡的襄助,立時挽回頹勢,並且有守有攻起來。刻下屈指算來,實有四股勁道在那小石頭與蘇眉之間你爭我奪,互相征伐。但仔細一算,四股勁道又分兩大聯盟。修羅陰罡與《陰煞功》一盟,焚陽刀息與溫玉簫的暖靈氣息一盟。
不過,修羅陰罡與焚陽刀息在小石頭體內已和平共存忒多時日,頗有陰陽交泰,共衍太極之勢。適才焚陽刀息狂暴,實是受了獨演離卦的害處。此時,卦步既停,不得後援,眼前相鬥又進入均勢,竟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芻狗。”此言當真道出了強者存,弱者亡的至理。
修羅陰罡與焚陽刀息當下不遑多思,以“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的生存妙言先各自傾吞了盟友,隨後緩緩退回小石頭的經脈內,索性又天下太平,相安無事起來。
盡管修羅陰罡在吞噬《陰煞功》的陰寒氣勁時稍稍遭遇了些阻力。但是,殊不知《不死修羅神罡》本是《太素心境典》的入門心訣。而太素乃質之始也,是導致鴻蒙初開的五種原始力量之一。小小的《陰煞功》即便秘傳密宗,威攝藏土,然與其相比,著實相去遠甚。僅是片刻阻擾,即被修羅陰罡補得不亦樂乎。
瞧著蘇吉活蹦亂跳的在那騰挪浮掠,又眼看蘇眉從面色青白裡轉而返紅,二人顯然寒氣盡驅。方公公止不住得驚愕無限,不曉怎生是好?心知,今朝算是與天策大將軍雷嘯嶽徹底撕破臉面了。隻盤算著,待後該如何去與自家主子匯報此事。想及,初來時,自己向主子千保證,萬保證,定要設法讓雷嘯嶽投*主子陣營。誰知,偏是失算會遭此異變。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不提他這當兒懊惱無限,且說蘇眉寒氣盡去,便聞得一人在她耳邊道:“蘇小姐,你再運運功,試試寒氣是否驅盡?”
蘇眉雖遭寒勁侵體,摧殘經髓,但頭腦清醒。適才一幕均入在眼裡。刻下告愈,登向小石頭襝衽一禮,輕聲道:“多謝這位大哥救我姐弟二人。救命厚恩,無以為報。望大哥受我一拜!”語聲殷殷,情真意切。
小石頭沒料她這般客套,頓時惶惶。他是扶也不是,拉也不是。隻得轉首四顧,盼著有人來解他窘境。
鄧蓉瞧他愣愣衲衲,不禁抿嘴輕笑,但也不忍再看。至於小石頭何以身懷絕世武功,卻壓根也沒想起。笑吟吟地走到二人身邊,忽然神色一正,待小石頭稍愕時,她道:“小兄弟,蘇妹妹要道謝,那是應該的。否則,你教她如何心安?”
小石頭聽著這話有理,便道:“可也不須行此大禮!”話一說完,卻是臉兒全紅。
鄧蓉暗笑,心想,這家夥當真傻得可愛!口裡兀自說道:“不錯,不錯……”轉頭與蘇眉道:“蘇妹妹,他是姐姐的小兄弟,均是自家人。就不用流於形式了。可好?”
蘇眉一愣,暗忖,鄧姐姐何時又與他是一家人?不過,鄧姐姐所說得倒也有理,只須心懷感激,日後想法圖報便是。現下這麽你推我攘,倒也不必。如是思慮,即道:“小妹全聽姐姐的,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鄧蓉俏笑,道:“好乖!咯咯……”
蘇眉臉兒一紅, 沒想鄧蓉會這般誇獎自己,一時尷尬不已。這會兒,穆淳風瞧得蘇眉無事,心下著實歡喜。躡手躡腳地走至蘇眉身邊,低聲道:“蘇小姐,好些了麽?”蘇眉芳心微甜,但臉兒更紅,羞答答地道:“嗯……勞你耽心了!”穆淳風喜不自禁之余,未免心神恍惚,忙道:“應該的……應該的……”這話說的大為曖昧。
瞧蘇眉不再一昧的非要千恩萬謝,小石頭不由長舒一氣。雖對鄧蓉貿然地認自己做弟弟一事稍感詫異,但能免了一番尷尬,也不覺有甚謬誤,立時欣然接受。
先前一場驚悚此刻煙消雲散,除方公公外,余人皆感心靜陡松,歡暢不已。
穆淳風忽然“咦”了一聲,朝小石頭道:“石兄弟,蘇小弟怎麽回事?”
小石頭順他手指望去,只見蘇吉一人兀自在大廳一角演練《龍行八法》中的離宮卦步。蘇吉先前神智迷失,渾渾噩噩,腦裡稍一清醒,立覺小石頭帶著他所行步伐,實與父親傳授的《龍行八法》一脈相傳。斯時,猶如久處黑暗,頓現光亮。當下憑著記憶未失,幾縷片段,便在那硬拚強湊起來,想圓他父親缺憾。尋常人若憑些散碎記憶,便想習會離宮卦步,無疑癡人說夢。但惟有蘇家人卻是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