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內頓時陷入死寂，沒有任何聲響，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氣氛安靜而又壓抑，哪怕是一根繡花針落在地上，亦是清晰可聞。

死寂中，馬空群突然笑了起來，問道:“葉少俠，你今年多大?”

葉開道:“十八歲。”

馬空群搖了搖頭，堅定道:“傳聞，葉鋒此人曾活躍過三個時期，一個是鐵血大旗門，一個是盜帥楚留香，最近一個也是數十年前的李探花時代。不論鐵血大旗門還是盜帥楚留香，那都堪稱是上古時期，年代久遠，已不可考，真正流傳下來，還為人知的，也隻寥寥十幾人。這便不提了，再說數十年前，那時你還沒出生，馬某也還是一個無名小卒。你是如何斷定此人就是謫仙葉鋒，而非以訛傳訛的鬧劇?”

葉開張了張嘴，可不待他說，馬空群已截口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三人成虎的道理，你總該知道。”

葉開瞪大了眼睛，長長歎了一口氣，道:“知道。”

自欺欺人，這本就是人類最不可救藥的天性，尤其是面對未知的恐懼時，更將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生活中的道理是:你可以叫醒一個熟睡的人，但你永遠也別想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坐在他面前的這些人，屬於後者。

馬空群點了點頭，道:“很好。”

葉開苦笑道:“我不笨。”

馬空群道:“既然你知道這個道理，自然也應該曉得，道聽途說，當不得真。”

葉開只能苦笑，繼續道:“不錯。”

馬空群道:“我並非是不信葉少俠，只是你雖是青年才俊，但年紀畢竟還輕。聽過的道理或許很多，但真正經歷明白的缺少。你以前沒有見過謫仙，只是單憑道聽途說，如何能確認，是不是這個道理?”

葉開仍舊苦笑道:“好像是。”

馬空群道:“所以，這個人絕對不會是謫仙葉鋒。他或許是謫仙衣缽傳人，或許只是偶得謫仙武學秘籍，撞了狗屎運的騙子，但卻絕對不會是謫仙本人！”

葉開微微搖頭，他無話可說。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突兀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你錯了。”聲音極富磁性，隱約中，透著一股極其平淡、祥和，就像是一個歷經滄桑，看穿俗世，但卻仍舊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的老者。

“誰在說話?”馬空群面色一冷，冷喝道。旋即卻是臉色大變，心臟咯噔跳了一下。

這聲音就像是來自九天之外，縹緲無痕，但卻又像是就在這大廳之中。

這人能悄無聲息地到來，不被任何人發現，已足見其修為。而即便來了，也仍然能不被發現，則見其修為之強，已經到了他所不能理解的程度。

馬空群頓時四下張望，卻沒發現任何人的痕跡。

一種奇怪的感覺主宰了他！

“神刀無敵”白天羽！

就在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面對的就是白天羽。不，對方給予的平正祥和，遠遠不是白天羽可以比擬的！對方修為之高，竟在當年神刀無敵之上。

這人是誰?

葉鋒?

對，只能是葉鋒！

刹那間，他臉色微微發白，蕭別離知道他在想什麽，湊在他耳邊，低聲道:“堂主，這不是葉鋒的聲音。他不是葉鋒。”

馬空群本能地輕吐一口氣，放松下來，轉念卻又疑惑起來，不是葉鋒，那是誰?

葉開卻笑了起來，欣然道:“前輩，你看到我給你留的信息了?”

“看到了。”那人說。

馬空群心跳更快，葉開這一手小李飛刀，可說是妙絕江湖，能被他稱為“前輩”，這般親切的，

能有多少?難不成、難不成是小李探花重現江湖！若真是，這同樣糟糕之極。

昔年，李尋歡將林詩音讓給龍嘯雲，自己這散盡家財，出走關外十余年。而他在關外那些年，便與白天羽結交，交情極深，若他歸來，定然是要弄清當年發生的事，搞清楚白天羽是怎麽死的。

只有這個可能！

忽然間，一道白影閃過，身法之快，宛如鬼魅，只是一眨眼，他就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四十來歲，一身白衣，五官立體，薄薄的唇，手中拿著一柄竹劍，進了大廳，便隨手將竹劍放在桌上，看著馬空群，緩緩道:“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當年他初入江湖意氣風發的模樣，什麽江湖規矩、俗世道義， 全都沒放在眼裡。一舉一動，所作所為，皆隨心所欲。江湖上那些成名許久的假道學、偽君子為此頭疼不已，他們最拿手的並不是武功而是地位，可想跟他講道理，卻發現他根本沒聽的意思，誰來說就一劍削了腦袋。那些人對他恨之入骨，全都欲殺之而後快，但最終被殺的，只是他們自己。無論是埋伏還是群戰，無一不是。現在想來，還真是痛快……”

花滿天、蕭別離、公孫斷安靜聽著。

馬空群眼皮跳了跳，看著眼前這個侃侃而談，氣質平和的中年人，深呼吸一口，問道:“閣下可是飛劍客?”

正是阿飛。

他出道之時，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少年，歲月催人老，而今已將知天。少年之時，雄心萬丈，意欲揚名江湖，入了江湖，才知人心險惡，歷經磨難，一度偏激，最終卻仍回歸少年。

阿飛點了點頭，神態平和。

他一舉一動，跟少年時期的鋒芒畢露，冷漠果決截然不同，人站在這兒，就明晃晃告訴所有人，歲月、時間，究竟能將一個人變成哪種模樣，體會到歲月的魅力。

馬空群頓時肅然起敬。

兩害相較取其輕，若能苟活，他一定選擇苟活，到這時，就算李尋歡歸來，探查白天羽身死的真相，他也欣然歡迎。至少他知道，無論當年他做過什麽，只要有悔改之心，李尋歡都會饒他一命。

阿飛算是李尋歡的忘年交，他要稱呼李尋歡一聲“大哥”，李尋歡沒到，有他在也不錯。

該做的，已經全都做了，至於自己的命運最終將是怎樣，還是交給老天安排吧。正是“盡人事，看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