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管家,拿本官的貼子去請巡城使羅大人入府,我倒要瞧瞧,天子腳下,誰人膽敢做出此等尋釁報復之事!”這一瞬間,孫尚書身上流露出一種幾可君臨天下的霸氣,轉瞬即逝,以至於就連孫逸修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為自己剛才看花眼了,才會將一個看著就像彌勒佛一般成日裡帶著笑容,說話待人都極致地溫和,一點也不像是掌管刑部這個令眾人聞之色變地方的孫尚書,給看成了不容他人威脅到自己身份的黑道霸主。
接著孫尚書又看向孫逸修,目光只在他那依然在流著血的腹部處打了一個轉,眉頭微蹙,喚來一個下人再去請來大夫,又喚來幾個下人為孫逸修略作包扎,然後才道:“修兒,你和我回房,好生交待一下你最近都做了什麽事,竟然給府裡惹來此等可怕的敵人!”
孫逸修抿了抿因為失血過多而泛出青白之色的嘴唇,心裡知道此去會被孫尚書狠狠問罪。奈何府裡能救他的孫老夫人和孫夫人兩人暈迷不醒,而那三個已經暴露的暗衛則一直將目光放在他身上,若他有逃逸的舉動,就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押送到孫尚書的房裡,交由孫尚書問罪!
末了,孫逸修只能壓下胸口生出的那股莫名的委屈和難過等複雜的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情緒,嘴角微勾,慘白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月色裡看得不太真切。不過,他倒是沒有料到自己到了此刻還有心情想東想西。
果然。他這人還是沒有經歷真正的苦難和危險,抑或是他其實也遺傳到了孫尚書的冷心冷血的性情,故,即使此刻再次回頭望向一院的殘肢碎片。雖喉嚨裡仍不時逸出酸臭之感,卻已不像最初那般被嚇得神魂無主,從而在對方扔出一顆迷煙彈的情況下,愣得失去了反抗,輕易就被對方一劍刺進腹部?!
不得不說,孫尚書能穩坐刑部尚書府官位近十年,確實是一個胸有丘壑,更有著無人能比擬的心機謀的老狐狸。就如此刻,他就從孫逸修那看似萬分隨意的回答裡挑出了重點。
“糊塗!”孫尚書右手成掌,重重地拍在紅木矮桌上。那力道之大。隻將桌上的物品都震得晃了幾晃。
“修兒。你是為父的兒子,將來這偌大的孫府也會由你接手,你願意為官。為父就會看顧你一二,你不願意為官,想做其它的事情,為父也不會反對。”
“為父知曉你之所以假扮紈絝子弟,不過是想讓陛下對為父放心,你的一片苦心,為父又如何不知曉。正因如此,為父才會特意交待下去,府裡的任何事情都不能瞞著你,更將好幾個暗衛派到你身旁保護你。”
“你自小就聰明。可,如今,瞧瞧,你這是做了什麽事?為了一個女人,就置一府的親人的安危不顧,明目張膽地派人和青雲樓這個人人避之不及的殺手組織首領接頭,並砸下重金,讓他們刺殺長公主一家人!你……你……怎能這樣糊塗啊……”
“唉……”孫尚書長歎了口氣,發現孫逸修一直垂眸斂目,雖靜靜聆聽著,但卻根本就沒有認罪的態度,更隱約有著淡淡的反感,不由得怒聲喝斥道:“你可知,那青雲樓樓主早就已被當今陛下收伏?!”
“什麽?!”孫逸修猛地抬起頭,滿腹的驚駭和不可置信:“這麽說來,我請人刺殺佟雅萱這件事情陛下也一早就知曉了?”
“所以我才說你糊塗!”孫尚書滿臉的恨鐵不成鋼之色,道:“要不然,你以為為父為何要一直偽裝成一個彌勒佛的模樣,不僅僅讓陛下對為父放心,更為了給你們留一條後路。可,如今,你竟然親手將這條後路給斬斷了,你啊你……讓為父如何說你才好!”
“父親,我……”孫逸修抿了抿唇,臉上也難得地浮現出一抹懊惱和羞愧:“我隻想要給那總是和瑤兒做對,並一連再置瑤兒於死地的佟雅萱一個教訓,並沒下令讓青雲樓的殺手刺殺長公主一家人。”
孫尚書定定地凝視著孫逸修,以他的識人經驗和閱歷,自是發現孫逸修並未說謊,但卻不得不再次確認道:“果真如此?”
孫逸修重重點頭,放在身側的雙手不知何時緊握成拳,手心裡一片冷意。他雖是一個紈絝子,但也拎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明白什麽事可以做,什麽事萬萬不能做,此刻,他終於知道了自從佟雅萱離開盛京後,青雲樓傳來的消息為何會那般詭異了?原本,從最初,他就落入了有心人的圈套裡,做了那人的替罪羊不說,甚至還可能牽連到自己的親人!
越想,孫逸修就越發地恐慌,和自己一家人的性命相比,白冬瑤這件事情也就變得不是那麽重要了,於是,他的眼底也難得地浮現一抹驚惶:“父親,昨日我還讓人再送了一萬兩銀票到青雲樓,讓他們繼續為難佟雅萱……”
“什麽?!”即使早有準備的孫尚書,乍聽得此言也不由得驚得瞪圓了眼,看向孫逸修的眼眸裡滿是惱怒:“你總共給了多少銀兩?”
“加上昨日那一萬兩,總共十三萬兩。”孫逸修說完這句話後,頭也垂得更低了,整個人猶如一隻喪家之犬似的,渾身都是蒼涼淒慘之意。
“唉……”孫尚書再歎了口氣,心裡最後一絲期盼和希翼之光也悄無聲息地熄滅,整個人猶如一團爛泥般癱軟在椅子裡,臉上更是無法掩飾的疲憊和蒼涼感:“毀了啊……毀了啊……”
一個普通的紈絝子弟竟然能輕易拿出十三萬兩白銀,只為了讓殺手樓的人出面教訓自己看不順眼的人,這代表著什麽?
到了此刻,孫尚書終於明白為何最近一段時間,那些往日裡和他關系頗為親近的同僚都有意無意地疏遠了他,而那些原本關系就不太好的同僚更是有意無意地口出譏諷之言,原來如此!枉他那時還在心裡暗忖,只要有機會就會將那些看自己不順眼的人踩到泥濘裡,再讓他們來刑部見識一下何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重刑,如今想來,想必他的回擊之詞,在那些人眼裡也不過是茶余飯後的笑料,而他的淒慘下場也早已注定,唯有他自己還不自知地洋洋得意!
孫尚書這句歎息之詞,猶如一記又一記重砸,重重地敲打在孫逸修頭上,隻令他那因為極度的恐懼和驚惶的大腦也迅速恢復了清明。
“父親,我錯了……”孫逸修雙手捂臉,低聲的喃語著,“我也不明白,為何當時我一見到白冬瑤就會驚為天人,眼裡心裡全部是她,見不得任何敢對她出言不敬之人,更不願意讓她受到一絲半毫的委屈……”
“只怕,這個女子是一個妖孽。”孫尚書搖了搖頭,隨口說道,可,隨著他這句話落下,自個兒卻是立刻就愣怔住了,腦子裡也不由得浮現出白冬瑤這個人出現在盛京之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原本身為一介三品尚書,每日裡公務繁忙的孫尚書是不會注意到白冬瑤這個小小女子的,奈何,自前幾個月佟雅萱及笄,第二日就將暫住長公主府整三年的白冬瑤送回了國公府,雖國公府和長公主府一眾主子下人皆守口如瓶,但依然有那聰明的人順著蛛絲馬跡探明出了事情的真相。
若僅僅如此,眾人在談起白冬瑤時也只會搖搖頭,笑而不語,並不會對她傾注過多的關心,奈何緊隨而來的佟雅萱為了成全早已和齊王杜偉澤私定終生的白冬瑤而做出來的退婚的舉動,以及接下來傳得盛京沸沸揚揚的流言, 這些都入了孫老夫人和孫夫人的耳內。尤其這幾年裡孫逸修並未掩飾自己對於白冬瑤的愛慕,故孫老夫人和孫夫人兩人在得知這些消息的時候,就立刻想法子將孫逸修掬在了府裡,更在孫逸修好幾次對佟雅萱動手後,將這件事情告知了孫尚書。
當然,那時包括孫尚書自己在內都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孫逸修對付佟雅萱的手段很隱諱,一般的人根本就察覺不到,即使察覺到了,也是只能追查到被孫逸修推出來的那個人,接著就會斷了可以追察的線索。
拿佟雅萱這個名譽受損,已無法再和世家貴族進行聯姻,從而加固國公府和長公主府兩府勢力的女子來打發孫逸修閑來無事的日子,總比孫逸修一時憤怒之下衝出府,跑到國公府找白冬瑤一訴衷情,從而毀了刑部尚書府的清譽來得好。
這也是孫老夫
人、孫夫人和孫尚書三人心裡的想法,可惜,到了此刻,孫尚書才終於知曉從最初他就錯了,不應該如此放任孫逸修針對佟雅萱,若非如此,孫逸修也不敢做出找上青雲樓,拿出十三萬兩銀票,只為了讓青雲樓的殺手給佟雅萱一些小小的“教訓”這件可笑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