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劭勤剛進家門,就察覺到家裡詭異的氣氛了。
媳婦身上籠罩著一層低氣壓,象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而往常一聽見他回來就蹦蹦跳跳迎出來的閨女也不見了人影,這是怎麽了?
站在當地略一躊躇的工夫,性急的蕙娘到底忍不住的先開口了,明顯帶著未消的怨氣,“沐劭勤,你要嫌我不好就直說,在我背後裝神弄鬼,挑撥我們娘倆關系做甚麽?我好好的一個閨女,現在都弄得跟我不親了!”
說到這裡,一陣心酸湧上心頭,蕙娘差點就掉下淚來。
想想自己一把屎一把尿的把閨女拉扯大,十幾年母女倆都從沒紅過臉,怎麽到了京城,一家團圓了,日子好過了,反倒吵成那樣?自己還差點動手打了女兒。瞧丫頭走時那委屈的小眼神,一定是氣極了自己,恨極了自己吧?
蕙娘心頭是說不出的後悔、難過,還有一絲茫然與不知所措。
真的是自己做錯了嗎?難道好好待人,將心比心這些被她信奉了幾十年的至理名言,在京城統統行不通了?
她潑辣了三十年,能幹了三十年,可這個京城卻完全沒有了用武之地。蕙娘的惶恐與不安無以言說,只能找人撒氣。
而最親近的沐劭勤,無疑得最先承擔她的遷怒。
聽她這沒頭沒腦的指責,沐劭勤是一頭霧水。就是要調停,他也得知道要從哪兒下手啊?
“蕙娘,你這是,跟女兒……吵架了?”
沐劭勤問得很小心,卻把蕙娘心頭的委屈,和隱忍多時的眼淚勾了出來。
“要不是你當這個破王爺,我們一家的日子得有多開心?可眼下卻要成天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又嫌我這個做的不好,那個做得不對。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聽她抽抽答答哭將起來。沐劭勤隱約明白幾分,趕緊勸道。“蕙娘你別哭,有什麽委屈跟我說。這到底是怎麽了?”
蕙娘說不出話來,隻哭得越發傷心了。
沐劭勤心疼之極,忽地靈機一動,語氣一硬,“念福那丫頭也真是不象話,怎麽能把你氣成這樣?看我不好好教訓她!”
蕙娘到底掛念女兒。頓時收淚道,“你要幹什麽?”
沐劭勤心中一軟,不過面上卻仍繃得緊緊的,還要擺出怒氣衝衝的嚴父模樣往外衝。“你別攔著。那丫頭是有些無法無天了,仗著我們寵愛,成天胡作非為,看我去狠狠揍她一頓!”
“沐劭勤!”蕙娘果然上當,堵著門把他攔住。“我閨女幹什麽了?她怎麽就無法無天了?你要敢揍她,我跟你沒完!”
叩叩,門響了。
念福蔫頭耷腦站在門外,悶悶的問,“我可以進來嗎?”
屋裡忽地安靜下來。蕙娘瞟一眼女兒手中的漆盤,裡面擺著一碟她最喜歡的山楂糕。
蕙娘一向喜食山楂,可這東西雖是開胃健脾,但她現在正喝中醫調理身體,腸胃虛弱,不宜常吃。
可蕙娘嘴饞,念福又心疼老媽。就取了新鮮山楂,做成山楂醬,抹在糕點上,這就既能讓她解饞,又不至於影響身體了。
不過今天這山楂糕跟平常有些不同,不是方方正正的小模樣,而是做成了各種花型,很是漂亮。
蕙娘看得心頭更軟下三分,她從前提過,念福做別的糕點都很好看,為什麽做這種糕都跟豆腐塊似的沒個變化。
念福當時解釋說,因為蒸糕的模具只有方的和圓的,如果要做花,只能最後去切,會很浪費,蕙娘也就罷了。
可今天,念福卻不惜浪費,也做成了花糕,這是什麽意思,不言而喻。
沐劭勤看不見,卻能感受到母女之間的微妙變化。心中淡笑,面上卻依舊端出嚴父的范兒,訓斥女兒,“你可知錯了?”
“知道了。”
念福悶悶答著,再看一眼故意轉身背對著自己的老媽,心裡隻覺十分的不好受,“我再怎樣,也不應該跟娘頂嘴。娘,我錯了。”
蕙娘眼圈一紅,差點落下淚來,心裡十分火氣早不知飛到哪一國去了,隻余一點怨念,仍不肯轉過頭來,低頭沉默。
沐劭勤心想這樣不是辦法,於是厲聲對女兒道,“既然知道錯了,還不過去跪下?要是你娘不原諒你,你也不用起來了!”
哦。念福灰頭土臉的應著,老實過去要跪,可蕙娘卻是心疼了。埋怨沐劭勤不會辦事。雖已開春,可地上仍是涼的,又的,跪著多難受?
可她一向心軟嘴硬,哪怕已經不氣了,仍要作出生氣模樣道,“要是知錯,便是不跪也是知道的。要是不知錯,跪了又有什麽用?”
顯然想放女兒一馬,可沐劭勤卻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你娘說得很是,光跪著還不行,必須得動家法!”
“沐劭勤!”蕙娘急了,“你到底怎麽回事啊?就算孩子做錯了事,你好好講道理不行麽?幹嘛動不動就打人的?”
這還沒動手呢。沐劭勤挑了挑眉,故作為難道,“可我也不知道她做錯什麽啊?要不,你跟她講講道理?”
給女兒使個眼色,念福很乖覺的走到老媽跟前,拉長了聲音喊,“娘——”
“別叫我!”看他們爺倆配合得剛剛好,蕙娘肚子殘存的那點小火星又開始閃啊閃的,“反正我這個娘也就會一哭二鬧三上吊,要講道理找你爹去!別來找我,省得我把你也教壞了。”
這怎麽還怪上我了?沐劭勤很無辜的躺槍了。
念福厚著臉皮揪著蕙娘的袖子搖啊搖,“娘啊,你別不理我。我都已經被你教了十幾年了,要教壞早就壞了……”
蕙娘轉身敲她一記爆栗,“你胡說什麽呢?”
念福吃痛的高高撅起小嘴,揉著腦門不服氣的道,“難道不是嗎?前十幾年都是給您一人教出來的。現在您想撒手不管,晚了!”
蕙娘大怒,“我都把你養這麽大了。你憑什麽還讓我管?”
念福理直氣壯的道,“誰讓你把我生出來的?就要你管!反正只要你一天是我娘。我就要賴你一天,你要不樂意,把我塞回肚子裡去呀?”
“你,你——”蕙娘氣得無語,抬手在念福身上使勁拍了幾下,“你就是來討債的,對不對?”
念福給打得真有些疼。卻不躲不避,反倒笑了,“難道娘您沒聽過麽?兒女冤都是前世債,您上輩子肯定欠了我許多錢。所以這輩子得來還我。”
蕙娘恨恨的盯著嬉皮笑臉的女兒,想打又下不了重手,不打,心頭著實氣得難受,才自糾結著。沐劭勤實在憋不住,在一旁悶笑連連。
“行了行了,你就別氣你娘了。再這麽胡說八道的,你娘舍不得揍你,爹也要揍你了。”
念福覷著老媽的神色。收起笑臉,撒起嬌道,“我這不也是想逗娘一笑麽?娘,你就別生氣了,咱們母女何苦為個外人生分呢?您大人有大量,跟我個熊孩子見的什麽氣?這不顯得您也越活越回去了麽?喲!”
她忽地神色一變,指著蕙娘的臉,好似看到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蕙娘一驚,怎麽了?
就聽自家那個熊孩子一驚一乍的道,“不得了不得了!這皺紋要出來了,白頭髮也要長出來了。娘您快別生氣了,要不一下子就比爹還老了!”
饒是蕙娘天大的氣性,也發不出來了,沐劭勤更是哈哈大笑。
到底蕙娘氣不過,又打了念福兩下子,咬牙切齒的道,“我怎麽養出你這麽個東西?”可打她那力道卻跟拍灰差不多。
念福抱著老媽的胳膊不放,跟狗皮膏藥似的蹭她身上撒著嬌,“這問題您問我,我問誰去?反正我也這麽大了,你就湊合湊合得了。要實在嫌我不好,趕緊跟爹再生個弟弟去,省得看我心煩。”
蕙娘甩不掉掙不脫,隻得恨恨的戳了她額頭一記,埋怨起來,“這時候纏著我,之前怎麽又那樣嫌我?”
“我哪敢嫌你呀?娘您平心靜氣想一想,我當時的態度雖然有點不好,但我說的有沒有那麽一點點道理?正好爹也好,不行把姥姥姥爺請來,全家一起評評理。”
這是要召集全家開批鬥大會麽?蕙娘悻悻的白了女兒一眼,明顯不想談這話題。
“你爹跟你姥姥姥爺,還有不站在你一邊的?行了,我也知道我老是粗心大意。可你們既知道不好,就跟我說呀。又不跟我說,我哪裡曉得?”
念福瞄瞄老爹,“那不是爹舍不得麽?”
這個壞丫頭,居然禍水東引?
沐劭勤知道,女兒是想就著這個機會,好生說說蕙娘,可他方才聽蕙娘哭那麽傷心,早已經舍不得了。
清咳一聲,正起神色道,“蕙娘你別誤會,我沒有瞞你的意思,只是前些時不正好過年麽,沒得為了這些小事弄得人心裡不痛快。原就打算年後跟你說的,隻念福這丫頭也是個急脾氣,一吵架就不管不顧的說了出來,倒象是我們有心瞞你似的。”
老爹,不待這麽和稀泥的!
念福才想抗議,沐劭勤卻給她個稍安勿燥的眼神,先把蕙娘給安撫下來,母女和好。
等到天下太平,他才跟女兒單獨道,“念福,爹知道你是為了你娘好,可這些事,以後就別讓你娘煩心了。”
為什麽?念福不解。
沐劭勤情緒明顯低落下來,“你方才沒見你娘哭得有多傷心,她一向那麽好強的人,咱們再說她,她會受不了的。”
念福一哽,忽也黯然了。
沐劭勤深深歎道,“我離開你們母女那麽多年,一天好日子沒給你們過過。如今好容易一家團圓,卻要你們為了我,各種學規矩,學應酬來往,說真的,爹心中時常有愧。念福你是個懂事孩子,許多事爹不說你也能明白。可你娘卻跟你不同,她自幼長在鄉間,天真爛漫,有些性子硬要她改,只會讓她非常痛苦,你明白嗎?”
可也不能因為想保護她們,就把她們裝在蜜罐裡吧?人都是要融入社會的,有時長痛不如短痛。可這番話,卻給沐劭勤擺手打斷了。
“爹知道你想說什麽,可你娘等了我那麽多年,你還小,不明白那是怎樣的一種付出,爹現在隻想讓她快快樂樂的過完下半輩子。我會盡力的保護她,不讓她受到傷害,你能成全爹的這一番私心嗎?”
這樣的要求,念福無法拒絕。
沐劭勤欣慰的笑了,“等到你出嫁了,爹就去向皇上求一道恩旨,帶著你娘和姥姥姥爺搬到鄉下去。爹在京郊有個莊子,那兒還算山清水秀,讓人收拾收拾,你娘他們一定會喜歡的。到那時,你娘也不必操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有些事她明不明白也沒什麽大礙了。”
既然老爹把退路都想好了,那念福就不多說什麽了。
只是有些話她覺得應該講的,還是要說,“爹雖有這樣的安排,可這一兩年既是在京城,有些事還是要多提點著娘,萬一真出什麽事,後悔可就晚了。”
沐劭勤笑了,能被女兒嘮叨也是一種幸福。女兒關心他們,他又何嘗不關心女兒?
“知道爹今天去哪兒了嗎?”
除了宮裡還會有哪兒?看老爹那神神秘秘的樣子,念福有些好奇。她爹一向低調,從不與大臣權貴結交,那會去哪兒?
(哎喲,大家不要對福娘太沒信心嘛,經歷過風雨才能成長,咳咳,暫不劇透。周末愉快,求粉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