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隆店。
一處不大不小的普通市鎮,這日正值端午,許多人家都跑到鄰縣的河上去看一年一度的賽龍舟,只有出不得門的老弱婦孺才會留下。
一戶在當地還不錯的青磚院落裡,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熱情的問,“三嫂,你真的不跟我們去嗎?咱們這鄉下沒什麽熱鬧,這樣難得的盛會,要錯過了可得等一年呢。”
旁邊一個婦人半譏半諷的道,“你三嫂可是在京城住慣的,哪裡瞧得起咱們鄉下這些不入流的玩意?”
那個被稱作三嫂的婦人也不見氣,隻淡淡賠笑,“二嫂說笑了,我不去是因為相公昨兒說想知道蛋黃月餅是個什麽味兒,我想做幾個試試。若是得了,晚上也給大家嘗嘗。”
小姑娘半是羨慕半是讚歎的道,“三嫂你對三哥真好,他想吃什麽弄什麽,你總是幫他。”
“能不好麽?”那二嫂還想說些什麽,卻給另一位厚道些的年長婦人打斷了,“那就讓三弟妹留下吧,小瑩姐兒,牽著你姑姑。”
一個才三四歲的小女孩,上前牽著那小姑娘往外走了,二嫂撇著嘴,也跟在了後面。
三嫂望著大嫂感激的一笑,轉身回房。手卻不自覺的,悄悄搭上自己的小腹。
只是才進裡屋,卻給人一把捂住了嘴,她嚇了一跳。
“別叫,是我。”男人放開了她,賀奉娘定睛一看,卻是哥哥賀淳。
“哥,你怎麽來了?”她壓低了聲音,趕緊關了門。
賀淳臉上頗多風霜之色,眼神也透著股狼狽,“爹爹出事後,讓人給我遞了消息,我就跑了。一路輾轉。好不容易才到了你這兒。你們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家裡出事,也連累了你吧?”
賀奉娘搖了搖頭。“二嫂那人就這樣,沒什麽的。這裡畢竟離京城遠,公公雖是爹的同窗,到底沒什麽功名,受的連累小。倒是家裡情形究竟如何了?我也不敢十分打聽,怎麽好端端的,就抄了呢?”
賀淳有些欲言又止,忽地問道,“妹夫如今是在軍中當差吧?手下能有多少人?”
賀奉娘臉色一變,“你想幹什麽?哥你可不要亂來啊?”
賀淳皺眉。眼神閃爍幾下,才道,“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他的,只不過。想讓他送我離開。”
“那你要去哪兒?”
“當然是離得越遠越好。可你也知道,我如今沒有路引,一路東躲的,實在不便。”
“那你為什麽不去投案自首呢?皇上雖然抄了我們家,可並沒有責怪爹呀,只是那幾個鄉下叔伯仗勢欺人才惹的禍……”
“八娘!”賀淳頗有些不耐煩的把她打斷,“你不會天真到這個地步吧?你也不想想。當年你吃的穿的用的戴的,靠爹的俸祿,怎麽可能供得起?”
賀奉娘臉色一白,“那你是說,爹的那些罪名是真的?”
賀淳道,“爹做這些。也全是為了我們。”
靜默一時,賀奉娘忽地把自己的箱子打開,挑出貴重首飾和銀票來,打了一個包袱給他,“哥。這些全給你,你拿著走吧,逃得越遠越好,千萬不要被人發現!”
賀淳把那些東西一把全摔在了地上,眼神忽地凌厲起來,“你是怕被牽連,對嗎?真是枉費爹白疼了你那麽多年!我也不怕老實告訴你,我是要上京城,我要想法子去救爹娘,你幫不幫?”
賀奉娘沉默了半晌,蹲下身子,把地上的東西一樣一樣撿了起來,裝進包袱裡。
然後,看著賀淳,一字一句的問,“當年,是不是爹布下的圈套,讓我把嘉善郡主引去看荷花的?”
賀淳一下子靜了。
賀奉娘素著臉,烏黑的眸子一片沉靜,“我是天真,可我不是傻子。有些事,當時不明白,過後不明白,過了這麽些年,終歸會想明白。爹是很疼我,可我身為一個女兒,也為他付出了最大的代價!”
她的語氣又平靜下來,可聲音裡卻含著無法言說的傷,“哥你知道,一個名節對女人有多重要嗎?因為當年的事,我失去了自己的丈夫,改嫁到這鄉下來,日日忍受別人的嘲笑。你也許會說,爹已經把他能做的都做了,可是我呢,我在你們心裡究竟算什麽?一個高興的時候可以寵上天,需要的時候可以毫不猶豫拿去犧牲掉的棋子?”
看著賀淳的眼睛,賀奉娘告訴他,“你要去救爹娘,我管不了。我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不過我更希望,你能帶著它遠走高飛,給賀家留點香火。”
她重又把那個包袱遞到了賀淳的面前。
賀淳眼神複雜的看了她半晌,“那我可不可以讓你為賀家做最後一件事?”
“什麽?”
“寫一封信,給嘉善郡主的信。我知道你跟她有些交情,別再拒絕了。”一把匕首抵到了賀奉娘的頸上。賀淳不敢看她的眼睛,“寫完這封信,我們就算兩清。從此我再也不會來找你,你可以安安穩穩過你自己的小日子。”
默了默,賀奉娘說,“好。”
京城,破園。
天氣漸熱,雖然下了場雨,可很快又升起的太陽,依舊帶來炎熱。
歐陽康小心翼翼的捧著一盅溫熱的冰糖雪耳竹笙湯進屋,恭請榻上那位享用,“要不試試這個?”
念福滿臉的煩燥,看都不看就把臉一扭,“不喝!”
歐陽康想想,先盛了一碗,去逗旁邊扔玩具扔得很開心,而揀玩具也揀得很開心的兒子旺財二人組。
“薯仔替娘嘗嘗,這個很好喝的對不對?”
薯仔還沒伸出小舌頭,旺財先伸出大舌頭湊過來。
都還沒舔到,念福忽地皺眉,“他倆也該理發了吧?”
聽到這話,旺財唰地一下棄甜湯而去,胖白薯爬不了那麽快,被抓包了。
給他爹抱住,而他娘甚有興趣的親自拿起一把剪刀。伸出魔爪。
歐陽康在心裡替兒子灑了兩滴淚,狠下心腸做了幫凶。
哢嚓哢嚓幾剪刀下去,小薯仔辛辛苦苦一個冬天養出來的頭髮,被某人拿去練手了。而且還被剪成四周短短。頂心長長的奇怪樣式。
然後,懷揣歐陽康另一個孩兒那人,還惡趣味的給他這個兒子扎了根衝天辮,配上一朵粉紅小珠花。
那麽一根細瘦的小辮,頂在胖白薯胖嘟嘟的大圓腦袋上,令歐陽康有些不忍直視。
只能在等著媳婦被兒子那堪比狗啃,醜陋到家的古怪發式逗得鳳顏大悅,喜笑顏開之後,才拍哄著還帶著一身頭髮渣渣的可憐兒子,換個地方號啕大哭。
話說他娘懷的這胎是不是忒古怪了些?
不僅容易傷春悲秋。還很喜怒無常,唯有胃口一如既往的好,只是不大瞧不起歐陽康燉的湯粥。
當然,其他廚子做的她也瞧不起。雖然沒怎麽孕吐,卻挑食挑得厲害。
一句話。難伺候。
多說一句,很難伺候。
歐陽康頗有些不安,這老二生下來,要是也這副德性,該怎麽破?
感謝萬能的師公,用一頂烏紗帽,終於哄好了小薯仔。
至於並不官迷的旺財。在最終仍是被強行揪去剃了毛之後,躲在床底下怎麽也不肯出來了。
“歐陽康,過來。”折騰完了那兩個,念福衝人勾了勾手指頭,示意他到梳妝台前坐下。
看媳婦手上的梳子,一桌子的珠花首飾。還有掛在旁邊的女裝,歐陽康頗為糾結。
他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舍棄一切,哄好媳婦為上。
可這樣的犧牲,會不會太高難度了?
幸好。有人來救他了。
丫頭回稟,“郡主,祝師傅約了人對戰,您要去看嗎?”
!
眼看媳婦扔下梳子,準備出門。歐陽康摸摸腦袋上的毛,對它們得以正常存在表示十二萬分的感激,並希望媳婦最好能永遠無視它們的存在。
迅速收拾打包,歐陽康跟了上去。
祝四霖要跟人對戰,好似不太想讓他們知道,老也不說是哪一天。但念福派下去的大小探子們還是精準定位了時間地點,帶了郡主同去。
孕婦不應該出門?誰敢攔一攔試試?
總之歐陽康是不敢的,還得嚴肅細致的做好出行準備工作。
幸好比試的地點擇在余三勝的家中,悄悄進去打個招呼,余大師傅很好心的擇了個隱蔽處給小兩口觀戰,還捧上一盤糕點給孕婦解悶。
奈何現在某孕婦挑剔得厲害,腦子裡想吃的很多,可看到了就沒胃口,隻好便宜孕婦她男人了。
只可惜小薯仔不知道,要不他也能出來蹭點好吃的,安慰下受傷的小心靈。不過還算他爹有良心,記得給他偷偷打了包。
真沒出息。念福鄙視了一眼某人的行徑,問,“你說誰會贏?”
那還用問嗎?“你師父。 ”
念福沒肯定也沒否定,又問,“你知道師父那個火樹銀花到底是個什麽菜嗎?”
你都不知道,我怎麽可能知道?
歐陽康好心勸她,“不管輸贏,能讓老人家了一個心願,總是好的。”
可念福沒說話,她突然感到一種隱隱的不安。
這種不安,在看到祝四霖出戰的樣子時,更加強烈了。
*
白薯:我已經不想說什麽了,旺財,走,咬那作者去!
芋頭:麽麽,小辮子萌萌噠,我很喜歡。
白薯:你是要逼著我來咬你嗎?你確定?
芋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