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一片靜穆。
高顯掃了一眼下去,人人都在看自己的腳尖。而那一邊,草原上的使者們還在義憤填膺。
雖說他們也知道這回出事,並不能完全怪到大梁頭上,但畢竟是在大梁的地頭出的事,故此說什麽也要把這個贓全栽到大梁身上。
說實話,高顯並不怪他們,如果反過來,今天出事的是自己人,他也一樣會栽到草原頭上。
只不過眼下,並非同情理解就能完事,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必須解決。
怎麽辦?
高顯很頭痛。
再看看底下那一幫子無所作為的大臣們,更加生氣。
平時他要下達一道政令,也沒見他們這麽乖巧聽話,反一個個爭得跟烏眼雞似的,生怕好死了你,便宜了別人。偏偏真正遇上棘手事情了,倒是一個兩個嘴閉得跟沒鋸嘴的葫蘆似的,全丟給他這當皇上的了。
高顯左右看了半天,也無人答話,隻得微吸了口氣,出聲了,“傳朕的旨意,命寧王接手此事,務必查找到卓日烈可汗的下落為止。”
寧王?
朝臣們心中一愣,居然是寧王?
不過想想,也對啊。身為皇六子,高長順的寧王,他的姐姐昌樂公主不是嫁了卓格麽?怎麽說,也算是卓日烈的半個親戚,把這燙手山芋丟給他,總比丟給旁人強。
“皇上英明!”
眼看底下一溜伏首,歌功頌德的臣子們,高顯心裡憋屈得慌。
這時候,他忽地想起賀憲來。他雖然是貪了些,但在大事方面,還是頗有主張的。這一點,就算是把二丞相姚瓃和三丞相李希烈綁在一起,都趕不上他。
不過眼下不是感慨的時候,高顯強壓著心頭的火。還得和顏悅色的走下龍椅,親自走到博日勒的面前。
“汗王丟了,朕與你們一樣心急。可眼下不是賭氣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把人尋回來。此事朕已經交與寧王去辦了。無論如何,都會給你們一個交待。但如今,你們草原也需要有人主持大局,您身為汗王的親舅舅,怎能不替他分憂?”
皇上的話很巧妙,他就是在送客。
老留這麽一幫子人虎視眈眈的,他怎麽乾活?
不過博日勒還真不能不聽他的,卓日烈掉江裡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萬一救不回來,該怎麽辦?
他不光只有這個外甥。還有自己一大家子,外甥一大家子,是必須要有人回去鎮著場子。
不過要他這麽走了,也實在不甘心。說句不好聽的,萬一大梁使壞。借此害死卓日烈怎麽辦?
所以博日勒想了想,“那陛下能否給我們一個期限,讓我回去也好對族人們有個交待?”
這個期限要怎麽給?明顯是別有所圖了。高顯看他一眼,“這個少則數月,多則幾年,朕也實在不敢打包票。不如尊使你說怎麽辦?”
博日勒不客氣了,“那能否請睿王殿下移步草原。以安人心?”
嘩。
朝堂之上頓時有人跳出來道,“尊使此言,莫非是想以我大梁皇子為質?簡直豈有此理!”
“你們要是不心虛,為什麽不敢把人送來?”
“睿王身份尊貴,況且年紀尚幼,豈可去那偏遠之地?這樣生分人家骨肉。未免也太過無情。”
“你們睿王身份尊貴,難道我們汗王身份就不尊貴了?舍不得你們睿王去我們那兒,可我們汗王不也離家數千裡?你們心疼自家的骨肉,我們汗王難道就沒有骨肉?我們迎去睿王又不是要打他罵他,還會待作上賓。可我們汗王卻是在你們這裡丟了,生死未卜,這樣算來,無情的究竟是哪個?”
……
高顯忽地發話了,“去,進宮跟皇后說,令睿王收拾行裝,準備出行。朕,沒有和親的公主,卻要有為國效力的皇子。”
朝臣啞了。
確實,人家的做法是有些過分,但不無道理。
可時候不長,皇后傳回話來,“睿王……恐怕去不成了。他……生病了。”
正在草原人又要掀起新一輪罵戰之時,高顯說,“既然睿王去不成,去迎皇長孫回宮,送至草原。”
皇長孫?
群臣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皇上說的是楚王之子,那個已經一歲多的孩子?
不過在文武百官面前承認他的長孫地位,就算是去草原為質,但如若歸來,可是大功一件。說不定,就能獲封皇太孫了。
當下,就有支持楚王的重臣跪下了,“臣願領命,迎歸皇長孫。”
塵埃落定。
回頭王皇后聽說此事,驚得手中的木梳都掉落在地,“你說什麽?皇上派了那個孩子去?”
“是。”心腹太監為難的看了皇后一眼,“方才大人帶進話來,娘娘此舉雖是為了保全殿下,但未免失了聖意。往後,您還得想個法子,在皇上那兒揭過此事才行。”
王皇后頓了頓,臉色著實不大好看。心中又是生氣,又是不平。
她原以為,替兒子推托掉了,皇上會派其他幾個大皇子去,卻沒想到,偏偏是她如今最忌憚的楚王之子。
那些草原人也真是可惡,憑什麽提到她的兒子?如果沒有提到她的兒子,她管誰去立這份功勞。可他們偏偏提到了,那麽這樣一來,豈不是更加對比出她的自私,舍不得讓兒子為國效勞?
可如今話已說出,還能怎麽辦?
王皇后自問不是個壞心眼的人,可她這一刻,真的很想那個皇長孫在路上死掉。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化解她兒子的尷尬。到時人家說起來,才會同情她這個母親,並且理解她的作為。
可當務之急,她得怎麽去跟皇上解釋?
王皇后真的頭痛了。
她心裡明白,不管她眼下怎麽解釋,都逃不開“嬌弱”二字,這回可真是要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
至於那位同樣掉進江裡的嘉善郡馬,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完全被人給忽略掉了。
隻除了少數人偷偷在心裡惦念,給破園送去一份關懷,幾乎沒有人把歐陽康的生死放在心上。
當然,他的親人。總會記得。
小薯仔午睡醒了。
發了一會兒的呆,喝了幾口水,吃了些點心,漸漸清醒過來。他如今已經可以扶著東西,走幾步了,蘇澄便把房間裡所有會磕碰到他的家具統統收了起來,隻留下那些低矮的包上厚厚絨布,好讓徒孫扶著學走路。
於是小東西搖搖擺擺走到他跟前,揪了揪他的袍子。蘇澄彎腰,把他抱了起來。
小薯仔伸手往外指了指。蘇澄沉默的看了他一眼,自己推著輪椅,帶他出去了。
因他不良於行,歐陽康命人在園子裡修了一條路。就以蘇澄這院子為起點,方便的通向他要去的各個地方。一路沒有門檻。沒有上坡,非常平緩,還有專人打掃。整個破園最乾淨的,如今就是這條路了。
不用小薯仔多說,蘇澄就一路走向他想去的地方。
來到破園的大門,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小薯仔臉上沒有太失望。只是安靜的窩在蘇澄懷裡,看著那個門口。
突地,天空中有一群鴿子飛過,帶起清脆的鴿哨,那是歐陽康養來練眼力的。
小薯仔仰起小腦袋看著,看著盤旋來去的鴿子。忽地,他也笑了。
衝著蘇澄甜甜笑著,伸出兩隻小手,歡快的做出翅膀的動作,咿咿呀呀的叫著。比劃著飛起來的動作。
有酸脹的淚意,控制不住的湧上眼底。
蘇澄別過頭去,不忍心看孩子純真的笑臉。卻不意看到,旁邊有家丁悄悄在那兒抹眼淚。
孝子的心事清澈的寫在純真的小臉上,一覽無余。
小薯仔在說飛飛,說他爹回來,也會帶他很快樂的去飛飛。
之前,有人看不下去,想帶他飛一把,可就算把他放到脖子上,小薯仔也堅決的抱著別人的衣領,要下來。
那是專屬於他們父子倆的遊戲,他不跟別人玩。
微吸了口氣,蘇澄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讓唇角柔和下來,“小薯仔,師公帶你去看葡萄好不好?你爹種的,也不知今年能不能長出葡萄來。”
小薯仔懂事的點頭,由著蘇澄帶他,去到了那片葡萄底下。
大大的葡萄葉長得碧綠濃密,微風輕動,就象是無數綠色的小精靈,在歡樂的舞蹈。每每看到,總讓人心情格外舒暢。
只是眼下,在那綠蔭底下,已經有人先來一步了。
那裡的儷人穿一件月白色的新衫,上面繡著精致的纏枝紅牡丹,恰與她荔枝紅紗裙相映成輝。在這濃翠欲滴的葡萄藤下,越發顯得美麗而醒目。
而她,分明就不是個愛打扮的人。如今,卻每天刻意穿得光鮮亮麗,似是隨時在迎接某人的歸來。
啊咿!
小薯仔指著那個人,叫了一聲。
可隻二十余步的距離,那儷人卻偏偏對這最熟悉的呼喚,恍若未聞,隻凝視著葉間新結出的,那粒比黃豆大不了一丁點的小小果實,似是癡了。
蘇澄停了下來,抬手摸摸小薯仔的頭,將食指放在唇間。
胖白薯看了他一眼,似有些不解,卻乖巧的安靜下來。就那麽坐在他的懷裡,看著那片葡萄藤,陪著那裡的儷人。
更遠處的屋子裡,老太太在靜靜的檀香裡,撚動著佛珠,微閉著眼,無比虔誠。
破園邊上的芙蓉池,和風蕩漾,城外的江水,白浪滔滔。
順江而下,離著廄數百裡之遙的一處荒僻小江村裡,有人終於睜開了眼睛。
白薯:作者君說,明早保證準點更新,否則就讓我去咬她。大家放心,我會記得留牙印的。
旺財:明天,應該還會有加更。要是沒有,我負責咬她。
白薯:不行,那一人咬一半。
旺財:可以。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