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念福帶著歐陽康回家的時候,高老大夫已經到了。
在解開他的衣裳,瞧清他的傷情之後,一屋子人都咬著牙不敢吭聲。
他臉上的燙傷已經夠可怕的,誰知身上的燙傷更讓人觸目驚心!滾燙的開水從脖子裡滑進去,又被厚重冬衣焐著,造成了更加嚴重的燙傷。
念福緊盯著歐陽康的傷處,一分一毫都沒有放過。
他從頸脖到左肋下的那一大片肌膚,全被燙傷了,起了一長溜大大小小的水泡,有些水泡還已經破了,淡黃的血水跟內衣粘在一起,在那白皙如雪,光滑得沒有絲毫瑕疵的皮膚上,顯得格外慘不忍睹。
許多人看一眼就受不了的扭過頭,實在是太慘了!
而大家也終於理解,為什麽歐陽康會活活痛得瞬間暈過去,這真不是他嬌氣,這樣的傷不論擱在哪個人身上,恐怕都會受不了的!
“我的大少爺呀……”蘭姑只看了一眼,就癱坐在地,號啕大哭起來。她再說不出旁的話來,隻恨不得能撲上去代歐陽康受過。
念福卻令人把她拖出去,並厲聲道,“所有受不了的,看不下去的都給我滾!後面還要人服侍他呢,做不到手穩心穩的一概不許呆在這屋裡!”
舞兒柳兒幾個丫頭都自忖做不到無動於衷,羞愧的下去了,反倒是羅武和服侍高老大夫的連成兩個半大少年站了出來。
羅武紅著眼睛,拍著胸脯道。“姐兒,我不怕!從前當乞丐時,斷手爛腳見得太多了,這點傷算什麽?我能伺候大少爺!”
連成不說話,隻默默看了高老大夫一眼,見他點了點頭,才安靜的上前。拿了把剪刀,小心翼翼的把歐陽康身上跟傷口粘連的衣裳剝下來好進行處理,羅武趕緊上前幫忙。
兩個少年雖是第一次配合,卻都膽大心細。動作輕巧而利落。基本沒給歐陽康造成什麽痛苦。
念福可以做決定了,“這段時間就由你們兩個服侍大少爺,等他好了,我一定重賞!爺爺。我們現在該怎麽做?”
高老大夫再看了看傷情。調配了幾味治燙傷的藥。讓連成拿根乾淨的羽毛先給歐陽康輕柔抹上,又開了藥方讓下人去煎藥。
等忙活完了這一陣子,才轉頭慎重對念福道。“這個傷我隻治得了表,卻治不了本。趕緊想想法子,去請宮中的禦醫吧。”
什麽?要請禦醫?鍾山愣住了,沒人比他更清楚宮廷裡繁瑣的禮儀,要請禦醫哪是這麽容易的事?
阿去抹著眼淚道,“咱們去請關公子幫忙,他一定肯的!只是他喝醉了,不知道這會子醒沒醒?要不我去他家問問?”
鍾山隻沉默著搖著頭,為怕大家灰心,並不打算詳加解釋。
禦醫不算是什麽高官,但他們卻隻負責給跟皇字沾邊的王公親貴們看病。哪怕是國公爺的兒女,如關耀祖之流,品級達不到,或者不是病得要死的時候,都得避嫌盡量少請人家來。
歐陽錦不用指望,倒是蘇澄還有些可能,只不過歐陽康一介平民,人家肯來看麽?
“除了禦醫,沒其他辦法了嗎?”
高老大夫苦笑著道,“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你們要讓我治,我也能保他一條性命。只是身上的傷好辦,留個疤也沒什麽。可他這臉上的傷卻是麻煩,若是隻用市面上能買到的藥材,必留疤痕。只有宮廷裡的禦醫才會財大氣粗的拿著無數靈丹妙藥為宮中後妃們研製保養容貌的膏藥,而只有那些東西,才有可能讓他的容貌恢復如初。”
“不,他絕不能留疤!臉上不許,身上也不許!”念福霍地站了起來,態度堅決。
憑什麽要讓他留疤?難道是他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事嗎?
都不是!
只是那個該死的縣主不知道因為什麽理由要抓他走,他正當反抗才被人傷成這樣。要是老天連這樣的事也允許存在的話,那這賊老天還要人信服個p!
況且這個時代的男人,臉上留了疤,就不能做官了。要是不能做官,歐陽康一個讀了這麽多年書的人還能做什麽?難道跟自己去做生意?
一年兩年可以,可十年八年呢?那會活活憋屈死他的!
再有,仕途毀了,這個社會還有誰會重視他?念福幾乎已經可以想見得到,歐陽錦那個勢利眼會怎樣對待這個毀了容的大兒子。
念福真不在乎歐陽康能不能做官,能不能發財,但她深刻的理解他為什麽要當官,就如同歐陽康同樣理解她為什麽一定要自己做生意賺錢一樣。
這並不單純的只是為了當官或賺錢,而是對自己一種能力的肯定,也是對家人的負責和對未來美好生活的積累。
所以歐陽康從來不會問她為什麽要去那麽辛苦的做買賣,他隻提醒她不要太累著自己。其實說起來,他在國子監讀書,他拜蘇澄為師,他努力學習的一切一切,在本質上跟念福又有什麽區別?
念福想賺錢讓全家人生活得更好,歐陽康想當官,也是想讓親近的人生活得更為舒心。
還有他自己,對他這樣一個自小被遺棄在鄉下的大少爺來說,如果不能力爭上遊,那他怎麽能夠有朝一日吐盡壓在他心中那憋了將近二十年的惡氣?
要是他的臉毀了,他這樣的有朝一日也就永遠的沒了,那他的人生還有什麽希望?
念福不能允許這樣的事存在,就象她無法允許別人砍了她的雙手。
“我去請禦醫。爺爺,他就交給你了。”
高老大夫信她,所以根本不問她要怎麽做。隻慎重點了點頭,“放心,他交給我,保證命是在的。不過你要請禦醫一定得快,這種燙傷,越早用好藥就越容易康復。時間一長,那可就什麽希望都沒有了。”
念福緊攥的指節發白,“天黑以前,無論如何我都會請到禦醫!”
鍾山站了出來,“我跟你一起去!”
“不。”念福斷然拒絕了。“家裡這麽多人。這麽多事還要你操心。怎樣也要安排人給歐陽家報個信,還有,明天的生意肯定做不了,還得去市集跟大夥兒道歉……”
忽地。一直呆在角落。沉默不語的羅小言走了出來。輕輕拉拉念福的衣袖,小手指了指他自己。
“你?”
念福不放心,要說那些涮鍋的湯菜或是叉燒。她都有配好的底料,可以放心的交給其他人打理,但是煮飯卻太難了。羅小言畢竟還小,會太辛苦的。
可羅小言卻不肯放棄,在小孩子單純的認知裡,只有賺到錢才可以讓這個家裡的人都吃上飯。尤其歐陽康生病了,生病是要花很多錢的。他想幫忙,他想努力的盡他自己的一份力。
所以他想了想,又伸手在自己下巴做了個摸胡子的動作。念福明白了,這是讓她去請祝四霖來幫忙。可這也不太合適,祝四霖又不是自由之身,年紀又大,身體又不太好,麻煩師父,念福真是於心不忍。
正在此時,陸瀅來了,“不如讓我來幫忙吧,沐姐兒你的生意剛開張,就這麽斷掉太可惜了。”
念福有點意外,她怎麽又過來了?
陸瀅眼圈微紅,似是也才哭過,上前拿出一瓶藥油,“這是我家秘製的傷藥,雖比不上宮中的,但是對燙傷也有奇效,你們不如給他試試。”
才想道謝,蘭姑在外頭看到她來,又掙扎著衝到了過來。不過有下人攔著,只能站在門口,淚眼汪汪的道,“陸姑娘,你家也是宮裡的人。能不能幫我們大少爺請個禦醫來?我給你跪下,給你跪下磕頭好麽?”
陸瀅心裡真是難過,其實她方才回了家,已經想到要動用關系去請禦醫了。可家裡人聽說歐陽康是被瑞安縣主所傷之後,全都不同意淌這趟渾水。陸瀅爭不過家裡人,隻好帶著傷藥過來,聊表一點心意。眼下蘭姑這樣求她,實在是讓她既羞愧又難受。論理歐陽康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理當報答,可是……
陸瀅再好強,畢竟也不能不顧及家裡人感受,所以只能妥協了。
念福再瞧她一眼,隱隱猜出幾分,卻並無半分責備之意,反而很誠懇的道了聲謝謝,命人把蘭姑送回房去,又跟她簡單交待了自己要做的生意,主要是煮好那個煲仔飯,她就要出門了。
陸瀅再看她一眼,要去請禦醫,起碼應該換身乾淨衣服,梳個頭吧?可念福偏偏什麽也不做,隻回房準備了下,又把鍾山叫去私下說了些話,就把紫霄喚來,翻身上馬,就這麽孤身一人出去了。
陸瀅雖然心中疑惑,卻又不好問,隻去廚房又看了看念福要做的生意,心裡有數之後,她也回去做準備了。
念福出了門, 直奔一個去處。
紫霄似是知道主人急迫的心情,都不用快馬加鞭,也飛快的把念福馱到目的地。到得人家家門口,她抬頭看一眼那紅漆金字的匾額,眼角勾起一抹最森冷的寒意。
這世上,從沒有人能在無故毀了別人的夢想和希望後,還拍拍屁股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的走開。
歐陽康既然是因為這裡的人才受的傷,那她就要為他在這裡把失去的一切奪回來!
從前,歐陽康曾經教過她,“人毀你一粟,你就要奪他十鬥!”
眼下,既然有人敢來毀她好不容易才肯交出心來的那顆粟,她就要讓這個人也嘗嘗同樣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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