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美人手持魚竿,臨水而坐,就算不言不語,本身已是一副美麗的畫卷。只可惜,有人偏偏對這樣的美麗無動於衷。
不是美人不好,而是原該賞畫的人,根本沒有這份心思。
丁霜兒偷眼暗暗觀瞧,這位歐陽家的大少爺生得可真俊。比許多女子都好看得多,也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自己。強迫自己把目光轉回釣杆上,女孩心裡一陣輕愁。
她雖然也是官家小姐,卻是一個沒有爹的孩子。
她的親爹原是跟著高顯起義的一名下級軍官,可惜熬過了戰亂那些年,最後卻在攻打宮城時的戰役中不幸陣亡了。等到皇上登基,還算有良心的記得她爹的功勞,追封了一個從五品的遊擊將軍之職。但斯人已逝,這樣的哀榮除了說出去時好聽些,並沒有給他的兒女帶來多大的好處。
雖然叔叔是靠著父親的余蔭才在軍部裡領到一個七品校尉的官職,但眼下丁霜兒和弟妹依附著叔叔嬸嬸過活,卻是頗為受氣,日子過得很是不易。尤其丁霜兒都已經快十七了,親事卻還遙遙無期。
只因陸家二太太陸方氏和丁霜兒的母親有些沾親帶故,所以今日丁霜兒才有機會出來跟歐陽家的大少爺相親。
在初見歐陽康的第一面,丁霜兒幾乎是立即就在心裡允了。可看著歐陽康不冷不熱的態度,女孩又有些心焦。她到底是哪裡做得不好,讓人家不喜歡?她是真心想快點嫁人。好脫離那寄人籬下的日子。她不怕窮,也不怕苦,隻想遇著個良人,能過上幾天舒心日子。丁霜兒自問,自己算是賢惠良善的,長得也不醜,可歐陽康怎麽就不肯多看自己幾眼呢?
“阿姐阿姐!”忽地,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哭哭啼啼的跑過來告狀,打斷了丁霜兒七上八下的心思,“我才釣起一條魚。可二堂姐非說是她釣的搶了去。還說我扯謊。”
丁霜兒眼見親妹妹受委屈,自然也是心疼的。可再看一眼那邊叔叔家的女兒,為難的低了頭,“算了。不過是一條魚。給她也就罷了。這還是在外面。哭哭啼啼的多不好看?”
大局,要注意大局。
可小女孩很委屈,“我不是怪她搶了我的魚。可她為什麽要說我扯謊?明明扯謊的就是她,你去幫我說說嘛。”
她去說了又有什麽用?丁霜兒強笑著安慰妹妹,“她不是有心的,她是在跟你開玩笑呢。”
“可是……”
“好了!你再這樣我可生氣了。”略帶嗔意的把妹妹鎮壓下來,丁霜兒不自覺的轉頭往歐陽康的方向望去,卻見那位長相俊美的公子已經走開了。
咦?他怎麽就走了?
因為歐陽康心裡憋屈!
這叫什麽事兒呀?都被人這樣欺負到頭上來了,怎麽當姐姐的連個屁也不敢放?柔順是夠柔順的,可這樣的性子有什麽用?別人怎麽看歐陽康不知道,他是絕計看不上這樣的女子。真要討個這樣的媳婦回去,不被人把骨子渣子都嚼碎了才怪!要是他家念福,早跳起來大棒子揮舞過去了,哪象這樣沒用?差距太大,根本沒有可比性。
雖然不知原因,可看著大哥忽地起身走開的背影,歐陽莊知道,這事沒戲。
平心而論,這門親事不算太敷衍,丁霜兒的各方面條件都不差。正經嫡出,長相女工都好。可誰知道,她偏偏觸到了歐陽大少的逆鱗?
歐陽康討厭象崔琦那樣刁鑽算計的女子,可更討厭象丁霜兒這樣的菟絲花。對於前者,他還可以拉下臉來去吵去鬧,可對於後者,你能有什麽辦法?只能走開,眼不見為淨!
越往裡走,花香越濃。
轉過一道彎,就見湖邊載種著一大片鬱鬱蔥蔥的桂花樹,在這深秋時節開得正好,星星點點的銀白花朵如細碎的珍珠般散落滿目濃翠之間,在這黃葉凋零,滿目蕭索的季節裡,顯得分外有活力。
長出一口悶氣,歐陽康終於有了欣賞風景的心情。
來之前,他還不知道這是平國公的府邸,不過知道之後,他卻有幾分遺憾。遺憾沒把沐姐兒帶來,狠狠吃一回平國公府的東西,佔一回便宜,把那位乞兒縣主氣死。
歐陽君子在心裡偷偷做了一回小人,再看看這滿園滿地的桂花,忽覺有些可惜。
這一地的全是錢啊!
昨兒念福還念叨著要去買些乾桂花回來做桂花鴨,預備請客,他今兒吃著平國公府上的桂花糕,隻覺香氣格外濃鬱,搞不好就是用這些桂花做的。
那……能不能拾一點帶回去?
歐陽大少左右瞄瞄,好象沒有人。可要是萬一自己動手撿時,給人看見,得多丟臉?
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君子得有君子的樣子。可是,看著這麽多的桂花白白浪費,真的好心痛啊。
正當勤儉節約的歐陽大少在撿與不撿之間糾結之際,有人拎著一簍子新鮮桂花出來了。
四目相對,都有些怔仲。
很快,歐陽康驚喜一笑,上前施禮,“姑娘,上回得你相助,還未及道謝,今日無論如何得請教芳名,讓我略表謝意。”
這不就是上回在慶雲樓,指使丫頭潑他一身油湯解圍的姑娘嗎?
認出他來,陸瀅也露出幾分笑意,“歐陽公子,你太客氣了。那日不過是舉手之勞,真的不必介意。我姓陸,在家行三。”
這麽一說歐陽康就明白了,“原來是陸三姑娘,上回舍弟之事全虧你們家幫忙,真是感激不盡。”
他已經聽說了,陸家有位才華出眾的三姑娘。日後極有可能入宮侍奉。
“真不必客氣,說來我還得謝謝你們家給我這個機會試試手藝呢。”陸瀅微笑著說了幾句話,也隻覺得心頭的陰霾少了好些。
本來今天跟念福比試一場下來,陸瀅已經失了出門做客的心情。奈何母親堅持要帶她來逛,她隻好換了新衣裳出門。可來了也沒心情跟人玩笑,進門就直奔這片桂花林,一邊采擷新鮮可用的桂花,一邊調理自己的心情。
念福輸給她不好受,她輸給念福,打擊更大。
天才大多是驕傲的。天才大多也是好勝的。輸給旁人也就罷了。輸給那樣一個鄉下丫頭,讓陸瀅怎麽接受?
歐陽康心情不爽,過來呼吸兩口新鮮空氣就緩過來了,可陸瀅在這裡拾了一簍子桂花也沒平複。直到遇到他。說上幾句話。才漸漸轉移了注意力。
可二人身邊又沒個下人,孤男寡女的呆久了不好,於是便一面說著話。一面往人多的地方走。
陸瀅沒想到,這位歐陽大少居然挺有興趣的跟她談起吃的,話題就從桂花開始。
“國公府的桂花糕也做得很不錯呢。”
“那是用窖藏三年以上的桂花加香料蜜漬後做的,所以香味獨特。”
“哦,怪不得。我們家鄉那邊就簡單得多,似乎是直接用乾桂花做的。”
“其實那樣做也好吃。眼下這個時節,用桂花釀酒也合適。”
“那你采這麽多桂花就是打算釀酒?”
“今年的桂花酒我已經釀了,這些花拿去絞汁曬乾,預備做些蜜餞果子,年下用得著。”
“那一定味道不錯。”歐陽大少肖想著,打算回去讓念福也做一些。
可陸瀅誤會了,“歐陽公子要是喜歡,等我做好,打發人給府上送些來。”
“不必客氣。”歐陽康有些不好意思了,才要謝絕,卻見前面響起哭鬧聲。定晴一看,又是丁家那姐妹三個。
陸方氏真是頭大如鬥。
她今日原本隻想請丁霜兒姐妹過來做客,偏偏丁家叔嬸生怕錯失這個攀附權貴的好機會,硬把自己女兒也塞了來。都是小姑娘,來就來吧,也不算什麽。只是這丁二姑娘在家驕橫慣了,總愛欺負人,方才釣魚搶了丁三姑娘的,這會子又不知為了點子什麽小事,竟把小姑娘推下水了。
雖然今日陽光晴好,水也不深,才到小腿,可畢竟已是深秋,小姑娘跌下去摔一跤,渾身就濕了大半,拉起來時,已經凍得唇都青了。
陸方氏看不下去了,想上前說幾句丁二姑娘,沒料到丁霜兒卻搶在前頭賠罪,“都怪我不好,沒有看好妹妹,給表姨母麻煩了。”
這還能讓陸方氏怎麽說?
歐陽康看得胸口又開始發堵,正待走開。忽地只聽陸瀅上前說話了,“丁小姐真是姐妹情深,這麽大的兩個妹妹,還要你時時刻刻看著才行。但如此小心,豈不把她們養得跟奶娃娃一般離不得你?幸好今日只是在湖邊落水,要是哪日跌進湖心,或是不小心掉進井裡可怎麽辦?”
這一番綿裡帶針的話聽得歐陽康心中痛快,丁霜兒卻給譏諷得面紅耳赤,話也不敢答,隻唯唯諾諾的借口要帶妹妹下去更衣,逃之夭夭了。
看她離去時的狼狽, 陸方氏沒好氣的再看她一眼,真有一種爛泥糊不上牆的無力。
賢惠是好事,可過分賢惠那就是懦弱怕事,如何做得好當家主母?歐陽康看不上她,也是情有可原。
於是,等丁霜兒帶著換好衣服的妹妹再回來時,驚覺陸方氏對她的態度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簡而言之,就是不再把她往歐陽康,也不往譚氏面前帶了。
寄人籬下的孩子都是敏感的,丁霜兒瞬間明白過來,臉上就灰了大半。卻也隻知木木的呆坐一旁,獨自黯然,根本不知,也不敢試圖去挽回。
這次相親,以失敗告終。
不過陸方氏卻詫異的發現,一向心高氣傲的陸瀅居然卻跟歐陽康頗談得來。
這是無心插柳了?
(真冷,恨不得裹上被子來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