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亮起來的時候,歐陽康再一次陪著女孩跑到祝家門前。
當他想張口再次表示他昨天所說的話並不是玩笑時,女孩突然轉過頭,用明顯紅腫著,卻不再有淚水的明麗雙眼,直視著他問,“你能保證平平安安長命百歲嗎?”
歐陽康瞪大眼睛,這是什麽問題?人壽不可期,這要活到老是個什麽概念?
“唔……一百歲不敢保證,六七十應該還湊合吧?”
“那你能保證一輩子不喜歡別的女人嗎?”
這個問題問得歐陽康渾身一凜,斷然答,“不能!”然後帶幾分討好的瞄一眼女孩,“我還會喜歡我的女兒,非常喜歡……”
憤怒的瞪了這個洋洋得意的家夥一眼,女孩幾乎是紅著眼睛吼,“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麽意思!”
歐陽康收斂起玩笑之色,認真答她,“除非成親七年無出,否則若不征得妻子同意,我絕不娶小。”
這話不那麽中聽,卻是句大實話。這個時代畢竟不是現代社會,一個男人能做到這一條,已經夠了。
那——就再勇敢一次吧。
女孩暗暗下了決心,老天既然把她送到這個地方來,總不會是為了再耍她一次吧?幸福總要自己去努力爭取,相信他在天有靈,也會祝福自己的吧?
看她臉上神色變幻,歐陽康頗有些忐忑,她這算是什麽意思?
猛地,女孩又瞪他一眼。“看什麽看?好啦,我到了,你還不趕快回家,準備進宮去!跑這樣一身臭汗,你想熏死皇上嗎?”
歐陽康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弱弱道,“我……我是下午進宮,早上,早上還要去國子監上課的。”
女孩扁了扁嘴,依舊沒好氣的道。“那你自己小心點。放了學早點回家吃飯,養足精神好給人家留個好印象。我現在人手夠了,你以後就別到攤子上來幫忙了,給人看著到底不好。”
這是關心嗎?可這……到底算個什麽意思?
歐陽康還有些雲裡霧裡。對面的女孩卻甩個大大白眼。推門要進去了。不料咣當一聲。砸中兩個腦門。
聽八卦永遠是所有人潛藏的愛好,不管是年輕木訥的墨雲,還是年長刁滑的祝四霖。
墨雲紅著臉。杵在那裡不知說什麽好。祝四霖老臉皮厚,隻略有些訕訕的瞟徒弟一眼,隨即清咳兩聲衝歐陽康道,“小子,好好回去攢家當吧,我就這麽一個寶貝徒弟,可不會隨隨便便就讓你過關的。”
歐陽大少傻乎乎的怔了怔,再看別扭著轉過頭去,卻微紅著耳根的女孩一眼,忽地狂喜!
這是同意了?同意了?同意了!
那一瞬間,歐陽康不知道要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或許心花怒放這個詞勉強能代表一二吧,不過他也實在是沒心情再去想該用什麽語言來描述了。
他笑都來不及了!
“你這是遇到什麽好事了?瞧這連嘴都合不攏的傻樣,是撿金子啦還是遇貴人來日?”
去去去!不滿的揮手,把關耀祖幾乎要貼上來的狗頭拍開,歐陽康隻覺得如今自己可是有主,不,是有家室的人了,可不能隨便給人佔了便宜去。他家沐姐兒可小氣得很,要讓她知道,那豈不得打翻了醋缸?只可惜今天還要上學,否則他都想回家關起門來翻幾個筋鬥慶祝才好!
“沒幾天就要開學了,你想好去哪個先生門下沒有?”
一提起正事,關公子鬱卒了。
因為這回國子監招收了太多新生,原有的教學制度分顯不適合日後的教學。所以,在非常有才的蘇大先生提議下,擬出了一份相當於後世班主任負責製的教學制度來。
所有的老師都可以自主招生,所有的學生也可以自主報考。但每位老師最多不得招超過三十名學生,每位考生也最多限報三位老師,並最終只能留在一人門下。
這樣既不會讓有些出名的老師疲於應付太多人情,難以拒絕,也不會讓太多學生們扎堆在一個門下,得不到很好的學習。
所以這個法子一經提出,就得到了國子監眾位老師的交口稱讚,就是再看蘇澄不順眼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法子實在是維護了絕大多數老師的利益。
廢話!這一千個學生可不象當初平國公主持公開招考時全憑本事,大半都是關系戶。這相當於什麽?這就相當於一千隻肥羊,誰不巴望捉幾個回家?
要是任他們自由選擇,恐怕多半都會往那幾位名氣較大的先生門下奔了。尤其是蘇澄這個聲名狼藉的斷袖,恐怕去往他門下的肥羊最多。現在反倒是他主動提出這樣的辦法,就算是再看他不順眼的人,最近對他也客氣了許多。
稍帶的,連他的學生也沾光了。
歐陽康最近在國子監的人氣很旺,不僅各位老師對他青眼有加,更有許多學生上趕著想請客送禮,找他這個唯一得到蘇澄認可的弟子疏通下門路,以求拜在蘇大先生門下,可歐陽康卻無一例外的回絕了。
“不是我不幫忙,是先生早定下了考題,連我也不得而知呢。”
這話只有關耀祖才會背地裡駁他,“你就扯吧!就你家那先生,還要定什麽考題?張口就是卷子,他要提前準備了,不考得人吐血才怪!”
歐陽康也不回嘴,只是問他,“你要不要投他門下?你要來的話,我倒可以跟他說說。”
關耀祖不去,蘇澄是那麽好相與的嗎?他怕那條賊船上去就下不來了。
他家裡倒是想讓他投在國子監祭酒裴行彥先生門下,裴先生雖是此處的最高領導。卻不是個儒生,而是個文武雙全的大才。從前也是跟著高顯打江山的,連公孫弘也算他半個徒弟。
只是此人性格過於耿直,處事不夠圓滑,簡單來說,就是有點一根筋,這種人打起仗來是一把好手,可玩起政治來就是個渣了,所以高顯隻好把他放到國子監來當個教書匠頭子,又配備了蘇澄這樣滑不溜秋的來當幫手。
不過要說到裴行彥此人的本事。倒是當真不錯。鎮遠侯府想把兒子送到他的名下。也算是有眼光。可關耀祖也不願意。
就因為裴行彥此人太過正直了,教學生也是一板一眼,你要達不到他的要求,他能從早到晚的跟你死磕。
哦哦。原諒他這一生放縱不羈愛自由。要關公子投入此人門下。那不如給他一刀來得痛快。
可眼下連歐陽康都替他犯愁了,“你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乾。到底怎麽辦才好?”
關公子也很苦惱。
國子監他摸得清楚脾氣的老師不是看不上他,就是他看不上的。要是新來的那些老師,他摸不清脾氣又不敢隨意投奔,萬一弄個不好相與的,豈不是兔子掉進狼窩裡?
歐陽康甚是無語的搖了搖頭,“你呀,就是又怕跟著好老師吃苦,又怕跟著不好的老師失了面子。不管你了,我先去上課了。今天閔先生講律法,你來不來聽?”
算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跟去聽聽吧。學學律法鑽鑽漏洞,也好知道什麽能乾,什麽不能乾。
關公子苦大仇深的懷著他的遠大理想跟著歐陽康去上課了,卻沒想到今天閔先生卻不跟大家講律法條文,而是講起一件發生不久的案例。
案子發生在京城不遠的一個鄉下,事主是一個年輕小夥子,因家境貧寒,直到二十多歲,才好不容易喂了兩頭豬湊夠了娶媳婦的錢。
可就在娶媳婦回家的當天,他推著媳婦坐的小獨輪車走在山道上時,不小心把一位鄉下財主撞了下,害人家滾下山坡。雖及時把人救起,卻弄破了人家的新衣裳,還讓人受了傷。
財主要他賠衣裳賠藥錢,小夥子自然賠不起。財主就提出要與他的新媳婦睡一次,用以抵債。小夥子老實,又還不起錢,左思右想隻得允了,讓他的新媳婦跟財主回去過夜。
可那新媳婦不甘受辱,憤而撞向路邊一棵大樹尋死,雖是沒死,卻重傷昏迷。
很快女方娘家聞知,迅速找上門來把女兒帶回家中,並將此事上報了官府,一要告那財主逼奸,二要告這女婿協迫從犯,要求取消這門婚事。
閔先生剛說完案件概要,一屋子學生都憤慨了。
大罵這財主不厚道,更罵那男人窩囊,給人這樣欺負也不知反抗,簡直丟盡了天下男人的臉。
可閔先生淡淡笑了笑,繼續講下去。
既然要打官司,那財主和女婿都有他們的道理。
財主說,毀人財物,傷人賠錢本是天經地義之事,難道他撞了我就白撞?況且我是跟那女婿商量過,他同意我才乾的,這事到底也沒沒乾成,要有錯也是那女婿的錯,跟我無關。
女婿說,我何嘗願意讓自己的新婚妻子去跟別的男人睡覺?可那財主說他的衣裳就值二兩銀子,加上看病又要二兩,我就是全家人不吃不喝的乾一年也還不起這筆債啊。就是去借,又有誰願意借給他家?況且借的錢,難道不要利息就不用還的?難道真要為了還債,活活逼得一家人生不如死嗎?若是受一夜之辱,就能讓全家安安寧寧的過下去,又為什麽不行呢?
學生們又憤慨了,大罵這財主狡辯,女婿糊塗。
可閔先生道,“我知道,在你們眼裡,四兩銀子不過是小菜一碟,甚至都不夠你們平常下一頓館子,喝一頓酒的。可是在鄉下,別說四兩銀子,有時四十文錢就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咱們要不把話反過來說, 要是你們家現在欠了四十萬兩銀子的外債,有人提出同樣的要求,你們還能這麽理直氣壯的拒絕嗎?又或者,發生這種事的不是你們自己,而是你們的兄弟,你們會不會願意傾家蕩產,只為了還清這筆債,讓那個女人保住清白?”
這話一說,一屋子原本義憤填膺打抱不平的熱血青年們全安靜了。
四十萬兩,那是一個多麽可怕的數字?就算是他們自己的妻子只怕也是要猶豫的,更何況是兄弟的妻子?
他們這一代雖不是那種意義上的紈絝,卻也是錦衣玉食長大了,別說要他們放棄眼下這種優渥的生活,就是讓他們吃上三天尋常人家的粗食,恐怕好些人也是做不到的。
那麽以此類推,他們憑什麽要求那個女婿為了妻子的清白,徹底毀掉全家人的生活?
一片靜默中,有一個人勇敢的站出來了。
(謝謝大家這麽熱情的支持,無以為報,今天會有三更。四更。。。有是驚喜,沒有別太失望哈!我會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