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福也想哭。
她師父不是好人!
買了那麽些活魚蝦乾回來,錢倒是花得不多,可為什麽全都要她親自處理?她不殺生的好不好?
可那個討厭的師父卻說,不自己處理魚蝦,就永遠沒辦法做出最好的美味,因為食物的烹調,從這一步就已經開始了。
“記住,尊重你的食材,你的食材也會尊重你。魚要吃鮮,而要處理這些活魚,不是簡單的一殺了之,那麽乾的是屠夫,不是廚子。你要做的,是先把它們拍暈,再進行處理。但這個拍的手法很有講究,拍重了,把腦殼打壞,或是把魚血打散,魚味就變了。打輕了,徒增人家的痛苦,所以應該是一擊成功,你來試試。”
砰。
猶猶豫豫的一棒子下去,鮮活的大鯉魚非但半點沒有暈過去的跡象,反而蹦起半尺高,嚇得念福吱哇亂叫,卻見人家直接從案板啪嗒跌落地面,抖兩下尾巴——自盡了。
祝四霖很想捂眼,好吧,這也算勉強成功了,“把魚撿起來,我教你如何處理。”
念福把魚從地上撈起,扁著嘴往他面前遞,“師父,你不示范下的嗎?”
祝四霖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妙的尷尬,隨即板了臉道,“遲早都有這一步的,你躲過今天還能躲過一輩子?”
好吧,念福捏起菜刀,哆哆嗦嗦開始剖魚。
“你拿刀的手法就不對,這樣絕對會割到手——”
話音未落。一抹殷紅從纖秀的指間溢出。
“我受傷了!”念福負痛伸出手指,分不清此刻是慶幸多一點,還是無比慶幸多一點。
可廚房裡隨即響起祝四霖的咆哮,“我不是提醒過你了嗎?這麽點小傷算什麽?繼續!”
旁邊客廳裡正剝松仁的柳兒嚇了一跳,這是怎麽了?姐兒受傷了?
可偎著火爐給自己弄了個舒服的軟榻,正歪在那兒看著書的蘇澄一把從她手裡抓過松仁扔進嘴裡,“沒事沒事,老師對學生嘛,總是這樣打是親,罵是愛的。”
柳兒雖然思想單純。但多少還是讀了點書的。聞言頓時嘴角抽抽兩下,這話也能這麽用的?那她家可憐的大少爺受過多少的“親和愛”?
真是太可憐了!
平國公府。
眼下還是白天,可偌大的一座樓裡靜悄悄的,透著幾分緊張。
譚夫人帶著一眾下人匆匆趕來。可才上了樓要進內室。卻被一隻從裡頭扔出來的玉鐲砸中了腳背。得了這一緩之力。那玉鐲倒是滾到一旁,安然無恙了,可譚夫人卻剛好被砸中小腳趾。痛得她直吸氣。可還沒等到她發脾氣,裡面的人卻比她發起了更大的脾氣,
“你們不是禦醫麽?怎麽會連這麽點傷也治不好?”
“縣主息怒!非是我等不盡心盡力,實在是您……您受傷之後沒有注意保護傷口,若是這些水泡不破的時候叫我們來,必然無礙。可現在這些水泡都弄破了,又耽誤了那些時才叫我們來,眼下我們實在是無能為力啊。只能盡力減輕疤痕,但想要恢復如初,卻是難辦了。”
“難道這還是我的錯了?昨天叫你們來,你們為什麽不立即來?拖了那麽久,是不是不把本縣主放在眼裡?”
“縣主,這可是天大的冤枉。昨天可是皇上親自下了令,讓我們去救治蘇先生的弟子。我們治好那邊,才回太醫院,接到國公府的召喚,可是一刻不敢停的就趕來了,並沒有耽誤半分啊……”
“我不管!總之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是敢讓我留疤,我一定要重重治你們的罪!”
“那……請恕我等無能,還請縣主另請高明吧。”
“你們!你們什麽態度?你們這群庸醫,沒本事還敢混進太醫院,統統該死之極!”
“縣主!我等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不是任人辱罵的江湖郎中,能進太醫院也是各憑本事,要是縣主實在覺得我等無能,想治我們的罪,我們等著聽參就是!”
“你們竟敢用這種態度對本縣主說話?來人呀,去把太醫院院正叫來,再去把我爹叫來!”
……
兩位禦醫怒氣衝衝的掀開門簾出來,卻見譚夫人即刻向他們賠起了不是,“縣主受了傷,脾氣不好,多有無禮之處,請禦醫勿怪。”
禦醫雖然生氣,但到底不是什麽厲害高官,現見平國公夫人都這樣客氣,臉上也緩和了幾分,只是道,“縣主的傷恐怕我們是治不了的,還是請夫人另請高明吧。”
譚夫人也不好勉強,擺出一副又擔憂又無奈的樣子,讓人重重備了兩份謝儀送二位禦醫出去,轉過頭來頓時冷了臉,“連宮中的禦醫她都瞧不上,那就讓她自己請大夫去!”
旁邊有管事媽媽問,“縣主口口聲聲要見國公爺,要去替她通傳麽?”
“傳!怎麽不傳?凡從現在起,只要縣主讓你們去請,你們就去!她要吃什麽喝什麽做什麽,統統依著她,可不要說我這做母親的怠慢了她!”
譚夫人扭頭就走,心中冷笑。就這樣一副無理取鬧,蠻橫無禮的樣子,難道她還怕給人瞧見麽?反正傷得那麽重,再鬧也鬧不出府去,自己又有什麽可擔心的?
只是回了房,到底還是心裡窩著火。宮裡昨天召了沐劭勤去,直到夜深才送他回來,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也沒個話交待,弄得譚夫人心裡七上八下,一夜都沒睡安寧。有心去打聽打聽,可沐劭勤那個冷淡性子,她還真不敢去惹他。眼下瑞安鬧著要見爹,她也想趁便看看,到底會是個什麽結果。
可不多時,下人傳過話來,“縣主打發人去請國公爺,還把臉上會留疤,又要請別的禦醫的話都說了。可國公爺說,請到府上的禦醫就已經是最好的了,如果他們治了都沒辦法,那也實在是沒法子的事。讓縣主不要生氣,先安心靜養,等傷好了,看是個什麽情形再作打算。”
譚夫人聽了半天,疑惑著問,“那他沒去?”
下人老實搖頭,“沒去。等縣主的人走了,國公爺還說,這兩天沒什麽大事都別來打擾他,他想清靜清靜。”
都這種時候了,他還有心思清靜清靜?
譚夫人有點坐不住了,如果在出事的當天,皇上太后把她叫去一通責罰,就象上回瑞安掌摑王粲的時候,她都不會覺得怎樣。因為火氣發出來,就不會再有事了。可象這樣的平靜才讓人心中惴惴不安,象是頭上懸著一把刀,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掉下來一樣。
譚夫人盤算著,沐劭勤必不用怕。他是太后的親弟弟,又一副病歪歪的身體,太后心疼他還來不及,怎樣發脾氣都不會遷怒於他。
可譚夫人怕。
她本來就不是什麽名門閨秀,當年能嫁給沐劭勤純屬自己趕的時機好,撿了個現成的便宜。皇上太后要是不把氣撒在沐劭勤身上,那會不會撒在沒根基的自己身上?
譚夫人坐立不安,簡直象是熱鍋上的螞蟻。想找身邊的親信盧媽媽來說說話,排解排解,可下人回說,“盧媽媽一早就嚷著不舒服,告假回去看病了。”
譚夫人更加不悅了,這個時候,她生個什麽病?再想一想,還是坐不住,又讓人去盯著沐劭勤,看他究竟在做什麽。
可結果讓她失望了,沐劭勤什麽也沒做,就是坐在房裡發呆。
譚夫人再多耳目,也不可能鑽他腦子裡去瞧瞧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吧?所以只能繼續鬱悶了。
沐劭勤表面靜靜的,那表情甚至看起來還有幾分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內心裡怎樣的波濤洶湧。
甚至,他連去看一眼他“女兒”的時間都沒有。因為他腦中的思緒實在是太多太亂,讓他根本無法平靜下來。而這一切,都是那個自稱姓祝的小姑娘帶給他的。
十七年了,不知不覺一晃都有十七個年頭了。
可一旦回想起來,十七年前的那一幕,還如昨天一般清晰可見……
初春的天氣就象善變的女人,總是複雜而難以琢磨,明明連接見了好幾天陽光,以為再不會冷了,可剛當了身上最後一件棉衣,突如其來的寒流又把人凍得瑟瑟發抖。
可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饑餓。還有,永遠不知道何時會來的追兵。
混在一群同樣逃難的百姓中間,十七歲的沐劭勤努力睜大雙眼,近乎匍匐的蹲在地上, 在一片山林裡尋找任何可供食用的東西。
可是,這可真難啊!
在沐劭勤十七歲之前的人生裡,完全無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會為了無法分辨可供食用的植物而懊惱不已。
所以眼下,他只能跟在百姓後頭,看人家摘什麽樣的野菜野果,自己去效仿。可這樣一來,想要有點收獲就更難了。可再難也好過什麽都不做,人總要活下去,總是要吃飯的。
唉,他都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天沒好好吃過一頓飯了。好象在京城溫暖舒適的家裡突然接到那樣恐怖的消息逃離後,他就再也沒有正經吃過一頓飽飯了。
逃亡,不斷的逃亡。只有逃得越遠,才越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那是什麽味道?
不止是沐劭勤,幾乎所有的百姓都轉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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