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仁壽宮。
外面雖然天寒地凍,但屋裡卻是溫暖如春,沒有半分寒意不說,站久了甚至還微有汗意。
面前擺著四點心四湯粥四主食的沐太后剛剛用完了早飯,拿帕子微微揩拭了嘴角,宮人將剩下大半的早飯撤了下去。宮中規矩,就是主子剩下的東西,若是沒有發話,旁人是不可以動的,就是白扔了也不能吃。
幸好,沐太后想了起來,才要宮人們拿去分了,有太監進來急報,“回太后娘娘,剛剛前頭三位丞相遞了折子進來,說有急事要求太后示下。”
沐太后吃了一驚,這是有什麽事讓三位丞相這麽著急?趕緊趕忙的把三位丞相召進宮來一問,她的臉色也變了。
原先她在京城大手筆的賑災,原是指望著從外地調運糧食過來,可誰承想那路糧食在離京五六百裡的地方,被人劫了。
賀憲當真頭痛無比,誰知道皇上不在,居然會出這麽大的亂子?
“據逃回來的官兵說,那幫盜匪也不象是前朝余孽,他們搶了糧食並不是私吞,而是就地發放了當地百姓,這樣作風,倒有些象綠林行事。”
沐太后氣得一拍桌子,“難道他們這還算是劫富濟貧了?沒了這些糧食,你讓哀家怎麽辦?”想想這話不妥,她又趕緊補了句,“讓京城的這些百姓還有災民怎麽辦?”
李希烈忽地上前道,“回太后,今日倒是出了件奇事。那北市負責賑災的祝姐兒。家門口竟是一夜之間多出萬斤糧食柴炭來,無名無姓,也不知是誰家所做。”
沐太后驚奇了,“你說什麽?有人給她送了這麽多糧食柴炭?這是誰乾的?京城巡夜的都是飯桶不成?”
李希烈幸災樂禍的瞟了賀憲一眼,你是頭兒,好處是你先,這也了岔子不也得你負責?
可姚璟卻是搶在前頭說話了,“昨夜風雪極大。況且京城災民眾多,早已無法實施正常宵禁。巡夜的羽林軍能維持不發生哄搶命案便屬不易,哪裡還騰得出人手盯著這些?況且此事說來並不算是做壞事,只怕巡夜的有所忽視也在所難免。”
李希烈頓時咄咄逼人的道,“難道就這麽平白放過不可?萬一生出別的亂子來,姚大人敢負這個責嗎?”
姚璟是個好脾氣,不緊不慢的道。“李大人,我又沒說不查,既然這糧食是送給祝家姐兒的,便把她召來問問就是。”
沐太后忽地沉著臉道,“此事就交給哀家親自來處置,幾位愛卿你們趕緊負責去籌糧,務必確保京城安穩。”
賀憲面有難色。“回太后,其實此事臣早已著手去辦了,可也不知是什麽人,提前在京城周邊大量收購了糧食,眼下再想要收,隻好往更遠的地方走了。這雪天路滑的,倒是要耽誤好些時候。況且眼下多了這麽多災民,軍機防備事務沉重,要些得力武將隨行出去押運糧草才行。”
沐太后厲聲道,“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總之京城一定不能亂!若是出了差池,你們三人,就等著皇上回來發落吧!”
李希烈聽著前半句,原還暗自竊喜,可聽著最後一句,他笑不出來了。
等出了宮門,本要分道揚鑣的,可姚璟道。“李大人,眼下咱們三個是一條藤上的蚱蜢,大家還是同舟共濟的好。都去賀大人那裡,商議下應該怎麽辦吧。”
再瞧賀憲一眼。雖然不太樂意,但李希烈還是答應下來了。
而那頭,猶自憤怒的沐太后又聽到陸瀅送來的小道消息,“那個祝姐兒,她可是很不一般呢,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交道,我曾親眼見過一回,她跟個獨眼老漢一起吃什麽人肉,可是把人嚇得半死。”
沐太后眼睛一眯,“你是說,她很可能跟綠林中人也有來往?也對,要不是認識那些黑道上的人,她又怎麽弄得出這麽多的糧草?”
冷笑了下,她有主意了。
※
一支長長的車隊從遠山那頭走來,在沒過膝蓋的雪泥裡艱難跋涉。除了頭先一輛帶廂的馬車,其余全是平板車,車上捆著高高的麥秸和一些亂七八糟的土產日雜,象是個商隊。
不過別看這些東西,尤其是麥秸雖多,卻是不大值錢,可一般窮人家還離不開。那些土產日雜就不說了,那麥秸可以混在泥裡修補房屋,編制草帽坐墊或是造紙,利潤雖薄,總有得賺,是以就算是有人這樣長途販運而來,也並不覺得有什麽奇怪之處。
只是忽地,頭先那輛馬車一個不慎,竟是滑進了一個深坑裡,任那車夫吆喝了半天,馬兒也爬不出來。
車門打開,伸出一隻素白瘦削的手,然後是一張清華斯文的臉。男人看著眼前,可那焦距卻是散的,顯然看不見,於是神情就顯得尤為焦灼,“不行我就下來吧。”
“國公爺您可千萬別動了!”旁邊一人把車門關上,略帶幾分生氣道,“要是再這樣,您這病老也治不好,可不能怪我老鄒無能。”
“好好好。”沐劭勤賠笑著把手縮了回去,卻仍是有些焦急,“這車陷得深麽?要不要緊?唉,真是想一日就飛到京城去。”
太醫鄒元亮笑了,“國公爺您要是長出翅膀來,可捎帶上我。來幾個人,把車子抬出來吧。”
沐劭勤也笑了,可很快又咳嗽起來。
這些時鄒元亮負責照顧他的身體,二人頗談得來,熟識下來便跟朋友差不多了。所以此時,他也不怕嘮叨他幾句,“看看看看,又受風了吧?您要是再這麽著,我明兒就把您這車門車窗全都鎖起來,看您還怎麽辦?”
幸好。這回沐劭勤咳嗽的時間並不長,鄒元亮仔細聽著,見嗽聲裡並無沙啞痰意,這才安下心來,指揮著人把馬車抬起,離了這泥坑繼續上路,他這才坐在車轅上,勸沐劭勤安心。
可沐劭勤哪裡能安得下心來?
早在大雪之初。他就感覺到天氣不對勁了。當然他看不見天象雲彩,可他有一身的病。
就算是在西山溫泉裡泡著,他仍是感覺到骨頭縫裡透出來的酸痛,那樣一種痛苦和難耐,讓他頓時意識到天象有變,而且是大變!
經歷過戰亂災荒的人都知道,天象大變最怕的不是沒錢。是沒有糧食。
象他那個妻子曾經說過,天大地大,吃飯第一大。沒有飯吃,什麽都不要想。
所以沐劭勤立即去買糧了。他當然不擔心自己沒飯吃,可他擔心那個丫頭。她還要做生意的,她家還養著那麽多的人,起碼得給她弄個一兩年的糧食備下吧?
起初。沐劭勤真的就是這麽想的。
可是買著買著,他發現不對勁了。路上,有無數的災民開始往京城湧去,這對京城來說,肯定是不小的壓力。就算皇上會從外地調糧,也會要些時日,萬一出了岔子,那可怎麽辦?所以他得再多買些糧食回去,這樣的災年,多一口飯。就能多活一條人命。
他不想當大善人,可他想多積點德。
因為他心裡有祈盼,不管是生還是死,是今生還是來世,他都想再見他妻子一面,見他那個沒出世的孩子一面。
那不是瑞安。就算阿順還沒回來,可他越來越覺得,那不應該是瑞安。不是那個女孩。
但是,他也知道,買這麽多的糧食,說不定還等不到他走到京城。就會給人搶了去。所以他同時又收購了大量的麥秸和亂七八糟的土特產,堆在糧車上面偽裝起來,這才一路平安的走到了扶南縣邊邊,算是挨著了京城。
只可惜昨兒又下了一場大雪,路上實在是太難走了。原本兩天的路程,可能又要拖上一天。沐劭勤是真心著急,別人倒也罷了,那個丫頭也不知怎麽樣了。這樣的冷天,她可有飯吃,可有生病?
不!她應該沒事,她應該會好好的。修長瘦削的手指輕輕撫過身邊的一隻食盒,沐劭勤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暖的笑意。
這是丫頭特意讓人送來給他的呢,他能說他一直都舍不得吃麽?每天就這麽摸摸,聞聞,然後偶爾偶爾他才允許自己吃上那麽一小塊,就覺得好滿足了。
只是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回到京城,見到那個丫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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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軍營。
一千黑甲衛士已經集結整齊,等待他們的將領,平國公主。
大災當前,就算他們原本是進京來領賞的功臣,可是眼下也必須為國效力。雖然只是押運糧草這樣簡單的任務,但大家仍是嚴陣以待, 沒有絲毫怠慢。
衛宜年也已經換了裝束,焦急的走來走去,他的妻子從來不是一個會遲到的人,可怎麽掌管錢糧采買的官員都到齊了,繡茹還沒來?不過是進宮去領一道懿旨,怎麽會這麽慢?
他不知道在宮中,高繡茹臨時多接了一份懿旨。
“走前去一趟北市,把那個姓祝的丫頭抓來。”
沐太后的命令,讓高繡茹有些驚訝,“抓她?”
“是呀。”沐太后臉上有幾分報復的快意,“那丫頭莫名其妙就多了上萬斤的糧食,而剛好朝廷調往京師的糧草被劫,哀家懷疑,她和那些盜匪有所勾連,所以才特意派你去。”
正好,借此機會讓高繡茹出一口上次去破園賠禮道歉的惡氣。沐太后一向心疼兒孫,誰讓他們受過半點委屈,她都會牢牢記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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