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小飯館兒裡,師傅們正在刨木頭,“刷刷”聲不絕於耳,時不時地,就有細小的木屑自大門口飄將出來。
花小麥扯著羅月嬌往遠處挪了挪,立在門口那棵石榴樹下,眯起眼睛去瞧唐冬雁。
那姑娘眉眼算得上標致,只是臉型略顯方正了些,卻並不難看,是那種瞧著特別健康的相貌,應當很招長輩喜歡,可此刻在她眼裡,卻是怎麽看怎麽可惡。
或許這太陽的確是太猛烈了,唐冬雁的臉簡直紅得不正常,由始至終,一直咬著下唇,手指搓弄衣角,擺出一副惴惴不安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瞟了花小麥一眼:“表嫂,你不跟我一塊兒回去?”
“我還有些事呢,且不知得忙到多早晚去。”花小麥和和氣氣地衝她咧嘴一笑,“正好你回去了,替我跟娘和舅媽打聲招呼,告訴她們我好好兒的,請他們別擔心——呵,我不過是出趟門罷了,就惹得舅媽如此牽腸掛肚,想想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唐冬雁很不想走,卻又說不出什麽,在原地立了一會兒,隻得衝花小麥笑笑,貌似十分關心地叮囑她一定當心,這才戀戀不舍地轉身離開。
望著她的背影順著大道漸行漸遠,這邊廂,羅月嬌便回過頭來,往後頭園子的東北角一指,神神秘秘道:“走,咱倆去竹林。”
“有話在這兒說不好麽,還非得背著人。你想幹嘛?”花小麥含笑睨她。
“廢話,搬弄是非呀,當然得躲起來才行。”羅月嬌說得很是理所當然,跑回小飯館兒裡搬了兩張不用的凳子,將她一拉,順著那條新砌出來的石子路,繞進竹林中。
林中,竹子攏得密密實實。將太陽光全都擋在了外頭,暑氣消散得無影無蹤,渾身頓時清爽了不少。
兩人就在那一片竹子的暗影中坐了下來,花小麥瞅著面前嘟著嘴滿面不悅的羅月嬌,笑嘻嘻道:“這是在跟誰生氣?”
“明知故問!”羅月嬌使勁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傻子,鬱槐哥那表妹突然跑了來,還躲躲藏藏的不肯現身,是個什麽意思。難道我還能不明白?我也不想在人家背後說壞話,可咱倆素日好,在你面前。我覺得自己實在用不著遮遮掩掩。小麥姐。你家那一門親戚,腦子裡明顯正打著你這買賣的主意呢!我要是你,剛才絕對不會輕易放那個姑娘走!”
她那圓臉蛋都給氣得紅撲撲,義憤填膺的小模樣委實可愛,花小麥禁不住撲哧一笑,歪了歪頭:“哦。若是依了你,咱們該怎麽辦?”
“嘁,揍她一頓……那自然不大現實,可再怎麽說,這也是咱們的地盤。總得給她點顏色瞧瞧,想個法子捉弄她一回。也不難吧?”羅月嬌一梗脖子,仿佛成竹在胸,“最好是讓她一次過就知道厲害,看她回去之後,敢不敢在她娘面前搬嘴!”
捉弄一回,那唐冬雁,就真會將今天的所見所聞藏進肚子裡,絕不在她面前吐露一句了?
今天這一趟,既是她娘打發她出來的,她若不說個清楚,又怎能交差?
“你瞧著吧,這會子她輕輕巧巧地就離了這裡,等回到家,肯定會立馬將你這小飯館兒是何情形,一五一十地全說給她娘聽,往後你就等著被他們一家三口算計吧!”
羅月嬌意猶未盡,又補了一句,之後便再不做聲,悻悻地伸手去一下下扯那竹葉。
花小麥勾唇笑了一下。
相識以來,這姑娘便始終與她是一條心,實在算得上是她在這火刀村裡最好的小姐妹。
入秋之後,羅月嬌就要成親了,往後再想如今天這般湊在一塊兒嘟噥,只怕就不那麽容易,思及此處,還真是有點舍不得。
她在羅月嬌拉扯竹葉的爪子上拍了一下,半真半假道:“手怎麽這樣欠,回頭都給你扯禿了!你聽我說,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羅月嬌抬了抬眼皮,倒是把手縮了回去,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你沒瞧見?那唐冬雁方才分明是想拉著我一塊兒回去,要是我沒猜錯的話,她八成是打算在路上跟我好好兒解釋一番,再恭恭敬敬地賠不是,務必要我原諒她的所謂莽撞,順便堵住我的嘴。”
花小麥微微將唇角一揚:“他們一家三口對我婆婆都有些畏懼,今天的事,肯定不願意讓她知道。你想想,人家都那樣誠心誠意地道歉了,我就算再生氣,為了面子上過得去,也只能把這事兒吞下,否則,我就成了小肚雞腸不懂事的那個,所以,我不想給她這個機會。我讓唐冬雁單獨回去,過會子回了家,就能理直氣壯地在我婆婆面前告狀。我婆婆那人心裡有杆秤,清醒得很,根本不用琢磨,立刻就能明白是怎麽回事。”
“呃……”羅月嬌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這些日子我也瞧出來了,我婆婆其實挺防著他們的,有她在,平日裡我和你鬱槐哥都很省心。既如此,我就更應該派上點用場,總不能拖她的後腿吧?你鬱槐哥往後在鏢局只會越來越忙,這件事,我不想告訴他,省得他煩心,如果我和我婆婆兩個能解決得乾淨利落,那就再好也沒有了。”
花小麥說完,便又是一笑,擺出一副“你明白了嗎”的表情。
羅月嬌低頭沉思片刻,愣愣點了一下頭。
果然,親戚什麽的,真是最麻煩了!
……
兩人在竹林裡又坐了一陣,待日頭下去一些,沒那麽曬了,也便從園子裡出來,進村之後於路口分開,各自回了家。
花小麥一腳踏入院門。就見丁氏一個人坐在院子當間兒,尚未及打招呼,那婦人便已一步搶上前來,熱情洋溢地將她一拉,上下打量一番。
“呀,回來了?嘖嘖,瞧瞧這臉,都給曬得紅透了!”她一把攥住花小麥的手。語重心長道,“小麥呀,舅媽是過來人,最曉得了,這女人懷著身子的時候,可得格外當心,哪能頂著毒日頭在外走動?傷著自己怎麽辦?”
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花小麥謝了她一聲,心中卻實在有些無語。
也不知他們一家三口剛來的那天,是誰說莊戶人家的媳婦用不著那樣講究。還百般打發她去做飯?當時絮絮叨叨說什麽就是不能養得太精細,這會子卻好似將花小麥當成個瓷娃娃,生怕她一碰就碎了——請問您是思維分裂了嗎?
那丁氏的眼睛隻管一下下地往她臉上瞟。似是在探尋。又仿佛還有些許不安,嘴角的笑容也有點僵硬,讓人瞧著都替她累。
花小麥不欲與她多言,隻推說自己曬得久了有些頭暈,想歇一會兒,轉身就回了房。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敞著喉嚨高聲叫起來:“娘,娘您來一下行嗎?我有件長命銀鎖怎地不見了?”
門外響起一陣殺氣騰騰的腳步聲,緊接著砰一聲,房門就給撞開了,孟老娘一臉不痛快地闖進來。高聲道:“甚麽銀鎖,我可沒見過。你自個兒的東西問誰呢?”
“是給我二姐家的小鐵錘提前預備下的滿百日賀禮,前兩天鬱槐才拿回來的!”花小麥也扯著喉嚨答,一面靜悄悄地把門關上了,衝孟老娘厚著臉皮一笑,再開口時,聲音卻細得幾不可聞。
“娘您別嚷嚷啊,其實那銀鎖,壓根兒就還沒打出來,我不過是找個由頭讓您進屋來一趟而已。”
孟老娘不傻,聽她這話說得蹊蹺,心中便登時起了懷疑,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房門,只是語氣依然不友好:“你折騰什麽,咱倆之間,還有話是得背著人說的?”
花小麥將她拉得近些:“娘,我就是問您一聲,今天下午,我前腳去了小飯館兒,後腳冬雁也出了門,這事您可曉得?”
“她?”孟老娘低頭琢磨一陣,“我倒是沒注意,你舅媽一直拖著我說話來著,沒怎麽看見她,如何?”
“呵,我就知道是瞞著您的。”花小麥冷笑一聲,也不含糊,當下就將不久之前發生的那檔子事,原原本本地與孟老娘說了一回。
“反正我就隻抱定一個念頭,若真如冬雁所言,她是因舅媽擔心我,才特意跟在我後頭去了小飯館兒,又何必躲躲藏藏不敢露面?口口聲聲說是怕我生氣,敢情兒在他們眼裡,我就是那麽不講理的人?我自問這些天,也沒怠慢過他們吧?”
孟老娘是塊爆炭,聽了這話,哪裡能忍得,梆地把桌子一拍,低聲罵起來:“怪道茂林磨磨蹭蹭的,不管我怎麽問,也不肯將在何處做活兒的事定下,原來心裡是在盤算這個!這起人,老娘好心好意收留,他們非但不感激,反而打我家的主意, 哼,我若是讓他們舒坦了,就白擔個潑婦的名兒!”
花小麥忙伸手撫了撫她的背:“我心裡也不痛快著呢,舅舅舅媽有甚麽想法,若大大方方說出來倒還罷了,卻偏生要這樣偷偷摸摸,這算什麽?娘,這事我不想讓鬱槐知道,卻又必須盡快解決得妥當才好,所以,咱倆聯手吧?”
“你?”孟老娘輕蔑地看她一眼,就像在看牆角的一捧灰。
這是……將她當成豬隊友的意思?
“我知道自己連娘的一根小手指也及不上。”花小麥耐著性子笑道,“可我聽話呀,娘有吩咐,我肯定照辦——咱倆聯手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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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書友110217205229479打賞的香囊和平安符,朗驅打賞的平安符,書友140316103333788的平安符和評價票,緑小兮打賞的桃花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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