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叫沒打馬虎眼?開什麽玩笑?
花小麥面上不動聲色,卻忍不住在心裡叨咕了一句。
自打呂斌和董德友兩人今日進了這稻香園的大門,先是滿口裡道賀,又將她那的廚藝好一通誇,牽牽扯扯雜七雜八說了一大通,始終沒入了正題,敢情兒是盼著她主動發問?她又沒吃飽了撐的!
這會子見拖不過了,才終於把話往正路上引,不說旁的,光是這蠍蠍螫螫的性子,假使落在孟老娘眼睛裡,不每人給他們個爆栗才怪!
不管這兩人今天來到稻香園,為的究竟是什麽吧,既然孟鬱槐已三番五次地拒人於千裡之外,他的態度,其實就已昭然若揭,那麽她這做媳婦的,又怎能塌他的台?
想到這一層,花小麥便索性拿定主意做個悶葫蘆,隻微微笑一下,給了呂斌一個疑惑的表情。
呂斌說了那許多話,卻連個回應都等不到,臉上浮現出一絲尷尬,不由自主地看了董德友一眼,苦笑著搖搖頭。
“是……這麽回事。”他唯有繼續唱他的獨角戲,“約莫七月底,連順鏢局接了一筆省城的買賣,是要往蜀地去的,這事兒,不曉得嫂子清不清楚……”
他是不敢再等著花小麥回應了,緊接著往下說:“這買賣是一批銀鏢,說得再明白點,就是咱桐安府最大的綢緞莊‘瑞錦’發往蜀地的貨款,兌成銀子,攏共六千兩有余。”
花小麥給唬了一跳。不禁偷偷怎舌,與此同時,又很有衝動想瞪呂斌一眼。
嚇唬誰呢嚇唬誰呢?打量著誰還沒見過六千兩銀?……好吧,她的確是從未見過這麽大數目的銀子。可好歹在從前生活的那個時代,也聽過一兩個大富豪的名號吧,實打實是見過世面的!
在眼下這個年代,鏢局的業務眾多。而銀鏢,無疑是當中風險最大,與此同時,又利潤最高的一項。押送這樣數目重大的銀鏢,鏢局是以“逢百抽五”的比例來收取傭金,也就是說,此番去蜀地,只要將那六千兩安全送到,便有三百兩歸入連順鏢局的口袋。
孟鬱槐每日回家之後很少提及鏢局之事。對於呂斌他們口中的這筆買賣。也不過三兩句話帶過。這“逢百抽五”的規矩。還是平日裡閑聊時他見花小麥有興趣,才零星講給她聽的。
怪不得他將這筆買賣看得那樣緊要,最近幾天早出晚歸。不僅對走這趟鏢的韓虎等人反覆叮嚀,還日日加緊操練。為的可不就是那“萬無一失”四個字?
那麽,董德友和呂斌二人今日巴巴兒地跑來,目的是什麽,其實也呼之欲出了。
花小麥是一早決定裝傻到底的,搖了搖頭,一臉困惑狀:“連順鏢局接了大買賣,這是好事呀,然後呢?”
呂斌徹底無奈了。
原指望著她能自己想通透,問上一兩句,有來有往,這才叫聊天兒不是嗎?卻不料她始終如此懵懂……
就算疑心她是裝的又能怎樣,總不好大喇喇的拆穿吧?
許是察覺呂斌有些詞窮,董德友扭頭瞅他一眼,眉間輕輕擰起,一開口,卻是另起一個仿佛全不相乾的話題。
“嫂夫人或許聽說過,那連順鏢局,是我父親從前與柯叔合開的,我們雖沒住在這芙澤縣,但柯叔常有消息送來,我便或多或少,也對鏢局中的情況有所耳聞。孟鏢頭年紀雖輕,卻是連順鏢局中當仁不讓的佼佼者,辦事沉穩周全,他出門走鏢,向來是最讓人放心的——不瞞你說,我那盛隆鏢局開張之初,曾幾次三番地來請他入夥,回回都被他一句話便拒絕,絲毫不留余地,饒是如此,我卻仍不死心。”
他說著,便與呂斌一個對視:“喏,就是上個月吧,我還曾讓呂鏢頭去連順鏢局走了一遭,同樣是失望而歸,說實話,我真覺得挺沒面子。可孟鏢頭真是個人才啊,若能得他相助,臉面又算什麽?”
花小麥彎起嘴角一笑:“沒辦法,呂大哥曉得的,他那人是個死心眼兒,念舊,誰對他好,勢必要加倍還回去。他是柯叔帶出來的,心裡把這份情看得極緊要——辜負了董老板你的好意,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
呂斌有點不自在,扭過頭去往竹林外張望,這一頭,董德友卻是連連擺手。
“哪裡用得著賠甚麽不是?嫂夫人言重了!孟鏢頭是重情義之人,他如此行事,我反而對他更為佩服,心裡琢磨著,既然不能讓他入了我盛隆鏢局,有機會若能一塊兒合作,也是好的。說句實在話,瑞錦綢緞莊那筆買賣,我盛隆鏢局也很有興趣,卻不料被連順佔了先……”
終於說到重點了,真夠迂回的!花小麥在心裡直搖頭,兜了這麽大圈子,她都替這兩人覺得累呀!
董德友覷了覷她面色,見她笑得一臉誠懇,便接著又道:“鏢局這行當,是最不好請人的,呂鏢頭他們離開之後,我猜度連順鏢局人手便一直有些不足,這樣大的生意,未必能張羅得齊全,因此便有心與他兩家一塊兒把這事辦得妥妥當當。我和呂鏢頭二人已來了芙澤縣好幾日,孟鏢頭卻由始至終連談的機會都不給,我們這是沒辦法了,所以才來請嫂夫人幫忙,希望你能幫忙在孟鏢頭面前,把這事提一提。”
“我都有些糊塗了,不知道能不能說得明白呢!”花小麥歎了一聲,“再說,男人在外頭做事,當妻子的哪好胡管?這事恐怕……”
“嫂夫人隻消告訴孟鏢頭,明日我在你這稻香園置一桌酒水請他,話帶到了就好。”董德友籲一口氣,往後一靠,倚在椅背上,衝花小麥一笑,仿佛有點小自得。
好麽,這是生生把她也牽扯進來了啊!反正這稻香園是你孟鬱槐家的買賣,你但凡是個關心媳婦的,總不能依舊不露面,任由她一個女人家獨自同這兩個大男人周旋吧?
花小麥心下委實有些發惱。
這董德友明明是眼饞這六千兩的買賣,覺得是塊肥肉,想上來啃一口,卻偏生要冠冕堂皇擺出一副所謂替人著想的架勢——說白了,連順鏢局人手夠不夠用,跟他哪有一個銅板的乾系?這家夥就是塊牛皮糖,黏在腳面上就別想扯下來,不達目的不罷休哇!
話都說到這地步了,她也隻得含含糊糊地道:“我家夫君這兩日在鏢局裡忙得很,預先同我說過的,若耽擱晚了,就在城裡住下,省得來回奔波。你既信得過我,晚上我若見到他,就與他說一聲,但這話能不能帶到,我卻不能保證了。明日董老板要在我這小店裡擺席面,少不得要破費的,我心裡過意不去得緊,今日這一餐,就算我請,感謝兩位來賀我開張。”
與他二人寒暄兩句,便自竹林裡退了出來,匆匆回到小飯館兒大堂。
彼時,孟老娘正領了春喜臘梅兩個捧著呂斌帶來的禮盒,翻來覆去地看,抬眼見花小麥回來,便大大咧咧地把手中物事一揚:“我說,這玩意兒你要是收下了,我就拆開來看看?”
“我幹嘛不收?”花小麥憋了滿腔的火氣,往桌邊一坐,習慣性摸了摸肚子,“白請他們吃頓飯,還給我招來那麽大個麻煩,這份禮,我受得起!娘你隻管拆了就是。”
說著,又招手將慶有喚到跟前,吩咐道:“今日咱們剛開張,估摸後頭園子不會有什麽生意,你去把吉祥叫來替一替你,然後去村西口等著你鬱槐哥。看見他之後,讓他千萬別往稻香園來,直接回家,聽明白了?”
慶有答應一聲,轉身就往外跑,那邊孟老娘便道:“為甚不讓鬱槐上這邊兒來?晌午時我還瞧見你像個賴狗子似的,扯著他混鬧,非讓他晚間來接你呢!”
春喜和臘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娘,您能不能多少給我留點面子?”花小麥無可奈何地瞟瞟她,又指指竹林的方向,“總之那兩人煩得要命,鬱槐若與他們碰上,少不得要掰扯一番,倒不如我幫他省些事。”
孟老娘雖不明就裡,但見她神色不像是開玩笑,想了想,便霍地站起身。
“那我索性也先回家去,免得鬱槐若是與慶有錯過,回家不見人,直接跑到飯館兒來。”
說罷,抬腳就出了大堂。
花小麥招呼了一聲叫她路上當心,隨即往桌上一趴,歎了口氣。
……
董德友和呂斌在竹林裡不過坐了一會兒, 便到前頭來與花小麥告辭離開,回了芙澤縣城。
這晚園子裡再無其他客人,倒是大堂中坐了幾桌,也用不著花小麥動手,汪展瑞與譚師傅兩人,便將菜色張羅得利落周全。
戌時中,鋪子裡食客走了個乾淨,汪展瑞和譚師傅自去了珍味園中歇息,花小麥同春喜臘梅一起回了村子南邊。
剛剛踏進大門,便見孟鬱槐與孟老娘二人坐在院子當間兒,孟老娘手裡捏著三兩雙鞋。
“你可瞧瞧吧,你媳婦趁這段時間空閑給你做的鞋,我活了這麽大歲數,就沒見過這麽難看的!針腳又粗又大,線縫得歪歪扭扭——幸虧你現在是不怎麽走鏢了,否則,穿著這種鞋出遠門,不兩天就底兒是底兒,面兒是面兒的了!我看也只能湊合在家穿穿了!”
孟鬱槐把鞋接過來,果真仔細打量一番,笑道:“也不要緊,即便是我出門把鞋給走壞了,自己修修就行。”
聽見花小麥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