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麥並不打算在珍味園耽擱得太久,待小耗子一溜煙地出了門,她便抽空看了看大缸中的各種醬料,與雷安兩口子吩咐了幾句,就預備回稻香園那邊張羅。
行至醬園子門口,正要一腳踏出去,那孫大聖匆匆地趕了上來。
他還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樣,撓著後腦杓,衝花小麥嘿嘿一笑:“我說妹子,多嘴問一句,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了?今日跑來鬧事的那兩個,我怎麽瞧,也不像是隻想訛兩個錢那麽簡單呀!”
這一點,花小麥自然也意識到了,只是一時半刻沒個頭緒,此時聽他提起,便衝他抿了一下嘴角:“大聖哥,你是不是覺得有哪裡不妥?”
“豈止不妥,簡直大大地不對勁兒嚜!”孫大聖一拍手掌,言之鑿鑿地道,“中午那會兒,秀苗急匆匆地跑到醬園子裡叫平安叔去稻香園幫忙平事,她那會子又急又怕,話也沒說清楚,拽了人就跑,我怕平安叔一個人照應不周全,便也跟了去,還沒走到飯館兒門口,就聽見震天的鬧騰聲。”
他摸了摸下巴,回憶著道:“你是沒瞧見是什麽陣仗,那家夥,簡直是豁出命去地撲騰啊!滿地打滾兒,撕破喉嚨地喊叫,但凡見著村路上有一個人經過,便立即衝上去扯住人家,淌眼抹淚地說自己如何委屈,生拉活拽地叫人替他們做主。那陣子,正是飯館兒裡食客最多的時候,我是親眼看見的,有許多人,都探頭探腦地往外張望哩!”
花小麥擰了一下眉心。沒有做聲。
這可真是奇怪了。
那一男一女若只是為了訛錢,該死命扯著稻香園裡的夥計或是周芸兒混鬧才對,跟路人哭訴,能起甚麽作用?
要知道,稻香園不僅是火刀村裡獨一家食肆,排場更委實不小,光是那佔了三畝多林地的園子。看上去就很能唬人——能開得起這麽大一間食肆的人家,是絕不可能任人欺負的,他們這樣往死裡折騰,怎麽就不想想,要是惹怒了這飯館兒的東家,到最後一個子兒都拿不著不說,還挨一頓胖揍,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要知道,那兩口子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在外頭跑買賣的。可不是那起沒見過世面的貨色,這一點淺顯道理,他們能不明白?
見花小麥不說話,孫大聖便又接著道:“這還不算完呐!你應是已經曉得,他倆是在村間小路上鬧起來的,卻並不是外賣攤子附近。反而緊挨著通往後頭園子的石子小路。那男人在地上滴溜溜地滾,漸漸地就離園子入口越來越近,那個女人。也一步步跟著往這邊挪。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她嚷嚷的時候,臉正是衝著魚塘那邊,若不是我和平安叔到得及時,將他倆拉開了,恐怕遲早將你那園子裡的人給叫喚出來!”
花小麥心中陡然一凜。
今天是稻香園擺宴請陶知縣夫人來做客的日子,那兩人偏撿著這時候來鬧事,還直往園子跟前湊,意味著什麽?
哪裡是為了訛錢,分明就是上趕著來壞她稻香園名聲的啊!
想想還真是有點後怕。若不是當時她還算鎮定,打發了秀苗去請潘平安,又迅速將楊氏和那一眾女眷帶去稍遠的東北角竹林。後頭會是怎生情形,還未可知!
春喜在一旁仔細聽二人說話,見孫大聖住了口,便試探著道:“大聖兄弟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有點奇怪了。那兩人張口就管小麥妹子要十兩,小麥妹子隻肯給兩吊錢,按道理,他們該是不會就此甘心,可……他們怎麽就連個價都不還?痛痛快快接了錢就走——哪個訛人的,會像他們這樣辦事?”
“哼。”花小麥冷笑一聲,“這有什麽不好理解的呢?他們在園子門口鬧了那半日,卻沒達到想要的效果,可不就只能作罷,盡快脫身?幸虧大聖哥你與平安叔到的及時,否則,保不齊我連他倆長甚麽模樣都瞧不見!”
孫大聖點點頭:“所以我才問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這事兒,當真越想越覺得蹊蹺。”
“唉,我能得罪誰啊!”花小麥想也不想,歎了口氣道,“大聖哥你還能不清楚?我這一向,連去城裡走動走動的機會都有限,稻香園重新開張之後,更是成天只在鋪子上張羅買賣,沒有……”
等一下。
她忽然頓住了。
該不會這問題,恰恰正是出在“買賣”二字上頭?稻香園做大了,便礙了某些人的眼,心心念念,想給她點苦頭吃?
“反正你最近還是把細點的好。”
孫大聖見她話說到一半就住了口,心中猜逢她或許是想到了些什麽,倒也不深究,隻切切地吩咐道:“我想你如今有些不便,遇上事千萬莫要硬撐,待鬱槐哥回來,你與他說說。他那人辦事有分寸,腦子也清楚,有他著手處理,你能松快不少,有事要幫忙,言語一聲就行。”
花小麥抿唇笑了一下,謝過他道:“那我就先回稻香園了,過一會兒小耗子回來,大聖哥你讓他別耽誤,趕緊來鋪子上找我。”
孫大聖痛痛快快地連聲應“這你放心”,將她送出門口,也便進了醬園子忙活去了。
……
小耗子身段靈巧,腿腳格外利索,將跟蹤那一男一女的任務交給他,可謂是再合適不過。
花小麥回到稻香園,也就是一頓飯的工夫,那小子便喘籲籲地跑了回來,似是跑得很厲害,一進門,忙就捧起桌上的茶壺對著嘴猛灌一氣。
若擱在平常,不用花小麥開口,春喜鐵定就是要訓斥他一回的,今兒卻是顧不得了,由著他將茶壺喝了個底朝天,迫不及待地捉住他問:“怎麽樣。那兩人往哪邊去了?”
小耗子一抹嘴,望向花小麥,皺著眉道:“那兩人都算是很警惕的,出了咱醬園子的大門,還四周轉了一圈,才鬼鬼祟祟地出了村。也並沒有往官道上去,是從村西口離開的。”
村西口?也就是說。是進城了?
花小麥之前的猜測,隨著小耗子的這句話,立時又篤定了兩分,禁不住狠狠磨了磨牙:“你跟了他們多久?”
“沒弄清楚他們去了啥地方,我哪敢貿然回來?”小耗子一攤手,仿佛功臣似的面有得色,驀地見花小麥一張臉陰得要下雨,絲毫沒有同他開玩笑的意思,便吐了吐舌頭。
“我在後頭跟著他倆。一路進了芙澤縣城,他們就徑直鑽進了天勝街,在人叢裡一擠一竄,就……不見了……”
“啪!”春喜毫不客氣地一巴掌蓋在他腦門上,“還以為你把整件事全弄明白了,卻原來還是個半桶水!天勝街那麽大。你讓我們上哪兒找人去?”
小耗子吃痛,忙地朝後縮了縮,一臉委屈:“東家交代的事。我哪敢敷衍?若能一路跟到底,我肯定沒二話!可……天勝街那一帶,人太多了,擠擠擦擦的,我眼睛一錯,就跟丟了……”
春喜氣不過,還想罵他,卻被花小麥給拉住了。
“行了嫂子,小耗子到底年紀輕,盡力了就行。這也怪不得他。”她輕輕地勸了一句,隨即咬了一下嘴唇。
天勝街是整個芙澤縣,飲食行當最密集的地界。不僅趙老爺的春風樓就開在那裡,旁的幾間叫得上名的食肆也開在那處,那一男一女直奔天勝街而去,本身已經很說明問題。
若她沒估計錯,那一男一女不過是受雇於人,今兒這事,多半是同行見不得她搶風頭賺錢,專程上門來給她送晦氣的!
專揀著陶知縣夫人來做客的時候生事,心腸還真夠歹毒!
她心中惱火得要命,怒氣直衝頭頂,天靈蓋都要裂了,恨不得立時就衝去,將那躲在陰暗處算計人的正主兒揪出來狠狠揣上兩腳。可……小耗子說的沒錯,天勝街那麽大,食肆也多,她如何知道,究竟是誰在背後使絆子?
這可真是……果真素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倘只是一次半次的還罷了,怕就怕人家此番不得手,心內不甘,再變著法兒地找麻煩!
“你先回去。”她跟小耗子吩咐了一句,打發他離開,便坐在桌邊發悶,心頭像堵著塊大石,那一口濁氣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
孟老娘自打小耗子來了,便始終坐在一旁,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此刻見花小麥如此,見噱笑一聲,翻翻眼皮道:“多大點事,就值得你愁到這地步?曉得你沒本事,但我兒可不是吃素的,他還能放著不管?”
花小麥看了她一眼。
事情當然要跟孟鬱槐說一說,不能瞞著他,但……那人鏢局的事已經夠忙,又怎能回回都指望他替自己出頭?
“芸兒。 ”她想了一下,轉頭望向仍有些瑟縮、可憐巴巴的周芸兒,“今天的事和你沒關系,怪不到你頭上,你不要這樣戰戰兢兢。門口的外賣攤子照舊交給你張羅,眼瞧著就是晚飯時間,你也該去做些準備才是。至於其他人……”
她的目光從鋪子的夥計們臉上一一掠過,沉聲道:“這段日子,請大家仔細一些,莫要出差錯讓人拿住了把柄。若再有今日這樣事體,或是發現了別的可疑之處,一定要立刻告訴我,可都記住了?”
那算計她的人躲在暗處,她自己卻是明晃晃地被擺在大太陽底下。在沒有弄清楚究竟是誰在背後搞鬼之前,除了更加謹慎小心,她又還能做什麽?
而事實證明,花小麥的擔憂並不是沒有道理的,這件事,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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