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明日那終選的事,小飯館兒晚間便不做買賣,孟鬱槐離開之後,花小麥將隔天要用的物事反覆收整了好幾遍,又把周芸兒扯到面前吩咐了兩句,這才回了孟家院子。
一整個下午連帶晚上,她幾乎都是在心神不寧中度過的,生怕孟鬱槐也撲個空,簡直坐立難安。偏生家中還有個孟老娘,是不會讓她有片刻消停的,時不時就要跳出來彰顯一下存在感,滿嘴裡叨咕個不休,讓人更是不得安生。
“你倒好,就在家裡閑坐著,卻讓鬱槐替你跑腿,你出去打聽打聽,莫說是火刀村,就是咱整個芙澤縣,也沒有你這樣當媳婦的!”
“你不是很能耐嗎,自個兒想辦法去呀,靠男人給你張羅,算什麽本事?”
“我說,你好容易在家呆一日,還不早早去把飯做了,讓我也吃一口新鮮的?淨搗騰你那些個勞什子有甚用,芙澤縣好廚子多了去了,我看你也不過是去開開眼,還真以為這樣好差事能落到你頭上?”
……咭咭噥噥,簡直沒完沒了。
花小麥沒法兒跟她說理,心中揣著事兒,語氣也不那麽講究,免不了硬衝衝地回了幾句嘴。婆媳倆在家中你一言我一語,說是吵架吧,又沒能鬧騰起來,磕磕絆絆地吃完了晚飯,眼瞧著天色越來越暗,花小麥便更是坐不住,索性搬了個小馬扎坐在門口,等了也不知多久,才終於聽見一陣熟悉的“得得”馬蹄聲,趕忙站起身打開院門。
孟鬱槐是提著買回來的兩樽牛乳進的家門,剛踏進院子,迎面就見花小麥撲了上來,忙將手裡的物事舉得老高,另一手接住她,禁不住笑著道:“你慢些,撞壞了我可不會再跑一趟的!”
“你還……真買來了?!”花小麥一把將他手裡的牛乳奪了去。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心頭一塊大石終於落下,拍拍心口,“這下我可算是安穩了。”
她也知道孟鬱槐今日這一來一回委實辛苦,慌慌地將牛乳拿回房中安放妥當,又三兩步奔出來,一疊聲地道:“今兒累著你了,我先去給你燒鍋熱水,你好生洗洗,然後就吃飯。晚上我做了你愛吃的。專門留下來的。還沒動過呢。”
話音未落,人便朝廚房裡竄。
孟鬱槐不得不自背後拽住她的手,搖頭笑道:“我又不是傻子,自然曉得路上買些吃食。這會子卻還不餓。倒是老黑,跟著我奔波一下午,我得趕緊先喂飽它,那家夥年紀大了,脾氣也越來越臭,伺候得不妥當,明日便要跟我鬧別扭了。”
老黑,便是房後那匹通體漆黑,唯額間覆著一叢白毛的大黑馬。
花小麥稍稍有點猶豫。用那一排小白牙磕了磕下嘴唇,將手在衣襟上蹭蹭:“喂馬……喂馬也交給我,一概不要你操心就是。”
那老黑是匹老馬,在孟鬱槐面前自是乖順,一旦衝著旁人。卻是性子古怪得很,十分不好應付。孟某人本想拒絕,轉念一想,卻又笑了起來:“也罷,好歹你是它的女主人,也該同它多親近才是。既如此,你就當心一些,莫要繞到它身後去,仔細它踢著你,我去將草料拌好,你且喂著試試,它若不願吃,你再給它些嫩草尖,那東西嘴刁,慣來最喜歡那個。”
花小麥心中七上八下地應了,先去廚房燒水,出來時見他已拌好了草料,便提著沉重的木桶,晃晃悠悠地來到房後。
那老黑是早已進了馬棚的,此刻正伏著頭喝水,冷不丁聽見細碎的腳步聲,立刻機警地抬起頭掃視過來。
這馬平日裡喂得極好,又肥又壯,渾身油光水滑,體型格外大。花小麥同它不熟,心中免不了有點犯怵,朝後退了退,擠出個笑容來,小心翼翼湊到食槽邊,費力地抬起木桶,嘩啦一聲將裡面的東西倒了進去。
這草料裡拌了豆渣,又摻了些水進去,十分墜手,她原本就有些拿不住,這一倒之下,便沒能掌握好力度,裡頭稀糊糊的豆渣立刻飛濺起來。她倒是躲得快,隻管朝旁邊一蹦,身上半點也沒被沾上,可憐那老黑被拴住了,退也沒處退,一身黑油油的毛立刻被濺了幾點汙糟。
大黑馬看上去十分不悅,抬起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半含委屈半含惱怒地瞪了花小麥一眼。小媳婦吐吐舌頭,趕緊賠笑再度挪到它身邊,搭訕著道:“對不住啊,那桶太沉了,一下子沒控制好力道,我下回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那大黑馬居然翻了個白眼,將頭扭過一旁,抵死再不肯搭理她。
花小麥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心道這老黑哥,還真不是個好對付的主兒。她又不敢輕易上手去摸它,隻得像個傻子似的軟聲勸道:“我不是都跟你道歉了嗎,你怎地這樣小氣?一回生二回熟,我保證下次再不這樣了還不行?你趕緊吃吧,勞累了一天,餓著肚子不難受?”
大黑馬哪管她在說什麽,仍舊將腦袋死死別著,看也不看那食槽中的吃食一眼。
左右無法,花小麥隻得兜回院子裡,發現孟鬱槐尚在沐房中,耳邊隻聞嘩嘩水聲,便唯有從牆角提了一捆嫩草,複又走到房後。
“喏,別說我對你不好,你最喜歡的都給你拿了來,你還想怎麽樣?”她索性往地上一坐,隨手薅了一扎草,將頂端最嫩的部分揪下來,往大黑馬的嘴前湊,苦口婆心地道,“你何必跟我鬧別扭呢?肚子裡空空蕩蕩,還不是你自己難受嗎?”
鮮嫩青草的香氣在馬棚裡蔓延開來,這招果真有奇效,老黑試探著扭過脖子來,嗅了嗅她手裡的草尖,伸出舌頭一卷,便將那一大捧全都卷進了嘴裡,樂顛顛地咀嚼起來,只是仍不拿正眼看她。
“得,看不上我就看不上我吧!”花小麥自嘲地撇撇嘴,見它肯吃,忙又扯了一大把遞了過去。
氣氛忽然就緩和起來,大黑馬不再鬧別扭,低頭吃得噴香,花小麥盯著它額前那簇白毛看了許久,隻覺軟蓬蓬,毛茸茸,可愛得緊,實在忍不住,戰戰兢兢地伸出空著的那隻手,輕輕摸了一下。
老黑一個激靈,立刻停下嘴裡的咀嚼動作,猛然抬起頭,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花小麥縮手不迭,又委實不甘心,翻翻眼皮道:“不就是摸了你一下嗎?你家主人都肯讓我隨便摸的,你幹嘛這麽小氣?”
大黑馬從喉嚨裡發出一聲類似於歎息似的動靜,仿佛很不耐煩,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再度垂下頭,將她手中捏著的嫩草卷了去。
呼……小媳婦吐出一口長氣,再扯一把嫩草遞過去,到底覺得不甘心,大著膽子又摸了它一下。
她那雙手雖然成天捏鍋鏟,無論如何算不上柔若無骨,卻到底細嫩些,許是因為被摸得很舒服,老黑這一回竟很給面子,連頭都不曾抬一抬。
花小麥心中大樂,一下接一下地摸著它的頭,笑眯了眼:“我就說嘛,你家主人那麽喜歡我,你對我也肯定有好感,是吧?咱們是一夥兒的,自然……”
話還沒說完,老黑陡然打了個響鼻,撲棱一聲,噴了她一臉唾沫星子。
花小麥猝不及防,就覺得滿臉濕漉漉,不由得尖叫一聲,趕緊抬起袖子來擦臉,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大笑,一回頭,便見孟某人抱著胳膊站在馬棚門口,那雙黝黑的眸子閃爍出晶亮的光芒,笑得眉目舒朗。
“你還笑!”花小麥又窘又羞,翻爬起身衝到他面前,使勁給了他一下,“我說你養的到底是什麽馬,你能不能讓它稍微尊敬我一點?太沒規矩了!”
孟鬱槐剛剛洗過澡,身上有股子皂香,胳膊一探將她帶過去,捏起袖子在她臉上胡亂抹了抹,笑道:“多半是老黑聽見你說,我能讓你隨便摸,它心中就不痛快了。你要理解它,到底我與它相處的日子更長些。”
花小麥耳根子有點發燙:“你都聽見了……”
“你聲音那樣大,何止是我,恐怕左右四鄰也聽得清清楚楚。”孟某人調侃了一句,見左右無人,低頭便要親她。
花小麥趕緊朝後一縮:“它剛剛噴我一臉,嘴上都是, 你別……”
“沒事兒,我不嫌棄你。”孟鬱槐低頭一笑,嘴唇便覆了上來。
馬棚裡,老黑萬般不耐地又大了一聲響鼻,繼而很自覺地將腦袋再度扭到一旁。
……
自從那晚進行了“要不要去省城開飯館”這一話題的探討之後,小兩口連著幾日都有些不自在,這一晚,卻又恢復了那種只要身邊沒旁人便膩膩歪歪的狀態。一夜好眠,隔天清晨,兩人便急慌慌地出了門,在村西口與周芸兒會和,一徑趕往縣衙附近的終選會場。
由於今天的終選並不對老百姓開放,那寬敞的大堂便顯得冷清了許多。三人抵達那裡,已經有三兩家酒樓的東家和廚子在座,人人表情都非常嚴肅,顯然都清楚,今日這一戰,是開不得玩笑的。
孟鬱槐照舊將花小麥送到門口,讓她忙活完之後去鏢局找他,又少不得吩咐她處處小心些,這才轉身離開。花小麥一腳踏進會場,尚未將四周情況打量個明白,耳邊就聽見了韓風至那笑嘻嘻的招呼聲:“嗬,姑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