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公被花小麥一句話噎了個實打實,險得一個倒仰,幸而是坐在椅子裡,忙死死摳住了兩邊的扶手,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今日之事究竟是何緣故,他自個兒心中有數得很。依著花小麥的意思,他今兒若不隨著去河邊走一趟,腦袋上便立刻要被蓋上一頂徇私偏幫的帽子;但問題在於,即便是他去了,也未必就能得著好名聲,保不齊還要落得個被打臉的下場,怎生是好?
花小麥也不著急,隻管在一旁笑眯眯地站著,或是抬頭看看天,或是瞟瞟腳下的地。反倒是景泰和有些局促不安,不時地拿眼睛去瞟柳太公,目光中的焦灼呼之欲出。
老這麽僵持著總不是個事兒,少頃,柳太公終究是抬起頭來,狠狠瞪了花小麥一眼,清了清喉嚨,氣咻咻地對景泰和道:“你們這些孩子,一個個兒都是我眼瞧著長大的,如今我年歲這樣大了,怎地一點都不知體恤於我?哼,我也不過是勸你們兩句,你們若是不聽的,我又能有什麽法子?”
景泰和心中一動,隻覺眼前都亮堂了幾分,忙追著問道:“太公,您的意思是,我們那攤子,能繼續擺了?”
“哼,你們執拗到這般境地,連我這張老臉都不顧,我還敢攔著嗎?”柳太公橫他一眼,仿佛心力交瘁地揮了揮手,“罷罷罷,那攤檔你們既執意要擺,我亦不能斷了人的財路。但下一回,如果再有人來我這裡埋怨你們喧囂吵鬧,到那時。可莫要怪我不給你們情面了!”
這事兒……竟這麽容易就解決了?
景泰和喜不自勝,心中一塊大石就此方算是擱下了,忙不迭地跟他道了謝,拉著花小麥走了出來。
“我這一顆心懸了一早晨,這會子可算是安定了。”
從柳太公家出來,站在路邊,景泰和笑著對花小麥道,又搖搖頭:“那柳太公。也算是眼瞧著我長大的,雖我爹娘與他並無特別的交情,但好歹在一個村兒住了這麽久,他怎地突然想起這一出來刁難咱們?讓他跟咱們一塊兒去河邊看看情況他也不肯,這豈不是硬把那‘擾民’的名頭往咱們頭上安?”
花小麥勾了勾嘴角,輕哼一聲道:“我讓他去河邊,他若肯去的。尚能證明他辦事公正,或許咱們真是吵到了誰家,令人心生不滿也未可知。但他百般推脫,那便是擺明了存心偏幫,故意冤枉咱們!不管跑來跟他告狀的那個人是誰吧,多半跟他家關系不錯,他身為一村之裡正。這樣辦事,也不嫌寒磣!”
“行了,如今事情既然已經解決了,你也無謂想得太多。”景泰和細想一回,也理不出個頭緒,便寬厚勸了兩句,“眼下已是遲了,我得快些去鐵匠鋪才是,便不送你回家,你自個兒回去的時候小心些。過會子讓你二姐把飯替我送來,啊?”
花小麥仍在思忖,抬頭衝他不走心地笑著答應了,與他就在柳太公家門前告別,快步走回西邊的景家小院。
花二娘在家中早已是等得心焦火燎,在院子裡騰騰轉了無數個來回,好容易盼得花小麥回來了,連忙將她一把扯了去。高聲道:“怎樣,那柳太公還是咬定不肯松口?”
花小麥抬眼衝她咧嘴一笑:“二姐你放心,咱佔著理兒,那柳太公也拿咱沒法子。如今他已應承讓咱們繼續擺攤了。”少不得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花二娘越聽越氣。恨不能一蹦三張高,咬牙切齒地道:“是哪個臭不要臉的,跑去告咱們的黑狀?老娘行得正坐得直,平生就沒怕過誰!他有膽子乾這種喪良心的事,就該有膽子站出來認,到時候,你看老娘能不能活剝了他的皮!”
頓了頓,她又接著道:“咱都不用猜,這事十有八九就是那關蓉做下的!她見咱們在河邊擺了攤,生意一日比一日火,就想跑來分一杯羹,被你給拒絕了,肯定心生不忿,索性跑去告咱們一狀,一拍兩散誰都別得著好!我跟你說,就那關蓉,跟柳老頭他大孫女——好像是叫秋芳——感情好得不是一星半點兒,來往別提多稠密,只需那秋芳在柳老頭面前幫她說兩句話,這事兒絲毫不難!”
花小麥半晌沒有做聲。
說實話,剛知道這事的那一刻,她也是立馬就想到了關蓉身上,覺得自己那日拒絕她時,態度或許冷硬了些,她心中不滿,跑去告上一狀,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轉念一想,她又覺得這實在不像關蓉的作風。
她並不是覺得關蓉有多麽的善良無害,只不過是瞧出,關蓉似乎很想掙錢。
前些日子,關蓉每日按時到河邊幫忙照顧攤子上的生意,說白了,不就是盼著花小麥能心軟、過意不去,或是拉她一塊兒經營買賣,或是分給她些許好處嗎?她那樣想賺錢,攤子一旦關張大吉,她還能撈著什麽?她跑去告那一狀,對於花小麥來說固然是個大損失,但對她自己,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吧?
以關蓉的心思,應是很容易便能想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系。除非是又出了什麽事,徹底將她惹怒了,再也顧不得許多,否則,她應當不至於如此輕舉妄動。
低頭思索了一番,花小麥看向花二娘:“二姐,除了關蓉之外,那柳太公家平素還和哪幾戶人家交好?”
“唔?”花二娘疑惑地看她一眼,當真冥思苦想了一番,突然睜圓了眼睛一拍腦門:“呀!”再看向花小麥的時候,表情就有點心虛。
“呀?”花小麥似笑非笑瞟她一眼,“怎麽,你想起來什麽了?”
花二娘耷拉著腦袋,咬咬嘴唇:“我突然想起。那個耿嬸子,跟柳老頭他大兒媳婦頗說得著,平日裡只要一遇見,就要說上許久的話,連去縣城買東西,也要相約一起……”
“所以呢?”花小麥不解其意,“你該不會是想說,耿嬸子因為之前那樁親事沒成。就恨上了咱家,卯足了勁兒要跟咱們過不去吧?這至於嗎?”
花二娘很罕見地在花小麥面前有點氣勢不足,拿眼睛偷偷瞄她一下,忙又低了頭,小聲嘟囔道:“光這一件事,自然是不至於,但是……你不是知道嗎?自那件事之後。我和耿嬸子之間就生了齟齬,在路上碰見了也非得吵上兩句嘴不可……就三四天前,我在村兒裡又跟她撞了個正著,吵起來了。”
她說到這裡似乎還有些氣不過,猛然抬頭道:“誰讓她罵我是不抱窩的母雞?罵人不揭短兒,她這話太惡毒,我要不連本帶利討回來。往後在這村裡可就沒法兒混了!”
“什麽?她那張嘴是從茅坑裡撿回來的吧?真不要臉!”花小麥也有點怒將起來,但轉念一想,又覺花二娘應該不會吃虧,忙追問道,“那你呢?你也說了不好聽的話了吧?”
花二娘忸怩了一下:“我也沒說什麽重話,就是罵她長得醜,還……還往她頭髮裡薅了一把,扇了她兩下……”
“你倆還真是……”花小麥簡直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扶額道,“你自己長得漂亮。也不能隨便罵人家醜哇,還動了手……得了吧,你倆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花二娘嘟了嘟嘴,一拍桌子道:“就算她惱了我,有本事跟我當頭當面鬧騰,誰贏算誰有本事,背後告黑狀。這算什麽?”
她越想越氣,乾脆站起身來,拔腳就往外走:“不行,老娘眼睛裡可揉不得沙子。我這就去找她討個公道去!”
“好了!”花小麥趕忙扯住她背心,“若這事兒真是耿嬸子所為,自然要去找她算帳,到時莫說你,我也要撓她兩爪子方算解恨,但咱們現下不是還沒個頭緒嗎?怎麽,這會子,你又不懷疑關蓉了?”
“我……”花二娘再度遲疑,跺著腳道,“咱總不能吃這啞巴虧吧?”
花小麥心中同樣憋著一口惡氣,讓她硬吞下去,只怕比殺了她還痛苦。只是,怎樣才能搞清楚那在背後搗鬼的家夥究竟是誰?
……
柳太公那邊既然松了口,當天晚上,花小麥和花二娘兩個便照舊推了板車出去擺攤。說來也巧,剛出家門沒走兩步,便正正遇上了耿嬸子。
那耿嬸子迎面走過來,瞧見她們姐倆,立刻從鼻子裡噴出一口冷氣,將腦袋扭到一邊,結結實實翻了個白眼。花二娘當即就要撲過去跟她拚過,被花小麥死死拉住了,硬拽著去到河邊。
更妙的是,去到河邊,遠遠地花小麥便看見岸上立了一個人,身段兒高挑, 如一棵迎風的弱柳一般,纖瘦柔軟。
這可真是有意思,耿嬸子和關蓉,兩個都有嫌疑,兩個卻偏生都在同一晚出現,這算是巧合嗎?
花二娘對關蓉沒個好臉色,看見了她,立即將腦袋別到一邊,自去收拾擺攤的家什。關蓉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終是快步走過來,弱弱地叫了聲:“小麥妹妹……”
花小麥也衝她笑了一下:“蓉姐,你怎麽來了?”
“你別誤會。”關蓉連忙就擺了擺手,“我知道你不喜歡,往後不會再來攤子上給你瞎幫忙了。我今兒過來,是聽說今早上柳太公將景大哥叫去了,話裡話外數落你們喧囂吵鬧,使人夜裡不得安寧,似還有不讓你們繼續擺攤的意思……我擔心你,特地過來瞧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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鍵盤壞了,修到22點半,趕不及了……明天一定三更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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