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裡毫無例外,一到了五六月份,火刀村就必然要迎來小半個月的雨季。
天就像是漏了一般,整日裡淅淅瀝瀝雨水落個不停,從早到晚,幾乎沒有一刻是停下來的,好容易瞧著天好像是晴了兩分,若有人膽敢出去走上一圈,用不了一盞茶的功夫,保準又要給淋個透心涼。
春忙已經結束,然而現下的火刀村老百姓們,卻並不能因此便安定下來。仍要擔心雨水太多將地裡的糧食給澇壞了,又或是雨下得太大,澆壞了自家的房頂。之前在地裡忙活時,雖則累些,卻心中踏實,現在閑了下來,一顆心,反而落不到實處。
花小麥也同樣因為這場雨而情緒低落。
河邊上擺攤的生意不過做了三兩個月,正是賺錢的時候,如今,因為這綿綿不絕的雨水,卻不得不暫時停下來。院子裡的醬缸見不得水,全都挪到了堂屋裡,擠得根本下不去腳,家裡吃飯時,也只能暫且將桌子擺在稍大一點的東屋裡。花二娘有時去堂屋拿個什麽東西,不小心磕著碰著膝蓋,便會大罵幾句,不嚷嚷得自己氣順了,便不算完。
由於田地裡沒法乾活兒,景泰和的鐵匠鋪也隨之生意變得清淡,在家的時間多了不少。他夫妻倆有大把時間湊在一處,便無時無刻不在膩歪,花小麥總不能在旁邊看著,又出不得門,只能將自己關在西屋裡發呆。
五月裡天氣已經熱起來了,那些做面的鹵子、湯汁,用不完很快就要壞,這可都是錢哪!
花二娘有時去西屋瞧瞧自家小妹,見她隻管撐著臉坐在桌邊,動都不帶動一下的,便忍不住要勸上兩句。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發愁有甚麽用?莫說咱只有一個攤子,即便是那有店面的雜貨鋪、乾貨鋪,生意也必然受到影響。你再厲害。能強得過老天去?等這陣子雨過去了,咱那買賣該怎麽做,還怎麽做,這段時間,你就隻當是在家歇一歇,又能怎地?”
“我是擔心我那番椒。”花小麥歎了口氣。
按理說,這兩天正該是番椒開花的時候,前幾日雨季未來之前,她曾去看過,地裡每一株都長得很茁壯。葉片嫩綠,莖杆強勁。若是天氣好的,等花一開,自會引了蜂蝶前來授粉,那麽到得六七月,那果子也就該結出來了。
可現在呢?攤上這麽個雨季,也不知會不會影響開花的時間。這番椒對她來說如此重要,倘若當中出個差池。她可真接受不了!
早知這樣,當初就該托孟鬱槐問問趙老爺家的花匠,看這番椒在雨季時可需要注意些什麽,現下,卻眼見得是來不及了。
花二娘對那番椒不如她上心,想得也沒那麽多,順嘴就道:“你管它呢!你姐夫不是已經給後院那塊菜畦搭了棚子了嗎?淋不著雨吹不著風,還能有什麽問題?”
花小麥隻搖頭不說話,花二娘勸了一陣見沒什麽作用。便扔下一句“我看你真是魔怔了”,抽身走了出去。
……
五月初五,端午節,依舊是在大雨中度過。
景家老宅那邊喚了景泰和與花二娘回去吃飯,潘太公看不過,早早地便跟花小麥說好了,讓她來自己家裡一塊兒過節。
花小麥因此便也算有了點事情做,提前兩天,就在家中包了許多粽子,既有鹹香的燒肉、鹽蛋味,也有甜絲絲的蜜棗、紅豆、鮮果味,每樣揀了五個送去拍太公家。
花二娘臨出門之前少不得又吩咐了花小麥幾句,翻來覆去不過是叮囑她安心留在潘太公家,莫要隨便出門,吃過飯後,回家將那艾草熬煮了,也好睡前洗個澡。花小麥一一應下了,將二人送出門口,也便自去了隔壁院子。
晚飯照舊是花小麥下廚,濃滾雞湯、香辣鱔筒、活跳鮮魚和各色菜蔬、粽子,滿滿鋪了一桌,潘太公又特意買了雄黃酒回來,說是今日怎麽都該喝上一杯。
每次花小麥來過節,這二老總是很高興的,一方面自然因她廚藝好,做出來的菜色香味俱全,可大大地一飽口福,另一方面,卻是因為他們平日裡生活著實冷清,兒女皆不在身邊,花小麥過來了,好歹能給屋裡添上些許生氣,飯也吃得香些。
外頭雨下個不住,害得屋中也是又潮又熱,花小麥在廚房忙了半日,渾身都是汗,連坐著都覺難受,潘太公和潘太婆兩個與她說話,她也有些心不在焉。
“這孩子,怎麽這樣心神不寧的?”潘太公抬手在她面前晃了兩晃,順便將那盛著鱔筒的盤子往她面前推了推,“趕緊趁熱吃啊,你二姐和姐夫每到逢年過節,都不能同你在一處,你心裡肯定不好過吧?”
“嗯?”花小麥回過神來,抬頭笑了笑,“那倒也不至於的,說是過節,其實,還不就是一個日子嗎?二姐和姐夫平日裡在自家院子單過,過節時,自然理應回老宅,我總不能跟去。反正平常我們整日都在一起,這一時半刻的,反倒沒甚緊要。”
潘太公就點了點頭,心有戚戚焉道:“可不是,這也沒法子。想我那大小子吧,從前大半年也不曾回家一趟,有時,連過年也不見他人影,我不也絲毫辦法沒有?他那樣搏命掙錢,除了養活他媳婦兒子,對我們兩老,也還算是慷慨的,我也就說不出什麽。不過如今是好多了,跟你做了這生意,他每個月倒都能回來一次,我們兩個老的常常能瞧見他,心裡也覺得高興些——若是他能將我那兩個孫孫也時常帶回來,就更好嘍!”
“您想念大虎二虎,就該照實跟平安叔說啊?”花小麥抿唇道,“您就跟他說,讓他每次回來的時候,將您兩個孫孫一並也帶回來,那不就得了?”
“不好,不好。”潘太公連連擺手,“他回來是辦正事的,帶著那兩個小家夥,太折騰了!他在省城掙錢辛苦,我也幫不上甚麽忙,就別給他添亂啦!”
他這語氣聽上去頗有些心酸,想來兩個老人成日相依為命,也的確是孤獨了些。花小麥不知說什麽才好,隻默默夾了一筷子魚肉送進口中。
吃完桌上的菜,又剝了粽子,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如今也算是入了夏,倘若不是這場沒完沒了的雨,外面應當很多人出來走動納涼才是,河邊上涼爽空氣新鮮,那攤子的生意,肯定會好得沒話說……唉!
花小麥想到這裡,又是一聲歎氣,幫潘太婆將碗碟都收進廚房裡,洗刷乾淨了,便告辭要回家。
滿身大汗,得將那艾草熬煮了,先洗個澡再說。
外面起了大風,雨也嘩啦嘩啦,像是有人站在半空中不住往下潑水一樣,村間小路上已經積出一個一個很深的水坑,倘若一個不小心踩進去,只怕就要將半截兒褲腿全浸個透濕。
潘太婆和潘太公兩個打著傘將花小麥送到門口,還在囑咐她回家趕緊先把門鎖好,有事便高聲叫他們,那潘太婆忽然神色一變,冷不丁說了一句:“什麽聲音?”
她眼睛不好使,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反而聽覺十分靈敏。花小麥看她一眼,見她仿佛盯著自家的方向,忙轉頭望了過去。
雨幕中,什麽也看不清楚,但若留心聽,卻似乎的確能聽到一陣微弱的吱吱嘎嘎聲,就像是有木頭搭建的架子被風吹得搖搖晃晃,隨時都要倒下來。
花小麥心中突地一跳,忙又豎起耳朵,這一回,卻只聽見風聲。
“麥子,莫怕啊。”可能是見她神色有些緊張,潘太公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和顏悅色地道,“咱兩家的房子,都是年前才修葺過的,那時候你還沒來,我這屋頂,還多虧你姐夫幫我補了補哩!風雖是大了些,但咱們的房子都牢靠著哪,用不著太擔心,你隻管回去……”
他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吱嘎”聲傳來,這一回,卻是要劇烈得多了。
花小麥眉頭都擰緊了,牙齒死死地扣住下嘴唇,一動都不敢動地朝那邊張望。
不……不會吧?為什麽有一種特別不祥的感覺?
“快回家去,快回家去。”潘太公心裡也有點犯嘀咕了,緊著推了她一把,“進了屋就把門關好,莫要在院子裡閑走,仔細什麽東西落下來砸到你。”
花小麥答應一聲, 轉頭就往自家的方向跑。
然而,還不等她打開院子門,就聽得“咣啷”一聲巨響,有什麽東西,像是塌了似的,從半空中落到地面。
那聲音……是從房後傳來的!
花小麥隻覺天靈蓋都要裂了,三兩下打開門,立刻衝了過去。
房後那塊菜畦之上,前兩天景泰和才搭的棚子,也不知是不是沒綁得太牢靠,竟攔腰截斷了,正正砸在菜地中,落下來的油布將地裡種的菜蓋了個嚴嚴實實,看不出底下是什麽情形。
“我的辣椒!”花小麥一下失聲叫了起來,什麽也顧不得了,冒著雨撲過去撕扯那油布,手忙腳亂地將木架子抬開,蹲下身定睛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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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又晚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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