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天,孟老娘沒法兒領小核桃出去轉悠,只能抱著他在堂屋裡玩,見到孟鬱槐和花小麥頂著大雨回來,少不得念叨了兩句,順便附贈一枚碩大白眼,便慌慌地跑去廚房熬煮紅糖薑湯。
熱滾滾的湯汁甜中帶一點微辣,吞一口入腹,渾身的潮氣仿佛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從腳底一直熱到頭頂。
一家人張羅了晚飯來吃,又閑聊片刻,便各自回屋歇下了。
這晚,花小麥死拽著孟某人,不依不饒,非讓他將面對董德友和呂斌時的那張臉,擺出來再給自己“欣賞欣賞”,滿嘴裡讚他今日實在威風得緊,又鬧騰著要學他那一手俊俏的使棍功夫,冠冕堂皇道往後用以自保,也可讓他少操點心。
她那精神頭好得很,簡直活蹦亂跳,孟鬱槐初時還肯應付,時間一長,便難免被她纏得煩了,發狠堵住她的唇,才算是終於讓她消停下來。
無論如何,與盛隆鏢局這檔子糟心事,終究是告一段落,孟鬱槐繃了許久的弦也可稍稍放松一些,便有心在家歇兩日,隻當做給自己放個假。隔日一早,他便沒慌著往連順鏢局去,而是同花小麥一起,去了稻香園。
雨季中,縣城的蔬果不大好往火刀村送,鋪子上的食材沒有平日裡那麽豐富。幸而這一向官道上往來的行商和出來遊玩的人也並不多,生意清淡了些許,廚房裡的東西倒正好盡夠用。
每年裡必然有這一段特殊時期,間間食肆的生意都不盡如人意,也就沒人為此覺得心焦。只不過,往來的食客少,夥計們也不可避免地有些懶散起來,花小麥與孟鬱槐踏入飯館大堂時,便見那慶有和吉祥兩個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春喜臘梅也在窗台邊低低說閑話。至於那文秀才,更是抱著書本苦讀,袖口拖在硯台裡,居然也不自知。
花小麥向來不是那起刻薄人。閑著時讓夥計們偷會兒懶,於她而言不是甚麽了不得的大事,見狀也不過微微一笑,半真半假地咳嗽了一聲。
孰料,方才還百無聊賴的眾人在看到她以後,竟像是立馬回了魂一般,陡然變得精神百倍,呼啦一聲圍上前,立時便七嘴八舌吵嚷起來。
花小麥隻覺得身旁冷不丁湧來無數嘎嘎咕咕亂叫的雞鴨鵝,腦子給鬧得嗡嗡的。一時有些犯懵,愕然道:“你們這是幹嘛?一個一個說,莫嚷嚷啊!”
“還不是為了那八珍會的事?”
春喜動作慢了點,被堵在最後頭,可那大嗓門卻是極有存在感。將所有人的說話聲都蓋了過去,直撲到花小麥面前,“小麥妹子,大夥兒昨兒個都議論了一天了,你啥時候才能拿定主意?咱鋪子上,究竟預備去幾個人?”
敢情兒是為了這個?
花小麥忍不住翹起嘴角一笑,轉過頭去與孟鬱槐對視一眼。便半點不客氣地將擠在身畔的人全都推開,自顧自找了張桌子坐下,一面倒茶,一面抬起頭:“你們就急成這樣?”
“那當然!”
臘梅迫不及待地搶著道:“那八珍會,你是去過一遭的了,自然覺得沒甚新鮮處。但我們卻還從沒見識過呐!先前你說過,若是參加八珍會,必然需要不少幫手,我們這些人雖不能上灶,卻到底在稻香園裡幹了這麽久。給你打打下手是不在話下的,正好也跟著你去瞧熱鬧哇!”
“我今日本來就預備和大家商量這事。”
花小麥聞言便點點頭,笑著道:“趁著這兩日鋪子上清閑,咱們把事情商量妥當,該做的準備功夫也都做周全,回頭也能省些事。左右這會子沒到飯點兒——慶有,你去把汪師傅、譚師傅和芸兒叫出來,咱一起說說吧。”
慶有等不得地答應一聲,一溜煙奔去廚房,其余人也都一臉興奮躍躍欲試,唯獨那文秀才,依舊是一臉淡定地立在櫃台後頭,隻時不時往這邊張望兩眼。
廚房裡那三人很快便洗了手出來,眾人便各自揀了一張凳坐下,望向花小麥時,都有些眼巴巴。
這事昨晚花小麥睡下之後,已在心中盤算一回,早起又與孟鬱槐說了說,已是有了計較,也不含糊,立即便笑著道:“大夥兒都如此興頭,敢情兒這八珍會,你們一個個兒都想去?”
眾人皆不假思索地連連點頭。
“可是咱鋪子上,定然去不了那麽多人呢。”花小麥輕歎一聲,“之前我便告訴過你們,這八珍會,咱雖不圖它甚麽,卻總歸是一件正經事,不是去玩的。咱們都是相處許久的人,我也不與你們講究那些個虛套了,一來鋪子上得留人,二來,人太多了有時反而麻煩,所以,這回我只打算帶三五人手,其余諸位……”
眾人其實大概也曉得,此番並不是人人都去得的,也就不覺得十分失望。春喜遠遠地擺了擺手,高聲道:“這個我們有數。能去當然歡喜,但今次若輪不到我,反正以後也還有機會,不必急於一時。我們也只是盼著你盡快拿個主意出來,咱也好趕緊做準備——說是還有兩個月,可這日子,真一晃眼就過啦!”
其他人也都紛紛附和,連稱“就算這回不能去,我們也不會在心裡埋怨,東家你隻管放心就好”。
花小麥心下感激他們替自己著想,抿唇笑笑:“這八珍會比拚的是廚藝,那咱們便從廚房說起,我……”
不等她把話說完,譚師傅便站起身來,嘿嘿一笑。
“那個……這一回我就不去了吧?芸兒丫頭剛出師不久,整個院子的廚房大小事都落在她身上,我實在不放心,至於那汪師傅麽,手藝比我強得多,由他同你一塊兒去,是最合適的。嘿嘿,早幾日我便在心裡盤算過了,我留下,橫豎也就是忙那幾天而已,能支撐得住,你放心。”
花小麥心中存的也同樣是這個意思,只是怕他心裡不自在,此刻見他搶先說了出來,登時松一口氣,笑道:“稻香園交給譚師傅你我當然放心,還要多謝你體恤。那幾日十有八九你會忙得腳不沾地,恐怕嫂子會不高興,待我從省城回來,一定上門給她賠不是。”
那譚師傅倒很豁達,搖搖手,便笑呵呵地坐下了。那邊廂,周芸兒便咬了咬嘴唇:“師傅,那我也……不去了,留下幫譚師傅的忙。我知道自己的斤兩,現下跟著去,多半也是添亂……”
“你和汪師傅與我同去。”花小麥瞟她一眼,打斷了她的話。
這姑娘分明對那八珍會心心念念,雖不曾說出來,但那種期待和盼望,鋪子上每個人都瞧得出,這會子偏生還要這樣口是心非……
“你雖出了師,但我照舊是你師傅,這等開眼界的機會,我理所當然是要領著你去見見世面的,這對你來說只有好處。”
周芸兒方才那話是忍痛說出來的,心中難過得緊,卻不料自個兒原來竟有份參與,當即就是一喜,面上笑出一朵花,使勁點了點頭,有意無意地,回身望了文秀才一眼。
花小麥在心底暗笑一聲,叩了叩桌面:“剩余的人選,咱們也都盡快定下吧。”
……
一群人在飯館兒大堂中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了一個上午,總算是將去八珍會的人選定了下來。
春喜和臘梅雖是百般想去,卻終究是當娘的人,不能也不願離開孩子太久,左思右想,最終決定留在稻香園張羅。
慶有辦事穩當,為人又忠厚,合該跟著去跑腿兒做些雜事,到時便與那名叫秀苗的女夥計跟花小麥同去省城,各司其職,幫忙打點。
今年的八珍會是由主辦者準備食材,替各間酒樓省卻了采買的麻煩,卻也同時增添了幾分刺激感。花小麥打發慶有去帳房支了二十兩銀,讓他隔日,便和汪展瑞一路再去見薛老頭一回,將這事坐實,順便也盡早安頓好住處,以免到時候再像個沒頭蒼蠅一般四下裡慌張尋覓。
事情商議已定,花小麥與孟鬱槐便回了家,直到這時,才將要全家人一塊兒去省城的消息告訴了孟老娘。
自打孟老爹離世,這許多年,孟老娘始終窩在火刀村裡,從未曾與兒子一起出門,冷不丁聽說一家四口要同去省城,立時便愣住了。
“你們不是去辦正事嗎?參加那勞什子八珍會?”她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小聲喃喃地道,“要我跟著做什麽……別指望著我能給你幫忙,這上頭的事我一概不懂……”
孟鬱槐在旁看著她的神色,眉頭一點點皺起來,忽然轉身大步去了後院,腳步匆匆,像是要急著去辦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花小麥扭頭望了望他的背影,拉住孟老娘,笑嘻嘻道:“這不是咱們一家人一塊兒出去轉轉嗎?八珍會雖然緊要,可也不必將一顆心全撲在那上頭,得了空,咱們去城裡逛逛不也挺好?再說,小核桃還小,離不得我,我若不得空,不是還得麻煩娘替我看顧他嗎?”
“真讓我去?”孟老娘往她臉上張了張。
“我哪敢唬您?不怕您在那本帳上再給我添一筆?”
花小麥翹起嘴角,將她的手又捏得緊了些:“趁著還有段時日,咱將家裡的事安排好,恐怕還得麻煩馮大娘幫忙照應那兩塊番椒地——跟你兒子一塊兒出門呐,這麽好的事,您還不趕緊出去炫耀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