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沈娘子,太子哥哥讓我將這個交個你,他說,這個舊了,能否請沈娘子再做個新的?”
安寧忽然想起來,從荷包裡取出一樣東西遞到素年的手裡,然後神秘兮兮地說:“沈娘子,你跟我太子哥哥……”
那是一隻小靴子模樣的繡品,水藍色的,已經不複原先光滑鮮豔的模樣,像是被人時常拿在手裡把玩,上面用絲線勾勒出來的痕跡,都已經不太明顯了。
“這是何意?”
“祝大人平步青雲,步步高升!”
素年仿佛看見自己聲音響亮地說道,然後蕭戈想笑又不得不憋住,冷峻的臉扭曲的模樣。
沒想到他還留著,素年看著小靴子,眼裡不經意流露出一絲情緒,讓安寧抽著氣捂住嘴,“沈娘子,你是要做安寧的嫂嫂了嗎?”
素年一口氣差點噎住,滿臉黑線不可思議地看著安寧,“殿下,您這是在折煞民女呢,太子殿下是什麽樣金貴的人兒,再說殿下的品味也不會這麽奇特呀。”
“……”安寧就沒見過為了撇清這麽貶低自己的,“這個難道不是沈娘子送給太子哥哥的嗎?”
素年將小靴子拎到眼前,笑了笑:“這個呀,是民女實在沒有什麽能拿的出手的東西,臨時用來湊數的。”
安寧離開之後,小翠和巧兒都不時地盯著素年看,然後偷偷地笑。素年早就瞧見了,實在被笑得沒了脾氣。才幽幽地說,“你們以為蕭大人是什麽意思?我猜啊。這說不定是蕭大人在隱晦地提示我,這玩意太不值錢,現在我也有錢了,怎麽說也應該彌補一下呢。”
“小姐……”小翠和巧兒的眼神同時轉變,變成了濃濃地同情,蕭大人好可憐,他在小姐的心裡,到底是個什麽地位啊……
雖然素年覺得自己猜想的那個理由非常有可能,但她還是在空閑的時候。動了針線。
自從她們不愁吃喝之後,素年便不再碰針線,她說是會傷眼睛,其實是嫌麻煩,頂多偶爾畫兩個花樣。
小翠和巧兒看到之後,也不敢在她面前笑得明目張膽,免得素年為了面子直接給放棄了,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每日除了給皇上扎針按摩,然後親手熬藥。素年其余的時間都是空閑的,所以這個繡品完成地也特別快。
仍然是一個小小的掛件,這次是一隻小瓶子,不足巴掌大小。瓶身上繡了蝙蝠的圖案,瓶口處,素年嵌入了一顆品相上乘的玉。通透水潤,好似瓶裡真裝了仙露一般。
素年來回看了一會兒。覺的滿意了,一抬頭。瞧見小翠和巧兒正盯著她瞧,於是很大方地將小瓶子吊墜舉過去,“如何,這塊玉可貴了呢,這樣蕭大人總不會還嫌不夠分量吧?”
小翠和巧兒未置一詞,轉頭就走,見過愛面子的,就沒見過這麽愛面子的,不就是一個吊墜嗎,就是承認自己用了心怎麽了?小姐,難不成當真是決定此生不嫁?
完成以後,素年便將這個小吊墜交給安寧,讓她幫忙轉交,安寧看著小瓶子愛不釋手,她還沒有見過這種造型的,一般都是葫蘆啊之類的,特別是裡面嵌的那塊玉,尤其點睛:“沈娘子,這個好精巧啊,一定花了許多心思吧?”
素年淡淡一笑:“這沒什麽,隨便做做的。”
安寧將信將疑,卻也不多問,只是又伸出一隻手。
“恩?”
“那個小靴子,哥哥也要拿回去的。”
素年一愣,她都做了個新的了,之前那個還要有什麽意義?
可安寧執意要,說是太子哥哥特意囑咐的,沒辦法,素年隻好起身將小靴子也拿過來遞過去。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素年本想找機會問一下太子還招不招手下,她覺的這樣的領導非常難得啊,後台又硬,又肯體恤下屬,就連這種傳話的中間角色都肯擔當。
可惜,素年的這個想法被皇上接下來一系列危險的情況衝得乾乾淨淨。
皇上的年歲不小了,再加上據說皇上對朝政非常得上心,堪稱鞠躬精粹,然後又長期服用一些所謂的“靈丹”、“仙丹”,這些東西雖然開始吃的時候會覺的很提神,仿佛疲困都消失了,可裡面所含的毒素慢慢地沉積在身體中,到這會兒,開始發作起來。
皇上幾度暈厥,素年用金針強刺激急救,再加上心肺複蘇、人工呼吸的手段,總算救回來了,可每一次救回來,都是在拚運氣,素年也沒有把握每一次皇上都會醒,她只是在盡力地跟死神拚搏,皇上現在的狀態,就是再也醒不過來,也是不奇怪的。
再次將皇上喚醒,素年扎在皇上身上的銀針並沒有取出來,她對著同樣一身汗的魏公公搖了搖頭,皇上的情況很糟糕,若有什麽事情要交代,就趕緊交代吧。
太醫們在外面候著,他們就算之前並不知道有素年的存在,這會兒也是很清楚了,皇上的穴位需要長期留針,那些銀針,總不可能是皇上自己往身上扎的吧?
天下誰對銀針有造詣,想一想總是知道的,醫聖柳老,沒想到皇上竟然將他召到了宮中。
皇上的精神很不好,雖然蘇醒了,但昏昏沉沉的,他看了看素年,慢悠悠地說了一句,“沈娘子,給朕,爭取點時間吧……”
素年猛地抬頭,皇上曾經問過她,若是到了他神志不清的時候,有沒有辦法能夠很快地恢復精神,哪怕是回光返照燈盡油枯。
那時候,皇上還很精神,被素年整日調理地很得當,仿佛身子沒有任何病痛一樣,皇上是笑著,用說笑的口氣詢問的,仿佛覺的這件事情很有趣。
素年自然不會拂了皇上的興致,當真跟皇上說,是有這麽一套針法的,不過就像皇上說的,那套針法會讓身體的新陳代謝達到一個頂峰,促進血液快速流動,是燃燒生命力的做法,當生命被燃燒殆盡之後,便會回歸塵土。
素年記得那時,皇上笑眯眯地看著她,“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刻,就勞煩沈娘子,為朕爭取些時間了。”
素年看著皇上,他的臉已經有些浮腫,被心臟的疼痛長期折磨,每一次發作,都好像死過一次,將一個英明神武的皇帝,生生折磨成這個慘烈的模樣。
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了吧,素年抿了抿嘴唇,終於打開了針灸包。
魏錦的眼睛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是紅色的,聽見了皇上的話,眼神哀痛到讓素年都不敢直視,看見素年去拿銀針,魏錦終於堅持不住,“沈娘子……”
素年轉過頭看他,眼中是魏錦從沒見過的冷靜,這個女子,魏錦一直都覺的很不可思議,她看似一次次地在挑釁皇室的權威和規矩,卻從沒有因此受過罰,只因為,她要比自己以為的,更加地通透。
這樣一個女子,眼睛裡的光彩還從未讓他如此震驚,仿佛比任何人都鎮定,比任何人都想得明白,她所要做的事情是正確的,不僅是因為皇上要求,而且,是最有效果的。
“魏錦,去替,朕,將玄澤和玄毅傳來。”皇上氣若遊絲,然後又看向素年,“動手吧,沈娘子。”
從內關開始,巨闕、心平、膻中……,素年回憶起她腦子裡跟師父研究過的柳氏續命針法的順序,每一個穴位的深淺都有差異,每一根經絡的走向都要顧及,她從沒有如此地將注意力集中,集中到對周圍一切都無法感知。
玄毅和太子到的時候,素年還沒有完成續命針法,但皇上的精神明顯要好一些了,魏錦看得心裡難受,躲在一邊偷偷地抹眼淚。
“澤兒,毅兒,這大概是,父王最後一次召見你們了。”
皇上抓緊時間,素年一邊給他扎著針,一邊緩緩開口。
“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個好皇上,但朕,不是一個好父親。”
“朕對不起毅兒,讓他在外面,吃了那麽多苦,讓蓮兒,傷心病逝,是朕對不起你。”
“毅兒, 朕立你為太子,為的,是你的那份寬厚,蜀兒差你,也就在這一點上,你很好,朕沒有賜毅兒封地,讓他一直住在宮中,……咳咳,你也沒有針對他,這很好。”
皇上歇了一會兒,等氣喘勻了,才繼續說:“毅兒,父王對你的虧欠,怕是來不及補償了,澤兒,你能代為父,好好地待他嗎?”
太子玄澤跪在下面:“請父王放心,兒臣願起誓,今生絕不虧待清王,如有違背,人神共棄!”
皇上的眼中有欣慰的神情,他從來沒有這麽像一位父親過,看著下面的兒子,有著從未有過的滿足。
玄毅等著皇上問他,或者讓他也起誓不會跟太子爭奪皇位,他甚至開始在心裡醞釀著應該怎麽回答,可皇上並沒有問他的意思,就連太子,也是絲毫不提。
為什麽?玄毅不明白,他看著父王虛弱的樣子,竟然恨不起來,自己應該也是恨他的吧,恨他沒有保護好自己,沒有保護好母親,可事到如今,玄毅才發現,一直以來支撐著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的理由,正在一個一個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