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國公府,戌時初。
一輪彎月高高掛在梢頭,格外的明亮。
國公府內四處燈火通明,飯廳內更是說笑聲不斷。
按照白世錦之前的意思,今日乃是葉六郎帶著一家老小過來正式見白世錦的日子。
“還別說,銀兒果真是跟三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可真真是像極了三妹年輕時候的樣子。”況氏笑意盈盈地說道。
白瑾瑜卻是坐在一旁,板著一張臉幾乎沒有開口說過話,偶爾抬眼看一看落銀,也滿滿都是不掩飾的不喜。
白世錦捋著胡子呵呵的笑,目光也是不離外孫女。
原本顧及著白世錦的身子問題,白景亭主張在秋霜院中擺宴的,可白世錦卻堅持說,這是落銀頭一次來家裡吃飯,無論如何都得正正經經兒的才是,於是便鮮少的下了牀。
大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緣故,今日的白世錦看起來,十分的精神抖擻,神采奕奕,除了過於消瘦之外,竟然見不著半分病態。
白瑾瑜見了,嘴巴抿的更緊了。打從不記事就來到白家的她,可都從來沒有見到白世錦,曾幾何時對她露出如此慈愛的目光過!
“瑾瑜,銀兒是你姑姑的親生女兒,日後要喊表姐。”白景亭對白瑾瑜笑著說道。
“知道了,爹。”白瑾瑜有些不樂意地應了下來,然後便轉頭朝著落銀應付地喊了一聲:“表姐。”
“嗯。”落銀想著初次來到白家,不想造成不愉快,便含笑著答應。然而內心又哪裡看不出來,白瑾瑜在對她使小孩子脾氣。
“阿福,去吩咐人上菜吧。”白世錦見該介紹的都已經介紹過了,便對白福招手說道。
白福笑著應了一聲,便下去親自安排了。
此時此刻,飯桌上最局促的,莫過於月娘了。她本來根本沒打算一起過來。但卻拗不過葉六郎和落銀一個勁兒的堅持。
蟲蟲安安靜靜的坐在月娘和落銀中間,眨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看著眾人,他還很小,不知道具體的詳細。他只知道他從來沒有來過這麽大這麽好看的地方吃飯。
可他卻也沒有忘記爹娘還有姐姐對他的交待,很守規矩,一句話也沒有亂說。
落銀瞧見他這副乖巧的模樣,抬手摸了摸他的頭,蟲蟲見狀,便仰頭衝她咧嘴一笑,分外的可愛純真。
“這孩子被你們教的倒是不錯,很懂規矩。”白世錦見了,隨口稱讚了一句。
“多謝國公大人誇讚。”月娘謙遜地笑了笑,然而望向兒子的目光。卻是越發的慈愛起來。其實從小到大,關於蟲蟲的教育工作,多半是由落銀這個姐姐來完成的。落銀教孩子做人做事等方面,都非常有一套,反倒是她跟葉六郎。沒有刻意的怎麽教過他。
“多謝國公大人誇讚……”蟲蟲也學著月娘的口氣重複了一遍,他雖然不大懂,但他知道當別人誇自己的時候,理所應當的要說謝謝。
他一直沒說話,一說話便是這麽一說,白世錦一愣之後,便被逗笑了。而後意味深長地看了蟲蟲一眼,道:“這孩子日後前途也是無可限量……”
這本來只是長輩對晚輩的一句誇讚和期許,可是落在況氏的耳中,卻是聽出了幾分危機感來。
白世錦好像挺喜歡這孩子?
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白家偌大的家產沒有子嗣繼承,也不知怎地,白老爺子在看待這件事情上格外想得開。一直沒說過什麽,可況氏不一樣,她可不想這麽多年來辛辛苦苦操勞著的東西,就這麽拱手讓人。
“這孩子的確伶俐非常。”白景亭也含笑誇獎著,望向蟲蟲的目光含著喜愛的神色。他知曉白世錦已經放下了那些成見,故對蟲蟲母子倆,也沒什麽心結。
況氏見丈夫如此,更是暗自氣的牙癢癢。她真的不懂,為什麽白景亭的肚量這麽大這麽好,他對落銀好況氏還姑且可以理解,但他竟然對這孩子態度也這麽好,大有將葉家人照單全收之態。
“這孩子叫什麽名字來著?”白世錦全然沒有注意到況氏的情緒。
“小名叫蟲蟲。”葉六郎笑著答道,說罷看向落銀,“說來這名字還是銀兒給取得。”
“蟲蟲……哈哈哈……”白世錦忍不住笑了起來,朝落銀問道:“你這丫頭,怎給孩子起了個這樣的名字?”
白瑾瑜在一旁也禁不住笑了兩聲,眼底卻是嘲諷的意味,小聲地咕噥道:“這麽難聽的名字,也虧得想的出來……”
況氏捅了捅她,示意別亂說話。
白瑾瑜撇了撇嘴,不再吭聲。
“因為我小時候身子弱太難養,大抵是名字太有福氣的緣故。人都說賤名兒好養活,之前我二娘便給取了幾個二狗之類的名字……權衡之下,我爹隻得聽取了我的意見。”落銀半開玩笑的說道。
話一說出來,便又惹得白世錦一陣朗笑,就連白景亭也忍俊不禁起來。
況氏則是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呵呵了幾聲。
白世錦卻來了興趣,又問道:“大名可還是沒取呢?”
月娘點點頭,說道:“是,私塾上的名冊上頭,還寫的葉蟲蟲呢——”
“我近來也在琢磨著名字的事情,是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葉六郎說著,看向白世錦道:“不如嶽父給蟲蟲取個響亮兒點的名字罷。”
落銀也點頭,看向白世錦。
白世錦原本問名字的時候,就正有此意了,眼下見葉六郎主動提出來,自然樂意之至,有模有樣地想了會兒,方道:“不若就叫……正羽?葉正羽!”
是個不錯的名字,落銀暗暗點頭。
“父親取這名字,可是有什麽依源嗎?”白景亭笑問了句。
葉六郎和月娘,包括蟲蟲也都看向了白世錦,蟲蟲今年已經六歲,自然是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麽,也知道眼前這個慈祥的老人,是在給自己取名字。
於是,睜著雙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白世錦。
迎著眾人的目光,白世錦很嚴肅的開口說道:“我見這孩子雖小,但坐的極正,聽聞他極好學,六歲已經會背詩數百首,便欲給他取名叫正習,但想到他比一般孩子更好學些,便作了兩個習字——”
所以就是正羽的來源嗎?!
……
或許是因為之前的期待太高,以至於聽罷了白世錦這番解釋的眾人,一時間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也罷,白世錦再如何畢竟是武將不是文官,難不成還指望他念出一篇篇長詩來細細剖析這名字的來源嗎……
“父親這依源果真也是……簡單明了。”白景亭只能用這這個詞來誇白世錦了,旁的違心的字眼兒實在是說不出口。
落銀也忍笑著點頭,“外祖父這名字取得確實也是極好。”
“瑾瑜的名字當初也是爹給取得。”況氏笑著說道。
白瑾瑜這才露出了一絲笑意來。
白世錦聽罷眾人很有‘狗腿’嫌疑的附和討好,沒有去理會,而是抬了下眼皮子看向蟲蟲,慈祥地問道:“蟲蟲可喜歡葉正羽這個名字?”
蟲蟲毫不猶豫地重重點了頭,“嗯,喜歡!”
白瑾瑜見他如此,心裡暗道肯定是葉家人來之前教好的,這麽小的孩子哪裡會懂得這些。
白世錦含笑又問:“為什麽喜歡?”
蟲蟲不作他想,便笑眯眯地道:“因為很好寫的樣子……”
“哈哈……”聽著孩子單純直白簡單的回答,白世錦覺得格外的舒暢。
葉六郎和落銀,還有白景亭幾人見白世錦開懷,也跟著笑了起來。
前來上菜的丫鬟們魚貫而入,聽到眾人有說有笑的嘮著家常兒,都不由地感慨,這偌大的白國公府,已經記不得有多少年不曾聽到這樣融洽且發自內心的笑聲了。
鑒於白世錦平素的家教和規矩很嚴格,食不言寢不語乃是最基本的家規和習慣,故吃飯的時候幾乎沒人說話,但相互夾菜的動作也一直沒停,雖然無言,但氣氛也是格外溫馨。
這一頓飯吃的,讓白世錦打從心眼裡覺得開心,心口暖的眼睛都有些發澀。甚至因此覺得,渾身的病痛都跟著散去了許多。
有生之年還能體會到這樣溫馨的感覺,也算無憾了。
飯後,一家子挪到了後花園趁著月色吃起了茶。
“爹,我想跟您說件事。”況氏狀似不經意地說道。
白世錦今個兒心情好,笑呵呵的點了頭,示意她說就是了。
況氏臉上帶了些笑,道:“景亭平日忙於政事,我又操持著這個家,而瑾瑜今年也及笄了,也要到了許配人家的年紀……我尋思著,日後爹身邊沒個人陪著說話兒,會覺著孤單的慌。”
白世錦微微動了動眉毛——這個兒媳婦今個兒是怎麽了?
平日裡白瑾瑜也不怎麽往秋霜院去,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十多年來可謂都是維持著這個狀態,怎麽況氏偏生今日突然就覺著自己孤單的慌了?
白景亭也聽出了不對勁,看向妻子問道:“怎麽突然說起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