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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未來的國君作對,他暫時還未傻到如此地步。
“能被請過來的,想都是在醫術上有些造詣的,如今父皇性命堪危,事關舉國社稷,還請盡力一試。”
這突然響起的一道聲音,猶如是高山之上的冰泉,雖是清澈而自然,但卻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高不可攀之感,令人自覺渺小。
月娘沒敢抬頭去看她,潛意識中卻生出了難言的敬畏感,這敬畏感不比之前盧磬那一番話帶給她的過分懼怕,反而使她於慌亂之中冷靜了些許。
當即,月娘恭謹地應了一聲“是”,便提步走上了前去。
在此等緊迫而具有威壓的氣氛之下,落銀亦是不敢貿貿然的將視線投放過去,但余光掃過,卻是一抹亮眼的明黃/色入眼。
這顏色,不管在何處,都是叫人無法忽視的。
落銀心下震動之余,多了幾分了然。
這宮中,乃至普天之下,能穿黃/色的不過區區二人。
皇帝著金黃之色,而這明黃,便只有當今儲君可以穿得。
所以,眼前這說話之人,定是當今太子盧治無疑了。
落銀一邊垂首放輕了腳步隨月娘走向龍牀前,一邊在心底暗暗詫異著。
他一家人來夏國的時日已不算短,當今國君鹹豐帝的赫赫威名自然不必多言,民間四處流傳著對鹹豐帝的頌讚——鹹豐帝在位以來,勵精圖治,擴大版圖的同時,時刻不忘百姓疾苦,故才有這等舉國盛世之況。
而其次聽得最多的便是安親王盧安淼了。
這位與鹹豐帝一母所出的安親王,在民間的名聲好壞參半,爭議頗大,但這些年來他日益壯大的羽翼,已然悄然籠罩了皇城大半。
再其次。便是睿郡王府和白國公府再加上其余的幾大齊名的世家了。
所以,落銀對這位久居深宮的太子爺,幾乎未有耳聞。
就好像……沒有人注意到他一樣。
落銀此前未去細細琢磨,隻當當今太子盧治並非治國之才。未有做過什麽能讓百姓記得住他的事情,縱無過錯缺失,但也萬萬不會是治國奇才。
可如今恍然一見,隻覺自己之前的想法太過簡單和淺薄。
試想一番,能在這步步為營的深宮之中穩住太子之位,能在這風口浪尖的位置上屹立不倒這麽多年……這又豈是容易之事!
韜光養晦——落銀腦海中豁然出現了這四個字。
直到月娘行至龍牀前,屈膝跪坐在了牀前鋪著深藍金線繡蟒軟毯的烏木階上,落銀這才堪堪回神,連忙將心思斂起。
月娘跪坐其上,伸手懸絲為一直緊閉著雙目的鹹豐帝診脈。
盧磬見她動作與先前的一乾大夫無異。甚至更加的慢條斯理,不由地越發不耐煩起來,卻因盧治方才那帶有警示的一個眼神,強忍著暫時沒有發作。
手指在絲線之上輕動了片刻,月娘的眉頭驀然一皺。
鹹豐帝的脈象已然微弱至不可查……!
也怪不得方才那大夫敢如此斷言。
這的的確確是一個垂死之人才會有的脈象。
“如何?”旁邊一位年約三十上下的男人忙詢問道。
看其年紀與穿著。還有眉眼間與盧治的幾分相像,該是大皇子盧衛。
月娘沉吟了片刻,臉上的懼色已經被一位醫者所持有的謹慎態度所覆蓋,只聽她凝聲道:“可否讓民婦撤線為陛下診脈?”
絲線診脈畢竟有所局限,現在鹹豐帝的情況,她不想錯失一絲一毫的訊息。
“你就說如何了!自己診斷不出究竟,還要什麽撤線診脈——父皇身為天子。豈容你一個身份卑賤的民間醫婦碰觸!”盧磬還是沒能沉住氣,吼了出聲。
月娘似乎通過方才的事情隱隱意識到,這位嗓門奇大的皇子,在這裡說話的分量不算怎麽重,故下意識的將他的話忽略了去。
豈料盧磬卻不善罷甘休,他已經認定了月娘無法醫治鹹豐帝。說這麽多不過也是拖延時間罷了。
於是焦躁的他一揮手,衝駐守在簾外的侍衛吩咐道:“把這庸醫給本王拉出去砍了!”
月娘臉色倏然慘白。
落銀瞳孔亦是急速收縮。
她知道在場的人並非都像盧磬這般,可她更加知道……在這宮中,她們的性命就如同草芥一般卑微!盧磬再如何,身份卻擺在那裡。
落銀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了判斷。當即轉身過去,邊欲行禮邊忙地開口,“殿……”
然而這一字未有送出口去,就忽然被一道沉聲呵斥所打斷。
“三弟!”
這乃是盧衛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無奈。
“現在父皇命懸一線,你怎還只顧得上自己的脾氣?你若真為父皇的安危著想,就莫要在此擾亂人心了!”
這話說的不輕,顯然是真的生了氣。
平素盧磬再胡鬧也就罷了,可如今這種情形,焉有再縱容他的道理!
“我……”盧磬語塞。
他是個典型的欺軟怕硬。
不起眼的角落處,常年一副病態的風郡王,見盧磬如此,眼中閃過一抹嘲笑。
說實在的,他並沒對鹹豐帝能醒來抱有任何希望。並且,他根本不希望鹹豐帝能夠醒來。他與鹹豐帝雖是兄弟,但根本沒有任何感情可言。
這些年來,鹹豐帝是如何對待他的,他雖然面上不敢表現出任何不滿,但在心裡,卻記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深刻。
他巴不得鹹豐帝現在就把這口氣兒給咽下去才好!
風郡王略微凹陷的眼中閃過一抹陰冷之色。
“現在父皇的安危才是首要,外頭的太醫個個束手無策,我們自然不能放過一絲機會……這線撤便撤了吧?”盧衛朝盧治看去,征詢著他的意見。
盧治點頭,並朝著被盧磬喊進來的一乾侍衛們揮了手,示意他們退下。
盧衛見了,連忙吩咐下去:“撤線——”
月娘大松了一口氣。
可就在她探清了鹹豐帝的脈象的那一刻,這剛松下的一口氣兒還沒順利的咽下去,就被噎在了一半,不上不下。
這是……
月娘臉上現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不可查的搖了搖頭,又忙重新將指下的脈象探了一遍。
徹底摸清確定了這脈象,並細細的將鹹豐帝的臉色和眼底的顏色查看了一遍之後,月娘的臉色沉重到了一個極致。
這宮中,何時竟將皇帝的飲食安危看的如此隨意了!
竟敢如此松怠!
“究竟如何?”先開口的還是盧衛,眼見著月娘的臉色忽上忽下,最後沉成這副模樣,他一顆心也跟著不住的起伏。
“陛下這乃是中毒之象。”月娘斷言道。
“哼!哈哈哈……”盧磬氣極反笑一般,而後臉色驀然一拉,道:“這還需你說!宮中的太醫早已診斷出了!”
原來如此。
落銀眼中有一抹了然閃過。
宮裡的人早知道皇帝是中了毒,但對她們卻是絕口未提。
看來這毒的源頭,只怕還有些蹊蹺。
“依照民婦來看,陛下所中之毒十分古怪,應該是兩種本可以相克的劇毒相溶的結果——”月娘百思不得其解,若真有人意欲謀害鹹豐帝,這一味毒便足以要了鹹豐帝的性命,為何要兩種混合在一起。
要知道,若是這兩種毒的劑量搭配得宜,乃是可以相互抵消其毒性的——
“何謂本可以相克的毒相溶?”盧治微皺眉。
盧磬氣哼了一聲,乾脆別過了臉不再看月娘他們,在他眼中,月娘就是在信口雌黃,拖延時間。
“這世間萬物皆本就相生相克,藥中有毒,毒亦存有藥性,故有以毒攻毒之說……而陛下身中的兩種毒,本是可以相克的,但因劑量失當意外相溶,形成了另外一種奇毒。”月娘簡單的解釋道。
“……”
她這話剛一落音,四周頓時就寂靜了起來。
其中有幾人面面相覷,卻未有任何言語。
誰都不是傻子。
他們跟月娘和落銀這些外人不同,他們深知鹹豐帝之所以如此,問題是出在了那美名曰可以長生的丹藥上頭。
方才月娘也說了,這兩種毒藥本是可以相克的。
這一點,相信那幫煉製丹藥的術士們也都是清楚的。可錯在沒有把握好二者的分量……
這其中的風險,鹹豐帝會不知道嗎?
他定是知道的……
可他還是犯險吃了下去。
這已經不是鹹豐帝第一回因為吃丹藥而出岔子了, 只是從未像這一次這麽嚴重。
身體日益的衰弱,讓鹹豐帝想求得長生的欲/望日益增強。時至今日,他幾乎已經是到了鋌而走險的地步。
這得是多大的執念……
“你且說這毒可有解?”盧治看向月娘,對鹹豐帝為什麽會中毒的原因絕口不提。
皇室之中,但凡事關帝王尊嚴二字,就算是爛,也只能爛在自家人的肚子裡。
“這……”月娘表情莫測。
落銀從未見過月娘在對待醫事上面有過如此猶豫不決的神色。
無法可解……月娘將這四個字送到嘴邊,然而幾張幾合之下,卻無論如何也吐露不出來。
她知道,這是出於一個醫者的道德感,還有作為一個人的憐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