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他們都圍在我的身邊,聞婧望著我,眼裡充滿了憂傷。我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想衝出去,我一邊穿拖鞋一邊問聞婧,我說陸敘怎麽樣了,我要去看看他。
聞婧按住我的肩膀,我抬起頭就看到她眼淚刷刷地流下來,她說,林嵐,別去了……死了。
我望著聞婧呆了整整一分鍾,感覺從頭到腳冷下去,我的身子跟屍體似的冰冷而僵硬。我反應過來之後哭了,我一把推開聞婧,聞婧被我推開撞到牆上,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那麽大的力氣。我對著和我一樣淚流滿面的聞婧說,*死了也要看看呀!
我連滾帶爬地到了陸敘病房外面,隔著玻璃窗,我看到安靜地躺在床上的陸敘,他沒動沒說話,很安靜。而且他臉上蓋著白色的被單。
陸敘的葬禮安排得很簡潔,如同他的人一樣。那天我去了,本來我一直在家生病,沒日沒夜地睡覺,可是那天我去了。我不能不去,如果我不去的話我肯定抽死自己。我穿了黑色的大衣,並且在頭上別了朵很小的白色的花。我出門前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哭,因為我以前聽我姥姥說過,她說,人死後是有聽覺有視覺的,人走向黃泉的時候如果聽到自己心愛的人哭,那麽他就會回頭,一回頭,就上不了天了。
可是那天我還是哭了,站在陸敘的母親面前哭了。我甚至都沒有看到陸敘的……棺材。我剛走到大門口,就看見了陸敘的媽媽。她很憔悴,可是依然素淨,就跟陸敘一樣,特別乾淨。老太太看著我,什麽都沒說,我剛想開口對老太太說聲對不起,還沒說出口,老太太一巴掌向我抽過來,很大的勁兒,比我哪次挨的巴掌都重。周圍的人很驚訝,很多人紛紛過來拉老太太,因為陸敘的母親氣得渾身發抖,周圍的人都攙扶著老太太,怕她倒下去,甚至有人很可笑地過來拉住我,他們用力地按住我的手,怕我還手打老太太。我突然覺得很悲涼,我在他們心中就是個蛇蠍一樣的女人,害死了陸敘,還不放過老太太。我很平靜地對周圍的人說,你們放開我,我絕對不動手,真的。
老太太望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惡毒的怨恨,我看得出來。我想我今天肯定不能參加陸敘的葬禮了,我居然不能看這個生前最愛我的人最後一眼,真是諷刺。我低著頭對老太太說,大媽,您別生氣,我走就是了。如果您還想抽我,就抽吧。老太太很激動,我看得出她的樣子是還想衝上來抽我,可是周圍的人勸她,更多的人是在勸我走。其實我理解的,真的,誰開著車載著我兒子撞在三環上我也很氣憤,更氣憤的是車禍沒死,後來被一巴掌推死了,更氣憤。我要是老太太我肯定操刀砍死林嵐那個死禍害。
於是我走了,我想我不走老太太沒準兒會氣暈過去。我說,大媽,我走了。然後轉過身就離開了。我一轉身眼淚就流了下來,我咬著嘴唇沒出聲,眼淚卻嘩嘩地跟自來水似的。我想沒有聲音我隻有個背影,那麽路上的陸敘肯定不會回頭的。
離開的時候我在想,老太太肯定不知道,我其實很想叫她一聲媽,和陸敘一起站她面前,叫她一聲媽。
我一步一步地離開,我恍惚中覺得陸敘站在我背後看我,用那種像落日一般深沉的眼神,格外地蒼茫。
我在家裡睡了幾乎一個月,一個月以來我整天都在想陸敘,想起以前他在辦公室和我打架,想起他在我樓下被花盆砸到的小樣兒,想起他躲在機場的柱子後面給我發消息,想起他追著我追到上海,想起他站在上海的雨裡憂傷地看著我,想起剛過去不久的新年陸敘在焰火裡對我微笑。我整天都很恍惚,有時候看見一張照片突然就笑了,有時候看見張廣告設計草圖突然就哭了。我媽也跟著我整天以淚洗面,我想安慰我媽幾句,人年齡大了經不起折騰。可是每次我剛想安慰我媽,我自己就開始哭個不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很多次我悄悄地跑到陸敘的墳前,坐一個下午,坐到天黑下來了陸敘的那張照片看不清楚了我就離開。陸敘葬在北京南邊的一個高級的墓地裡,墓碑很高大,相片看上去很年輕很英俊,目光炯炯有神。我望著他的照片常常覺得他還在我身邊,衝我橫,衝我發脾氣,然後溫柔地抱著我叫我把脾氣改改。我不知道墓碑上流下了我多少眼淚,我只知道我每次帶來的花,都風幹了,凋零了,被風吹散了。
一個月之後我對我媽說我要走了, 我要離開北京。我話沒說完我媽就哭了,她又開始掐我,她說你怎麽能這樣呢,你走了媽怎麽辦?我沒躲,我讓我媽掐,其實我心裡在說,媽,多掐掐我吧,讓我感覺清晰點,好讓我走了之後還能回憶起來,感覺我還在您身邊撒嬌。
我爸爸什麽都沒說,他知道我的脾氣,從小就拗,我爸說我跟牛似的,拉都拉不回來。我把行李收拾好的那天我媽賭氣出去了,我有點兒失落,我想我媽連最後送送我都不肯。那天顧小北到我家來了,他看著我的行李居然哭了。他抱著我,一直哭,沒有聲音,隻有淚水一直流進我的脖子裡。我覺得很壓抑。我動也沒動地讓他抱著,最後我說你哭夠了嗎?他很驚訝地松開了我,他站在我面前,可是我覺得他像個陌生人。
那天我要走的時候小北拉著我,他說不要走,我不要姚姍姍,我隻要你,你不要走。
我回過頭去給了他一耳光,我說,顧小北,以前你按住我的手讓我承受了多少耳光,今天我還一個給你。你他媽去幸福地結婚吧,帶著你美麗的新娘消失在我的生活裡。你讓我徹底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