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也沒有想到莫向晚會是這樣的反應。
這一刻的攤牌,是他思慮好了的,不同於那一晚口頭上的便宜,那是情不自禁。
莫北那天在家裡,還陪著母親看了會兒電視劇。最近電視台重播《孽債》,母親又重溫舊經典。
他給母親切水果時,電視機裡的男人問男孩:“你是我的兒子,有什麽證明嗎?”
母親連呼:“作孽的,認一個兒子還要看證明?有什麽證明的好看的?自己的種還不知道?這種男人好去跳黃浦江了。”
他手裡的水果刀一歪,差點沒把手指頭給削了。
母親又說:“算了算了,我說別人家頂什麽用?你連個孽債都沒有。”
這個蘋果削的比較吃力,他哭不是笑不是,歎氣不是咳嗽不是。當完孝子,當天晚上就回到租住的房子去了。
最近莫非會趁莫向晚不在來敲他的門,在他這兒廝混一會兒。
這個孩子找的借口是問數學題。他明明是懂的,偏要裝作不懂,膩在他身邊寫作業。
莫非有一些小習慣同他非常相似。他做作業的時候,低著頭,眼睛靠著簿子很近。這不是好習慣,莫北小時候就因為這樣才會上了初中就戴上眼鏡。
他會及時糾正孩子的不良習慣。有一回看到電視裡放“背背佳”的廣告,差一點就要買了。就是怕送給莫非又會刺激到莫向晚,現在他給他們母子買早飯,給莫非買買零食,已讓莫向晚到了忍受界限的邊緣。
莫非吃東西不挑食,總是先給大人布菜,再選自己想吃的菜。這是一份好教養,莫北也有這樣的好習慣。他厚著臉皮想,這也可能是遺傳。可是心下承認是莫向晚教的好。
莫非某些細微的神態同他非常相像,撇嘴、蹙眉、撓頭,種種不一而足。而莫向晚毫無心理準備的應戰,情緒的高低起伏,都讓他在心裡抽絲剝繭。
最初接近莫家母子,他就帶著這樣的懷疑念頭,還有一份刨根問底的職業本能,只要一個突破口,就會現越來越多疑點,幾乎層層遞進確定他的想法。
可是,接近之後,他又開始猶豫。
莫非昨天下午問他:“四眼叔叔,你覺得我媽媽好看嗎?”
他答:“你媽媽是一個大美女。”
“那麽有這樣一個大美女做女朋友,是不是很有面子?”
這個孩子一雙眼睛像極了她,任何情緒都不能掩飾。莫非帶著小聰明般的沾沾自喜。
他問孩子:“你要給你媽媽找男朋友?”
莫非用力點頭:“媽媽下班回家很辛苦的。”
他揉揉莫非的頭,頭舒軟。母親也說過他,頭軟,脾氣好,人的肚量大。
這麽小的孩子,為了自己的母親,存著這樣一份心思。這些天接近他,是在觀察他,考量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適合當媽媽的男朋友。
他想到了,又好笑又有隱隱的辛酸。
莫北就問莫非:“你要給你媽媽找什麽樣的男朋友?”
莫非講的很堅決:“能給媽媽洗衣服、修燈泡、修煤氣、通馬桶、背米袋子。”
他笑了:“你要找的是保姆阿姨。”
莫非詞不達意,嘴裡咬著鉛筆,鼓著腮幫子為難。孩子沒有辦法很好的表達自己的意思,不過他能懂。
他與草草的最初,無關愛情,無關。這樣結合,生出這麽一個孩子,他需要居在何處來處理?怎樣做都不妥。
那一晚面對坐在沙上就要立時睡倒的莫向晚,他頭一次生出責任感。
這種責任感是莫名的,他唯一的念頭是給她減壓。然之後,該如何?離答案越近,他越頭疼。
只有一點尚算明晰,就算莫非是他的兒子,在莫向晚母兼父職八年之後,他哪裡有立場從她身邊帶走他?這一份自知之明他是有的。
他的念頭模模糊糊,直到莫非對他說了這些話。
之前的幾天,他還能睡的很好。聽了莫非的話以後,他根本就睡不好了。半夜起來看了卷宗又上網,現先前相親的姑娘在線。
他會同她聊幾句,朋友一樣。
莫北從小就比較照顧女性,姑娘們都能同他談的來。相親不成功的,有的還能當朋友。可偏偏就在莫向晚這裡觸礁,他也有點想不通,快要反覆反省。
最近姑娘在戀愛,老是守著msn三更半夜等著在國外拍廣告的男朋友上來聊幾句。
這樣的情形,除了他十年前同田西早戀時生過,後來就再也沒有生了。他以為為一個女人徹夜難眠這輩子幾乎就要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又是為了莫向晚,他心裡思量到壓根就要睡不著。
如果莫非是他的“孽債”,他是不可以像電視劇裡的男人一樣,要孩子拿證明來確認。
他問姑娘:“有什麽‘孽債’式的言情小說看看?”
姑娘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他又問:“就是那種父親認私生子的。”
姑娘的就是徹底倒地的表情了。
後來他收了一堆言情小說,隨意看了幾本。做男人的不是把女人的孩子搶過來,對女人做限制性的暴力s*m,就是壓根就做陳世美,打死他也不認。還有的是《媽媽再愛我一次》的小說版,騙騙小姑娘們的眼淚水。
這些根本不具備任何參考價值。
莫北早晨去晨跑,新村裡頭遛狗的老阿姨聚在一起聊天,不知道她們在談什麽話題,只聽到其中一個講:“這個世道,真的是寧願跟著討飯的媽,不要跟著做官的爸。”
他跑完兩圈,買了早點,決定再同莫向晚談一次。
莫北原先以為莫向晚還會負隅頑抗,他想他絕對沒有惡意,會給予對方空間,但是需要有一句老實話。因此他還準備了不太善良的殺手鐧,預備說“驗dna”的事情。
他沒有想到莫向晚在確認莫非身世的問題上, 轉了一個彎,就這樣平靜地承認了。
她從最初的心慌意亂,到如今的坦率直白,眼底的焦慮懷疑全部被蕩滌。
莫北隻覺得自己先前的念頭是卑鄙。也突然能了解她是憑什麽熬過年少生子的壓力和艱辛,又是憑什麽在職場摸爬滾打。
對莫向晚,他是沒有轍了。
莫北原本在夜裡已經打算好了,他還未婚,這是最幸運的一件事。他可以有一些資本去做補償,他擺足誠意,希望對方諒解。這是一種比較好的方式,也可算理智。
但他想好的不是莫向晚所要的,他又一次錯誤預估了莫向晚。
莫向晚就在他的面前,把真相傾訴以後,神態坦陳,且有輕松。
這也是一個光明正大的人,從不回避問題。
莫北突然想起念中學時候學的一篇課文,依稀有一句話叫做“不做攀援的凌霄花”,課文的標題叫《致橡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