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晚並不是一個愛好探究他人底細的人,誠然管弦待她,可算是救命之恩,但也只有管弦明白她的經歷,而她從不詢問管弦的過往。
管弦的這間“;”,在圈子內小有名氣。她與於正,業內人士也並不是毫無耳聞。
莫向晚不能知道管弦與於正到底從何時開始,當她進“;”的一天,她就見過於正給正在台上唱歌的管弦的送花。
管弦亦有一副好嗓子,那天她唱的歌中文名字很好聽,叫做《碎步林蔭街》。
莫向晚當時持著搖酒壺側耳傾聽,心都可以化入其中。夜間收工,酒吧門外就是一條林蔭大道,那時正值盛夏,夜蔭森森,於正執著管弦漫步其間。
可是過了四年,於正娶的是別個女人。
於正結婚那天,莫向晚是記得的。她還在電視台跟著秦琴當助理,於正的婚禮由台裡上下人等合力操辦,因為新娘的父親在文化部裡任要職。
莫向晚做迎賓女儐相,在林蔭街道深處的三十年代老花園大門口,看見穿了一身白紗裙的管弦列席。
她至今記得管弦的面色,平靜祥和,仿佛什麽都沒有生,她只是一個來參加婚宴的嘉賓。她坐到最末一排,交疊著小腿,嘴唇微微動。莫向晚才聽出來,喜宴現場的背景音樂竟然就是《碎步林蔭街》。
音樂悠揚,管弦好像沉醉其間不可自拔。
莫向晚以為經過那日,管弦與於正應當徹底拗斷。但是於正自巴黎蜜月歸來,連著兩個禮拜都至“;”報到,只是把他們的關系轉至為不合法。
莫向晚從不多言他們之間的關系,今晚多言,實屬一次。
管弦不置可否,她對莫向晚說:“小姑娘,你不在乎是因為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在乎是因為我還愛著。不要跟我講破壞別人的家庭這些大道理,我從十七歲就認識於正,那時他還是安徽銅陵小鎮一所一般中學的高中生。”
她的眼色淒迷,臉色嬌豔,但眼角眉梢,已有了歲月的痕跡。管弦化妝愛用厚粉底,好讓別人看不出原本的她。
莫向晚和她不同,從不用粉底,誰都能看清楚原本的她。
但這晚不同,管弦被燈光、酒精還有莫向晚的話催化了,似要汪成一彎無助秋水,不知流向何方。
她對莫向晚說:“他的媽媽死的時候,他們於家才同意給他辦上海戶口。
你不知道吧!他媽為了養他,在當地做過小姐。他們於家怎麽會要他?”
這是一重,不當莫向晚該得知,她亦明白,想要阻止管弦繼續說,可是管弦不願意停止。
“他回上海的火車票都沒有,可我連高考都不考了,就陪著他回來了。一直到現在。小姑娘,你們上海人啊!太勢利了!你摸著你的良心告訴我,我該不該讓?”
莫向晚沒有辦法告訴她這個反問句的答案,她隻好抱住管弦的肩,她的肩膀窄窄的,很弱小。她的個子不高,認識她至今,她一直是提攜著困難的她的。
管弦靠在她的身上,就深深歎氣:“小姑娘,你做的好。你比於正的媽和我都要強,可無依無靠,終歸不是事。我想給你介紹一個好對象,你不要,沒關系,我再給你找。你要過的好好的,讓我有個慰藉和念想。”
說了一陣話,管弦趴在了吧台上。莫向晚不知她是不是睡著了,只是朝葉歆招一招手,葉歆乖巧地走過來,叫她:“向晚姐。”
這是一個謙恭的好孩子,莫向晚對她溫和地講:“《碎步林蔭街》會不會唱?”
葉歆點頭,旋即就上台吩咐了樂隊,又向莫向晚打一個手勢。
音樂和緩響起來,莫向晚並不認為葉歆唱的會比當年的管弦更加好。
管弦在吧台上側一側頭,講:“剛來上海的時候,我們都沒錢,我就去酒吧駐唱,這歌最拿手。原唱是張國榮的,張國榮來上海開演唱會,他的粉絲包下酒吧來慶祝,請我唱這歌,他們說我是女聲版裡最好的。就這麽幾年,張國榮已經在天堂,我還不是這樣過著日子?”
莫向晚無語凝噎,隻叫:“管姐。”
管弦眯著眼睛微笑:“別操心我。我知道你的想法。小姑娘,我是能讓自己過的更好一點的,你呀,如果能放開一點,你也能過的更好一點的。你都害得我不敢提一些別的話,太正經了。做人不能太正經,那要多累?”
或許做人是累,但莫向晚回家時想,她很滿足。
管弦的人生,她能夠理解。她是沒有救命稻草的,於正怎麽能算她的救命稻草?
而她是有的,她有莫非。莫非是她人生的希望,就算深深黑夜, 都可被照亮。
莫向晚走到新村裡,這裡沒有林蔭街,也沒有人,空氣清新,微風拂動。
她一路走,一路感傷,一路又感激。她還在想,莫非正在快高長大,每時每刻,她的生活都會有新的變化,永遠不會枯萎。
這樣便足夠。
莫向晚忽然就有氣力,蹦跳幾下,到了自家樓房門口。門口有人出來,她一下就撞到了那人身上。
這太失禮,莫向晚從沒在鄰居面前出過這樣的失誤。她低頭就說一句“對不起”。
眼面前的那個人笑一下,同她打招呼:“莫小姐你好。”
莫向晚駭異抬頭,正有路燈照至這個方向,將那人的眉眼照的分明。他是有一副笑眉笑眼,仿佛永遠都不會生氣,眼裡永遠都是友好。他的臉頰上還貼著邦迪,在夜裡是不顯眼的,絲毫沒有破壞他的斯文好相貌。
但莫向晚是不能斯文了,她幾乎是尖叫:“你在這裡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