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晚下午準時下班,去學校把莫非接回了家,伺候莫非洗漱完畢。莫非一邊喋喋不休說著學校裡的趣事。
“於雷和崔浩浩被少年宮選去領唱了。男生還領唱,真像傻瓜。”
“老師說那個節目十一要上電視的,和歐洲一起做的一個什麽文化的活動。於雷美死了,他說他要做廖昌永。”
“媽媽,你知道廖昌永嗎?他唱過《北京歡迎你》,於雷說廖昌永以前就住他家隔壁。”
說的太多,被莫向晚一聲喝止:“男小囡這麽多話,當心變成長嘴婆!”
莫非狡黠地笑,似足小狐狸。他糾正母親說:“媽媽,你應該說男小囡這麽多話,當心將來娶不到老婆。”
這一下莫向晚語塞。
後來莫向晚到“;”對管弦說:“現在的孩子太損了,思想太成熟。”
管弦正給手下一個新來的小吧女化妝,用銀色眼影銀色唇膏,頭上還套著銀套,遠看就像白魔女。管弦說:“要是你給他找個爸,他就孩子氣些。男孩子性格正常的話,最好不要膩著媽。”
莫向晚直想翻白眼。
“那我還算把他教的好。”
銀色小吧女是初次在酒吧駐唱,腿有點兒抖,管弦說:“抖什麽?坐沒坐相,不就是唱個歌,又不是下海。”
莫向晚笑著說:“你這裡從來不做非法買賣。”
管弦說:“我的場子裡,自然是不準的,出了場子,誰管她們那許多?”
管弦是個銀盤子臉,也是粗眉大眼,和瓜子臉的莫向晚竟有幾分像,也許正是這相像,才讓她們投了幾分緣。
當初生莫非是難產,醫生找人問“要大人還是要孩子”,是管弦做的答。後來莫向晚九死一生醒過來,管弦頭一句話問:“你這丫頭,是不是被哪個男人騙了?”
莫向晚生產過後,思路停頓片刻,才反應過來。她說:“那倒不是的。”
故此,管弦一直好奇,時不時問:“到底你是怎麽懷的孩子?”
莫向晚就會含糊說:“你怎麽跟圈裡人一樣八卦啊?”
“我是你救命恩人,你言不其實。”
這一晚,莫向晚對管弦說:“我前幾天看見莫非的爸爸了。”
所以這樣一句話,讓管弦手裡的眼線筆抖了一下,她立刻幫小吧女擦了去,口裡問:“我等你這故事等了多少年了?”
“一切很簡單,大約你聽完會說我是大傻瓜。”
“姐姐這把年紀,沒有見過幾個純粹的傻瓜。”
莫向晚是不想回憶的,她想,過去應當是一條越來越淡的底線,終至要被擦一個乾淨。她的現在才是濃墨重彩。
可是遇到了那個人,她的夢裡有多了幾分真實。她所駭怕的真實,她對自己冷笑,怎麽半點壞事都做不得?她以為那是拯救她的一條荊棘路,雖然如今仍有後遺症,總體來說,一切還好。可是雁過留痕,她挺無奈。
莫向晚說:“我對生活,真沒有什麽大追求。”
管弦攆了小吧女出去。
莫向晚說:“我爸爸有兩個愛好,一個是賺鈔票,一個是包二奶。”
管弦笑起來:“這樣一來,你是有童年陰影的。”
可不是?
莫向晚想要笑得開心豪爽一點,不過終於還是苦笑。
那一些過往雲煙,不知從何說起。
在莫向晚小時候,她的父親莫尊曾打過這樣的保票:“我的女兒是要富養的,我把我閨女養的漂漂亮亮,將來嫁個好男人,什麽都有了。”
莫向晚不知道好男人的標準是什麽,總之她的父親莫尊絕對稱不上是好男人。他口口聲聲說“女兒要富養”,但他賺來的大把財富包了一個三者養了一個兒子。
莫向晚同父異母的弟弟比她小十六歲。誰願意有一個比自己小十六歲的同父異母弟弟?莫向晚當然不願意。
她對莫尊說:“你什麽都有了,怎麽還能去幹道德敗壞的事兒?”
莫尊面朝南方,一臉無奈地對女兒說:“我不就缺個兒子嘛!”
莫向晚當時想,我活了十六年,原來身邊最無恥的男人是我爸。
這個打擊太大了,她對莫尊說:“你怎麽過了這麽多年才想起來你缺一個兒子啊!”
莫尊拍拍莫向晚的手,又摸摸她的頭:“有個弟弟不好嗎?”
莫向晚拍開爸爸的手,說:“我要告你重婚罪。”
莫尊供職銀行,在分行副行長位置上待了好多年了,目前有扶正的希望,他當然不會願意毀在自家女兒手裡。
他好聲好氣說:“晚晚,我跟你媽媽離婚,又不是不要你,爸爸每個月還給你零花錢。你不是要買伊都錦的新裙子?爸爸今天就去南京路給你買。”
莫尊甩甩頭:“我不要。”
莫向晚的媽媽孟小東跑出來,抱住老公的大腿哭:“你的兒子你領回來好了,我認下來的。我不要離婚,嗚嗚嗚,求求你,我不要離婚。”
莫尊拚命拉大腿。
莫向晚拉扯孟小東:“媽媽,你別丟人現眼。”
孟小東這輩子隻有莫尊一個男人,還是一個有錢男人,她抱住他的大腿不肯放,她叫:“那麽你給我五千塊一個月好了,我不管你,你住到那裡去好了,我就是不離婚。”
莫向晚的腦袋“轟”地一聲,炸開了,世界裂成四五瓣,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她抓住莫尊的領子又踢又打,莫尊忍無可忍,狠狠甩了莫向晚兩記耳刮子。孟小冬也來揪住莫向晚的頭叫:“為什麽你偏偏不是個兒子?”
腫了半邊臉的莫向晚在晚上離家出走,她遇見了初中同學范美,范美給她一支煙,是一支百萬,細長條的,是一個誘惑性的造型。莫向晚夾在手指裡很有感覺。
范美說:“別傷心,有空多出來玩玩,晚晚,外面的世界多美好啊!”
范美是莫向晚的初中同桌,她的成績一向不大好,初中畢業以後就進了市北的一所中專。
本來范美就是長得不比莫向晚差的小美女,進了中專以後,她學會用眼影睫毛膏和眉筆,讓自己的美麗甩開莫向晚十七八條馬路。
莫向晚看到化妝後的范美是很驚歎的。她說:“要是我的媽媽有這種本事,爸爸也不會包二奶了。”
范美笑起來儀態萬千,一雙美腿裹在黑絲網的長筒襪裡,像美人魚的魚鰭。
莫向晚隻有跟著范美一起玩,才會忘記爸爸已經帶著二奶和弟弟,還有全部家當移民去了加拿大。
范美勸她:“我們這樣的年紀和樣貌,怎麽快樂都是夠格的,你不要愁眉苦臉,浪費青春。”
范美願意帶她去玩,還合著她的脾氣同她說話解悶,這都比悶在家裡陪著整天搓麻將罵前夫搭著麻將搭子不三不四的媽媽強。
十六歲的莫向晚很認真地同范美出去耍樂。而且她還是跟著范美以後才知道,自己畫了妝以後,比范美更漂亮,比電視裡的香港小姐還要漂亮。
她跟著范美去一個地方,路過彈子房,正在玩街機的小男孩對著她們吹口哨,莫向晚面紅耳赤。
范美說:“小鬼頭,色迷迷的,別給他們討便宜。”
范美願意給一些重點中學和名牌大學的男生討便宜,她說他們聰明、乾淨、人還長得帥。她不管對著誰都叫“哥哥”。
莫向晚冷眼覷著,那些有錢的男學生,喜歡把手往小姑娘的胸部上面放。
范美並不是一個人混在這些男生堆裡頭, 她們有個頭兒,是個中年婦女,長得和居委會的大媽一樣。但是大媽喜歡戴24k純金的手鐲,住在鬧市深處的小紅樓,小紅樓一出來就是最頂級的百貨大樓,裡面隨便一件衣服都要塊朝上。
大媽叫做“飛飛姐”,雖然人也跟著名字一起肥了,但是會跳很扭曲身體的“恰恰”。飛飛姐的母親是舊時大舞廳的知名舞小姐,飛飛姐的爸爸有可能是國民黨高官,也可能是地下黨。因此飛飛姐的身份矜貴無比,她每天都能在家裡接待一群身家背景不清不楚的有錢美少年。
有錢美少年需要美少女陪伴,范美是美少女之一,所以喜歡在石庫門外的百貨公司消費塊的BRa。
飛飛姐看到莫向晚,就掐一掐她的小臉蛋。又水又嫩。她問莫向晚:“你是不是真心出來玩玩?”
莫向晚不知道真心與不真心怎麽來衡量,不過還是倔強地點頭了。
飛飛姐拿起一盞英國進口的瓷盅,忽忽冒著熱氣。莫向晚看到她拿了小調羹一舀,原來是黑芝麻杏仁糊。像漿糊一樣,莫向晚的腦袋也像漿糊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