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見喬洛,葉輕舟腦子裡立刻就閃現出之前生的事,頓時一片空白,手指突然再次控制不住的輕顫了起來,舌頭也麻了。
這個病最早爆在她七歲那年,那一天,是她父母正式離婚的時候,她跟著媽媽走出民政局的時候,趙非雅正從外面向裡走,昂著頭,對著她們母女露出勝利的笑,“祝你幸福啊。”但凡是個人,都能聽出她話裡的嘲諷。
葉母坦然一笑,“我自然是幸福,有父母,有家庭,有前夫,有女兒,還有小三,也算是個五福之人了。”
趙非雅勾起嘴角,冷笑了一聲,“我也算是你的福?”
“當然。”葉母攬緊了女兒,“我不要的東西丟了有人去揀,幫我善後,自然也是幫了我。”
趙非雅眉梢一挑,眯了雙眼,不過還是笑了起來,“你丟了男人大不了再找一個,孩子丟了父親,總不能再重出生一次吧。”
葉母一愣,靠在她腿邊的葉輕舟似乎在哆嗦,兩隻手緊緊攥著母親的衣角。在那之前,葉輕舟一直是個很幸福的人,雖然天生膽子有點小,但是她總是相信,在她的背後,有寵愛她的爸爸,無論生什麽事,爸爸都會替她扛著,只是突然有一天,她背後的靠山突然消失了,媽媽對她說,從現在開始,她要學會自己堅強。
她從來就不是個勇敢的人,父母吵架的時候,只會在一邊哭,似乎很少有什麽事可以激她的憤怒,或者說,從小到大,她從未特別生氣的事,她不會生氣,只會害怕。
可是那一天,她突然很生氣,因為這個女人搶走了她的爸爸,把她的一切都搶走了,她突然就掙脫了母親,衝過去一口咬住她的手,其實她也不知道這股勇氣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她甚至無法去控制,直到父親的一個耳光,狠狠抽在她臉上,把個頭矮小的她一下打了出去,她腳步踉蹌摔在了地上,而她的父親卻在關心趙非雅手上的傷。
她摔在地上,屁股很疼,眼淚和鼻涕嘩啦啦的流,突然想起以前,只要她一哭,爸爸就會給她買玩具,對她說,小舟啊,漂亮的小舟,你一哭可就變醜咯!
在那一刻,葉輕舟突然就明白了,無論多大的幸福,也終究有流逝的一天,而這一天,永遠也沒有預告。
此後她的情緒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葉母害怕她因為父母離婚造成心理傷害,帶她去了醫院,敘述了一下大致的情況,醫生說,大概是孩子心理受了刺激,而且咬人這種看似怪異的行為倒也符合她那時不懂事的年紀,所以才做了一些過激的行為。加上此後再沒有作的情況,這事也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直到她二十歲的時候,從強製戒毒所成功戒毒出來的父親再次沾染毒品時,葉輕舟一下子就崩潰了,那一次,她在家砸了所有東西,被視為情緒過於衝動,吃了一些鎮定的藥物,就沒有什麽大礙了。那時候,媽媽來看自己,葉輕舟對此一個字也沒提,一來她也覺得自己只是一時的衝動,二來這事雖然事關她的親生父親,可是於她媽來說,卻只是她的前夫。
徹底被醫院診斷出病症是在兩年後,那是她父親從勞教戒毒所出來,第三次沾染毒品時,葉輕舟徹底崩潰了。只要看見白色的粉末,她都會抑製不住,狂一樣的砸東西,咬人,一次,兩次,三次……
歐陽現她的不對勁,強行帶她去了醫院,這時才確診為攻擊性心理障礙,好在只是心理障礙,而且只是初期作,只要控制住病人的情緒,盡量少受刺激,這種偶爾性較強的心理疾病並不是很嚴重。
當時一聽說自己得了病,葉輕舟立刻就又神經緊繃了,醫生開導道,其實社會上有心理疾病的人很多,心理障礙就更多了,比如因為壓力過大而造成了斑禿,這本身就是一種心理疾病,或者是睡眠不好,晚上總是做夢,又或是一點小事就會頭疼,這都是神經衰弱的表現,其本質和心理障礙是相類似的。而且這個病並不能算病,只是心理虛弱了一點,只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其實是沒什麽大問題的,只要病的周期越長,病的幾率就越小,等長時間不再作時,就等於是痊愈了。
這才讓葉輕舟松了一口,按歐陽的話說,從那以後,膽小的葉輕舟成了沒膽的葉輕舟,戰戰兢兢的過日子。後來她爸身體每況愈下,葉輕舟的苦苦哀求根本比不上那些白色的粉末對他的影響,直到某一天,葉輕舟終於腦子一嗡,一把拿過茶幾上的水果刀,抵上了自己的手腕,她一直是個怕死的人,可是心理障礙這個讓她怕到死的病卻給了她死的勇氣。
有時候,事情的好壞真的難隨隨便便的就可以定義。
比如喬洛所謂的欺壓讓葉輕舟越有了忍耐的本事,卻總也不會過分,在適當的時候就收手。再說她的自殺,她父親的自殺,親身經歷了死亡,親眼看見了死亡,卻讓她越覺得要好好的活下去,她總是擔心煤氣沒有關好,門沒有上鎖,害怕吃的東西不乾淨,雖然在別人看來有些荒唐,可是她卻很安心,而且獨自一人生活了兩年,極少生病,也從沒出過意外。再比如說她大學畢業病以後,所有的同學都沒有來找過她,葉輕舟才明白,其實自己真的就像喬洛初見她時說的那樣,沒什麽人會喜歡自己的,於是她活得越卑微,討好上司,幫助同事,看上去活得很累,卻未嘗不認真努力,不留遺憾。
只是有一件事,即便是葉輕舟這樣性格的人,也看不見那所謂躲在陰影背後的陽光,那就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病。
這樣所導致的結果,是葉輕舟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去彌補的,她多麽卑微,也不會換來別人的理解。
可是她一直害怕的,卻終究還是生了。
她爸去世後的那段日子,她的病作的格外頻繁,那時候,她媽媽一直在s市陪著她,她把這事告訴了自己的丈夫,希望可以找到一個治療的方法,可是即便是喬爸爸,也不會有治療心理障礙的良藥,心病還需心藥醫,可葉輕舟的心藥又是什麽呢?
此後她媽做主,讓葉輕舟將公司轉手,讓她徹底遠離那趟渾水,她的病就再沒作過,不知道是她找到了所謂的心藥,還是再沒有什麽事能刺激她了,總之葉輕舟的病漸漸開始讓她自己和大家都淡忘了,似乎是痊愈了。可是如今的事實卻表明,一切只不過是因為她遠離了那些可能會刺激她神經的事,一旦再遇上,就無能為力了。
事情總是不斷再重新上演,兩年以後,喬洛來了, 梅瑩瑩來了,趙非雅也出現了,而她也光榮的攜病重出江湖,可是生活絕對不是循環播放的影片,每個角色都不可能一遍遍重複過去的事。
即便她想,也無力去控制別人。
葉輕舟不知道,看過了那樣的她,喬洛會如何,總監會如何,她只知道,她該如何。那一次是大學畢業,同學們大多是各奔東西了,她留在s市也沒什麽關系,可是如今的她,該去哪裡呢?
她心裡一陣寒,隻覺得手顫得更加厲害了,她趕緊努力轉移思維,平靜自己的情緒,還好喬洛已經睡著,如果他醒著,她真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對。
她翻身下床,雖然不知道自己要乾嗎,但是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逃得遠遠的。
她才邁出一步,突然就停住了,因為身後傳來了說話聲,“你想乾嗎?”
她脖子一僵,連頭都扭不動了,只能聽見身後的人站了起來,她雙腿如同灌了鉛一樣沉重,身後的腳步聲逼近,帶著她熟悉的氣息,突然就被人從後面一把抱住,冰涼的後背貼上溫熱的胸口,他說,“你總是跑,我如何給你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