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聆訊在聖保羅那座森嚴的司法廳舉行,與所處的城市同名,聖保羅司法廳近三十米高的外牆用白色巨石砌成,門前的小廣場地面皆是鋪墊著暗紅色石板,官司勝了的,通常會稱讚這石板如玫瑰般可愛;而輸了的,則厭惡地抱怨,像滿眼的鮮血,覺得反胃。
沒有蔓延的花紋,也沒塗抹一層清漆,建築物特意保留著石塊原始的特征,只是在縫隙間,用顏色更白的水泥填滿,從上由下拉出一道道筆直的白線,一眼望過去,顯得粗擴又令人生畏。穹頂,聳立著雙頭鷹的雕塑,建築師特意誇大了老鷹的體形,仿佛傳說中的飛龍,正蹲立在懸崖的巢穴,雙頭鷹展開羽翼,一隻頭昂首向天,另一隻,低下來,成*人拳頭大小的眼眸正俯看著司法廳的正門,似乎每個走過大門的人,均會產生被無形的目光盯視著的錯覺。
光從外表上的氣勢,就能讓參觀者們認定,這是世間最公正不阿的所在。
廣場上停滿馬車,能從那些精致車廂的隱蔽處,雕刻的紋徽辨認出,它們都屬於一位位頗有地位的人物。
司法廳左側是貴族法庭的審判廳,入口被警衛嚴格控制,惟有出示了表明你夠資格來這兒的證明,才會被放行,不少人都在門前遇到了熟人或者仇敵,但他們禮貌地克制住了情緒,只是對他人友好或惱怒地點點頭。
西部貴族關心這出庭審,案子的結局,代表著坦丁皇帝日後的政策走向和這走向對他們而言,是好是壞,如何應對。
“卡爾·蒂文,巡回法庭檢控官。”警衛低聲念著人群中某個人的證件,上下打量了那個人幾眼,灰色的頭髮,鬢角一直延伸到耳垂。與小胡子一樣,修飾得整齊,穿著司法界人士常見的深色六扣外套和硬領襯衫,“你可以進去了。”警衛說,指了指身後的通道。
這沒加任何恭維的話在平時,可能會導致警衛丟了飯碗,但今天不同,伯爵、男爵。他都見了好多,犯不著為了某個鄉下庭子的小檢控官浪費精力和唇舌。
“謝謝。”福蘭接過證件,穿過中央走道,朝庭審室走去。
他慶幸變身地能力還能用,否則,醜陋的大個子打扮得再怎麽斯文,也像個心懷不軌的恐怖份子。
唯一擔心的,被聖火熔化,和手指結為一體的魔法戒指,還能不能維持穩定的三天變型。他可不想在庭審時突然變回原來的模樣。
“幸運。我需要幸運。”福蘭為自己打氣,在過道的轉角,他瞟到了前面一群人中。有位很熟悉地背影,等他疑惑地快步走過去時,那個身影已經瞧不見了。
應該是走進了走廊盡頭的那個房間,但特地守護在門口的警衛,看著福蘭朝這邊張望,上前詢問:“先生,需要幫助嗎?”
“我來參加達爾馬克繼承權一案的旁聽,但不巧,迷路了。”福蘭微笑。
“喔,您走過了。朝回走幾步,從右邊的通道轉過去就到了。”
警衛回答。
福蘭沒辦法,隻好轉回去。
直到坐到庭審室裡的凳子上,他還在不停挖樁著記憶,那是誰?
寬闊的室內很快坐滿了人,以最遠端的法官席為起點,幾百張旁聽席,呈扇形向後分布,每排椅子。都要比前面的那排,略微高點,有些劇院的格局。庭審室中央放置著兩張長台子,檢控官與代表達爾馬克家族地律師,將一左一右坐在台子邊進行辯論。
五分鍾後,法官先到場,跟在他身後地,是希伯子爵、律師團,以及被眾人圍繞在其中的馬蒂達。
姑娘穿著淺黃的長裙,秀發被很細心地打理了一番,頭髮間點綴著小巧地髮夾,像個精致的漂亮娃娃讓人憐愛。她顯得很安靜,甚至有點恍惚,眼睛空洞無神,福蘭懷疑,姑娘被強行喂了什麽麻*醉藥物,不然,以她現在的心智狀況,應該哭鬧不休。
在法錘的敲打聲中,嘈雜的旁聽席很快寧靜了下來,沉默籠罩了整個房間,偶爾從傳出幾句模糊的竊竊私語,場內的氣氛凝重和壓抑,讓人感到相當地不舒服。
法官嚴肅地環顧了一會四周,說道,“在開庭前,先生女士們,請注意,因為是尊貴的皇室對達爾馬克男爵繼承權提出質疑,所以屬於調解而不是審判,本庭將不設任何被告。介於男爵生命垂危,而第一繼承人達爾馬克·帕麗斯年幼且,行為,能力有限,她的任何意志將由親屬希伯子爵轉達。”
法官手中的小槌重重敲在桌面後,庭審正式開始。
代表皇室地是赫赫有名的坦丁庭首席檢控官白圖泰,這是個年過五句,非常有經驗的老手,福蘭當年,就學習過由他審判的不少經典案例。
“諸位,數十年來,有誰聽說過,達爾馬克男爵承認過自己有位女兒?而現在,當他纏綿病床意識模糊,將要歸主蒙恩之際,我們詫異地得知,男爵居然還擁有繼承人,仿佛從石頭縫中蹦出來一般,噢,希伯子爵閣下,請證明,她的確是老男爵的嫡親,法律只相信證據,確鑿到無法否決的證據。”
福蘭知道,白圖泰喜歡來這招,等著對手出牌,再一一推翻掉。
達爾馬克方沒有能夠讓檢控官啞口無言的證據,不然這起官司就不會出現了。靠他人模糊的旁證來描敘十幾年發生地事情,說得越多,越容易找到漏洞。
在法庭上,要的是一擊致命,那些沒什麽用的旁證,反而會引起反效果。
“如果是我,也會這麽乾。”福蘭想。
律師團的代表站起來,“請傳喚莫特,作為第一位證人。”
莫特是男爵的老管家,在他入座後,律師開始詢問,“莫特先生,你為男爵閣下工作了多少年?”
“四十年。”
“在十六年前,男爵是否擁有一位年輕的戀人,並讓她有了身孕?”
“是的,完全正確,老爺還送給她一件家族女眷專用的披肩。”
律師示意將那件黃底白條的披肩呈堂,“是這件嗎?”
“是的。”
“能告訴我們,男爵與她的孩子,是男是女?”
“女兒。”
“他的女兒有名字嗎?”
“達爾馬克·帕麗斯。”
隨後,律師傳召了四位證人,有莊園的雇工和當地的居民,全部都證實了,達爾馬克·帕麗斯的確存在。
白圖泰朝不遠處的馬蒂達看了一眼,“莫特先生,我很奇怪,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同我一樣奇怪,男爵有了女兒,卻不承認?非得等到十六年後,才讓她來到庭審室,來打這場可以在很多年前就避免的官司?”
“因為老爺根本就不喜歡這個女兒。”
“有多不喜歡?”
“老爺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據我所知,帕麗斯小姐連同她的母親,在幾年後還被趕出了莊園,流落街頭?”
律師抗議,“法官閣下,檢控官先生的提問毫無意義,只是在浪費大家的時間,請諸位明白,男爵閣下喜不喜歡女兒,純粹是家族的私事……”
“不。”白圖泰接口,“我只是在想,一個當初莫不關心的人,在隔了十幾年後出現在面前,就算男爵本人,都無法確信這個陌生人會是自己的女兒,那,作為外人的你們,有什麽理由比男爵還能證實,那位小姐,真的是當初的達爾馬克·帕麗斯?”
“有披肩,而且上面還有胡桃花的徽章。”
白圖泰讓助手取來了幾件小披肩,款式與證物一模一樣,“這裡面,有在裁縫店製作的,有在達爾馬克當地購買的,可能是男爵家的女士們穿舊後,賞賜給下人,流傳出了莊園,可見所謂的證據,任何人花錢就能買到或者偽造。讓一位來歷不明的姑娘,用一件衣服就能換來爵位?不但草率,還是對貴族身份的不恭。”
檢控官沒有於“是否有帕麗斯這個人”的問題上過多糾纏,男爵家能找出幾百人來異口同聲地說,“有。”在家族的內部私事上,他們更有發言權。
福蘭猜到了白圖泰的意圖,檢控官的主戰場在馬蒂達的真實身份上,只要他能證實,對方沒有千真萬確的證據來表明,馬蒂達是男爵的親生骨肉,那退一萬步,就算姑娘真的是, 也不重要了。
皇室不會承認模糊不清的身份,連貴族長老院,也不願讓也許是個,野種的人,得到貴族的爵位。
“……或者滴血認親?天,難道大家還生活在幾百年前嗎?這種原始的方法,不會得到律法的認同。”白圖泰顯然勝卷在握,準備用一場初審來結束預料中將持續多日的案子。
福蘭似乎感到了不安,真的這麽簡單嗎?
花重金打造的律師團,就隻拿出點漏洞百出的證據?
他們肯定有後著。
“法官閣下,因為本方有位重要證人無法到場,申請庭審推遲進行。”
法官同意了,“作為貴族繼承權的糾紛,本庭必須慎重。但律師方不能推延得太久,十日內必須再次開庭。”
在退庭時,福蘭突然站住了,“我找出白圖泰的錯誤了,如果我所想的會發生,毫無疑問,他輸定了。不過,我也找到方法,代替他成了主審檢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