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溝鼠般齷齪的罪人啊。”聖槍騎士團的神佑戰士怨恨地看著下水道入口,那發酵垃圾與排泄物形成的惡臭,內壁粘稠發黑的黏泥讓他們裹足不前,精神上的潔癖往往會影響到,聖武士們寧願面對無盡深淵的妖魔、最邪惡的巨龍殘忍的吐息,也不想如疏通工人般,在世上最肮髒的環境裡跋涉搜尋。
羅蘭大主教暗自譴責著當初設計師宏偉的創意,如果將整個七彎八曲的水道擺成直線,足足一千多哩長,難道他想修建的,是一座匹敵彌諾陶斯迷宮的建築群?
費都資料室裡的構造圖破損不堪,幾個蟲蛀的大洞讓人分辨不出完整的道路,看來隻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一條一條的水道進行探察。
這又將花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
羅蘭已經沒時間再耽擱了,安諾的耐心到了極限,如果還不能成功找到聖物,那麽他下半輩子,隻能遠離教廷樞秘院,去偏僻未開化的地區當傳教士,再沒出頭之日了。
但成功,他將得到夢寐以求的紅衣,利益,永遠同風險成正比。
“光明之印的聖焰們,請務必忍耐,這一切都是為了不朽天國的尊嚴與榮耀。”羅蘭勸告著猶豫不肯進入水道的聖武士。
“閣下主教說得沒錯。”羅蘭前程的救星終於出現了,馬蒂達.赫本,聖槍騎士團最尊貴的少女團長站了出來,她虔誠地告喻,“主掌控凡世,身為禦座的聖焰與槍,於他意旨的指引下前行,主說,背棄榮光,冒犯權柄的,必得懲戒,卑微的仆人怎敢遲疑不前。”
少女合上雙目,喃喃做了個彌撒,然後,果然地順著與牆壁老垢連成一體的小鐵梯,爬了下去。
汙穢很快玷汙了嬌嫩的花朵,白色紅邊的女式三角領騎士服因為摩擦,被劃出一道道黑呼呼的痕跡跡,裸露的纖細手臂與白皙的臉龐也無法避免,模樣狼狽極了,她渾身打顫,紅潤的嘴唇因為厭惡肮髒的天性喪失了血色,變得蒼白,但仍堅持著沒有逃避。
“天國的命令,即是聖焰與槍卑微的命運。”馬蒂達抬起頭,精致的小臉蛋已經恢復了冷靜,那雙永遠隻有虔誠的藍色眼睛,不染一絲雜質。
髒水與垃圾,似乎被少女聖潔的光輝所影響,宛若這兒並非肮髒的下水道,而是最莊嚴的,鑲嵌著五彩玻璃的禮拜堂,陽光照耀,在倘開的陰溝口子處形成了光柱,那在光柱中飄飛的穢土,如天使般在舞蹈。
被泥巴弄得半黑半白金的頭髮,也仿佛是戴上了榮耀的荊棘王冠。
那種近乎迷幻的神聖與信仰,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聖武士羞愧著,為先前的遲疑不前而懺悔,他們念頌著,“天國的命令,即是聖焰與槍卑微的命運。”
他們像面對著千萬異教徒的軍隊,準備慷慨赴死般,列著整齊的隊伍,一個接一個爬進了下水道。
“我愛狂信徒。”羅蘭滿意地想,“隻要把信仰搬出來,狗屎也會被當成聖餐,噢,我不該有如此褻瀆的念頭,懇請天國超凡的眼睛,沒注意到我不夠虔誠的想象。”
用信仰,人們能挖穿高聳的山脈;用信仰,人們能填平奔流的江河,聖武士們不分晝夜,在迷宮般的水道一點點搜索,隻用了九天時間,他們就將范圍縮小到延伸出城的三十二到四十五號水道。
羅蘭幸福地考慮,該請哪位珠寶大師打造樞機主教的教冠,來搭配已在眼前歌舞的紅衣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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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蘭仍然活著,這讓所有人吃驚不小。
被聖物的力量灌輸時,他悲慘的樣子和幾天不能動彈的身體,讓每個白褂都認為活不過幾天了。
“我無意中製造了怎樣的怪物啊,這麽強悍的生命力!”博士感慨,但他的喜悅並沒有感染到裡奧.安格特斯,前樞機主教,教會歷史上最瀆神的背叛者,已經用無形的意志預感到即將到來的危險。
隱藏在下水道的巢穴,隨時會被聖武士找到。
用法術製造的魔法陣,雖然能隔絕一切遠距離探測的神力,但不代表,無法用肉眼觀察到。
永恆之櫃啟動時,無法停止的光輝,會叫每位進入四十四水道的人瞧得一清二楚。
但那該下地獄的實驗進程,卻讓裡奧困惑。
所有的實驗結果都是:隨機。
人工製造出的,是否能保持持久性、大腦精細的構造,在重新開始運轉後,是否會莫名其妙地罷工,都無法以科學擅長的嚴密邏輯來考證,隻能歸結為運氣。
也許等等,用科學配合神術,模擬大復活術的理論應當更完善,但迫近的敵人沒有給他機會,裡奧似乎已聽到,聖武士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
他得選擇,要不要冒險了。
“全力啟動永恆之櫃,吩咐博士,我要佔據準備以久的身軀了。”裡奧最終下了決定,他暗暗祈禱,司職運勢的神靈站在他這邊。
福蘭.弗萊爾,博士嘴中的縫合怪,已經揀回了所有的記憶。
他不知道距被惡棍謀殺那天,已流逝了多少日子。
實驗室裡超越認知和經驗的見聞,讓他害怕現在已是一百年以後,所有愛過與恨過的人,都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中。
而從汙水的倒影中朦朧見到的,自己醜陋非人的容貌,叫福蘭消極了一段時間,但他很快振作起來。
“能活過來,已經是偉大命運的恩賜,我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出去,離開這裡的願望越來越強烈,有好幾次,他都想趁著他人忙碌時,偷偷溜走。
但福蘭經過細致的觀察,這裡至少有三個人,屬於超自然的存在,一旦被發現自己回復了智力與記憶,他會被毫無留情的銷毀。
福蘭強迫按下蠢蠢欲動的心思,依然裝成無害的白癡,他知道為了實現計劃,就得等待好機會。
“在這個神秘的巢穴中,我赤手空拳,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光景,活下去,才有未來。”福蘭想。
縫合怪如以往一樣,無精打采地待在角落,沒人知道,那具讓人發寒的身體,已經屬於某個曾經死過的人,重返世間的魂靈。
福蘭等待著,無聊時他開始回憶往事,初入第七街法庭的憧憬無知、在每個晚上熬夜背誦法律條文的艱苦、於第一庭成功時的興奮,很多人都視他為司法天才,但沒有誰理解,他為此付出過怎樣的努力。
可能是死而複生的後遺症,福蘭發現,他是以完全客觀的角度,來審視過去,仿佛讀著一本詳盡的人物傳記,再殘酷的經歷,也能平靜地看待。
隻有想到小野貓與奶奶時,福蘭的心痛得慌,為了不被旁人察覺到情緒的波動,福蘭拚命不去想她們。
他隻有想那些仇人,佩姬、伊戈.安德希、狂妄傲慢的萊因施曼家族,讓世道不公的人渣。
小時候福蘭玩過一種遊戲:用手擋住太陽後,握緊拳頭,以為自己將穹蒼上不朽的光體捏在了掌心中。
那些權高位重的大人物,傲慢隨意地舉起了一隻手,使他失去了本應幸福的未來,永無出頭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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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水道裡的光輝,讓七位聖武士神色凝重。
十三天焦急與惡心欲嘔的探索,終於到了盡頭。
“是否等待後援?”他們詢問領隊的馬蒂達,狹小漫長的管道隻能讓騎士團分散成小隊行動。
“退縮便是不夠虔誠。”狂信少女說,“主指引我來到這裡,生或者死,至高的意志自有安排。”
對少女的話,聖武士頗有些不以為然,在戰場上,信仰並不能決定一切,決定一場戰鬥的勝負,更取決於事先的謀劃。
以單薄的人手進入陌生的環境,根本是犯了大忌。
“先用傳訊術通知別處水道的隊伍吧。”一名聖武士說。
“我想,已經晚了。”另一位經驗更豐富的老聖武士,撥出了劍,他警兆到,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步入了陷阱。
石壁上暗青得發黑的苔蘚,柔弱的根莖用難以想象的速度生長,粗壯帶刺的蘿藤如深海的章魚,扭曲盤旋著佔據了小隊的退路,牆壁堅硬的磚塊,被膨脹了多少倍的苔蘚莖葉撕扯出深深的裂紋。
蘿藤像鞭子般抽打著空氣,張牙舞爪發出刺耳的聲音。
“律令:庇佑。”老聖武士早已在默念神咒,在形式突變的瞬間,淡黃色的光膜覆蓋了小隊周圍五米的空間,堅韌有彈力的薄膜被蘿藤抽得不斷凹下,仍然擋下了全部攻擊。
“一分鍾。”老聖武士說,“律令隻能持續一分鍾。”
“敵人應該是精通自然法術的德魯依,或者更神秘的植物系龍脈者。”說這話的聖武士顯然擅長分析,“他們必須以植物為媒介才能施法。肯,你能把陰溝裡的苔蘚連根拔掉嗎?”
“諾德隊長,十秒後撤掉庇佑,請相信我。”名字叫肯的聖武士冷靜地說,他的武器是一雙半月刃,這種非常規的兵械,操作起來異常困難,但在技藝熟練,對敏捷和力量掌握出色的大師手中,威力無窮。
沒有戰鬥經驗的少女團長,插不上任何嘴,隻能焦急地看著,臉上驚慌失措。
“那就托付給肯了,其他人尋找敵人的蹤跡,他應該就在附近。”老聖武士諾德指示,最後不安心地叮囑,“赫本團長,你只需要保護好自己就夠了。”
半月刃在旋舞,濺散出一抹抹遲遲不散去的銀色軌跡,離心力讓鋼鐵凶猛地嚎叫,無論是蘿藤還是石塊,隻要進入了軌跡的范圍,都變成碎片紛紛落下。
“敵人在前方十碼的天頂上。”某位聖武士的話音剛落,四聲火槍的轟鳴幾乎同時響起,整條水道塌陷般地隨之劇烈顫動。
苔蘚形成的隱蔽物被彈丸擊穿,操縱植物的敵人無法躲避,身體上被貫穿出大大的血洞。
他眼看著跌落地上,被一個矮小的影子接住,侏儒般的人毫無畏懼地看著越來越近的劍刃之舞,右眼變成了滿是綠芒的光團。
肯致命的舞蹈如生鏽的軸輪,節奏越來越慢,當他停止時,身上的盔甲與手中的半月刃熔化成金屬的液體,像小蟲般流淌進主人的口鼻,然後,液體重新轉化為金屬粗糙的胚胎。
聖武士被值得信賴的鎧甲活活悶死。
“用意念轉換金屬分子的龍脈者。”諾德隊長為每個人加持著祝福,希望能抵消掉對手致命的攻擊,但很渺茫,聖武士的鎧甲中本就有防禦魔法的加成,能抵抗詛咒的侵蝕與攻擊性法術的衝擊。
可在龍脈者神奇的天賦下,毫無作用。
所幸侏儒並不能在短時間內反覆使用奇異的能力,看穿這點的聖武士衝了過去。
神術的咒語回蕩著,“律令:法術穿透”、“律令:遲緩”、“律令:大禁錮術。”武士們矯健的身手和閃電般的攻擊立刻癱瘓了,他們被強行桎梏在原地,無法動彈。
第三個敵人出現了,這連續不間斷使用著高級神術的對手,立即引起了馬蒂達.赫本憤怒的呼喊。
“瀆神者裡奧.安格特斯昔日的副手和同謀,被安諾通緝的暗堂教士奧西。”馬蒂達叫著,“你這不潔的罪人,膽敢在我們面前出現。”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奧西用看死人的眼神望著她,“你應該是擔任團長的花瓶小姐吧,很可惜,如果本分點找個男人嫁了該多好,也不會死在發臭的水溝裡了。”
“光明之印是大能的、至高的,你,必須接受製裁。”少女狂熱地喊道。
“哦,我衷心等候著,看那愚蠢的天國何時……”
“褻瀆!”馬蒂達打斷了他的話,少女憤怒到極點,滿臉均是與美麗形成強烈對比的猙獰。
藍色的眼珠逐漸被越來越濃厚的綠色霧氣所籠罩,蒼白的火焰在她腳下放肆地燃燒,這異界之火,仿佛是天國聖焰於凡間的投影,沒有熱度、無法熄滅,在火焰蔓延的路徑上,一切不潔的事物,墮落的法術,統統灰飛煙滅,聖武士被禁錮的身體獲得了自由,重傷來不及躲閃的苔蘚使者,在白焰中哀號,像蠟燭融化一樣漸漸不成形狀。
“罪人,懺悔吧。”馬蒂達昂首朝著水道最深處走去,看也不看另兩個被聖焰困住的敵人。
“奧西先生,下地獄吧。”諾德隊長握著劍朝暗堂教士走去,“忘了告訴您,整個安諾最具潛力的聖武士、同時擁有神佑與龍脈的戰士、教廷秘密培育的下一任異端審判廳主持者、九大騎士團唯一不是擺飾的團長,她的名字叫作:馬蒂達.赫本。”
奧西被劍刺穿前,不停用引以為自毫的速度施展著神術,他惶恐地發現,自己連最微弱的聖光術都發不出來。
天界蒼白的冷焰在升騰,在它的燃燒范圍內,任何敵對的能量,都被牢牢地封印了。
少女於火的走廊裡前行,她還不能隨心所欲召喚聖焰,隻有在最憤怒時,成功幾率才大為增加。
現在,就是她最憤怒的時刻。
“凡是與瀆神者有關的人和物,都必須懺悔和死亡。”馬蒂達祈禱著,天國的命令,即是她的命運。
在兩條水道的交界處,馬蒂達感受到了永恆之櫃的威能,與此同時,某位俊美得絕不該出現在凡世,宛若神子般的男子,出現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