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雕鏤細致的白玉床,金色的流蘇懸掛在床幔上。沈琦瑾憔悴卻依然美麗的臉蒼白得沒有絲血色,身體也是冰冷的,若非我探到了她的鼻息,摸到了她的心跳,真會懷疑眼前隻是一具屍體。
“怎麽回事?”
被特地請來的禦醫低垂著頭,開口解釋,“皓月公主天生體質就弱,這幾年過得也不夠舒心,心裡應該憋著一口氣,再加上當年生產時也沒好好調理,落下了病根。本就有了病,再加上心病……依下官看,恐怕很難治。”
我平緩了下呼吸,問道:“治得好嗎?”
“……若小心調理,還有十年陽壽。”
屋內一陣靜默,長久的安靜後最先開口的是展遙,“什麽叫小心調理,怎樣才算小心?”
“飲食方面微臣可以效勞,至於心境方面就要靠公主周圍的人努力了。”
又是一陣窒息般的沉默。
於路站在一旁歎了口氣,“好了好了,周太醫也應該要回宮了,一直待在這裡又有什麽用?現在應該先給琦瑾煎藥才是。”
“我去煎藥。”秦嬤嬤偷偷擦了擦眼角,通紅的眼睛,明顯的淚痕,可她依然朝我艱難地笑了笑,“小姐,你留在房裡陪陪公主吧。”
“秦嬤嬤,我知道。”我垂下眼睫,若有所思,“藥還是讓白雲去煎,你留在這裡,我還有些事想問問秦嬤嬤。”
白雲點了點頭,沉默地隨太醫退身出去。我緩緩抬頭,環視了一下四周,驟然一笑,“好了,別都擺著這張臉,娘又不是不會醒來了,如果娘醒來後看到你們都是這副模樣,怕會病得更嚴重。周太醫不是說了嗎,要讓娘保持愉悅的心情。”
我站起身,向秦嬤嬤打了個眼神,便走出門外。仰望頭頂的藍天,清湛如水,曼延萬裡,明明是自己喜歡的景象,看了卻一點都不覺得輕松,“娘為什麽會突然暈過去?昨天不還好好的嗎?”
“公主的身體本就不好,生出來的時候體質就太虛。”秦嬤嬤的嗓音有些沙啞,顯而易見,方才應已大哭過一場,“宮裡的太醫早就叮嚀過,公主不易生產,一個不小心,會沒命的……可是,公主還是執意產下了小姐和少爺。”頓了頓,繼續道,“這些年,公主的身體一直都不好,雖沒什麽大病,小病卻是不斷的。這次會暈過去,其實都是老奴的錯,都是老奴的錯啊……”說著說著,秦嬤嬤的眼淚又流了出來,一滴一滴透明的淚珠,爬過她滿是皺紋的臉龐,那樣矛盾而蒼老。嬤嬤老了啊,直到此刻,我才徹底地領悟到這一點,歲月不饒人。
“老奴聽說了駙馬,駙馬在邊關娶了一房妾室,所以……跟公主說了……”
什麽?我的身子瞬間僵住,一向自詡冷靜的頭腦也不禁出了神,妾室?先是不把先帝的賜婚放在眼裡,然後再把成婚沒多久的妻子閑置家中,現在居然還在邊關自說自話地娶了一房妾室!展翼翔啊展翼翔,我未曾謀面的爹爹啊,你真的清楚你娶的可是一位尊貴的公主嗎,這種作為,也太不把皇室放在眼裡了吧!簡直囂張猖狂到無法無天!
還有,就是娘的反應了,我深深吐了口氣,事情好像比我想象得要複雜一點。剛把所得的信息消化掉,就看到白雲已把湯藥煎好端了過來,我迎了上去,順手接過,“還是我來吧,我想親手喂娘喝藥。”
“是,小姐。”
走進房中,沈琦瑾依然躺在床上處於昏迷中,望了望面無表情站在一旁的展遙,我輕歎了口氣,伸手探了探沈琦瑾的額頭,還有些微熱,我左手托著碗,想用右手把她扶起來喂藥,展遙見我的動作有些不便,徑直走了過來幫忙,我收回右手拿起杓子,正舀起一杓藥想喂給娘,突然聽聞一聲輕語,如低歎,如吟唱,似無奈,似徘徊,“翼翔……”
“砰”,我手一軟,藥碗跌落,擊地即碎。
我閉了閉眼,抬眼望去,展遙連表情都僵硬了,娘還是昏迷著,僅僅隻是夢中的呢喃,我轉過身,淡淡道:“白雲,麻煩你再去煎一碗藥。”
“是,小姐。”
平時的娘不是這個樣子的,在娘清醒的時候對展翼翔的態度是那麽冷淡,那麽的無所謂。我太自為是了,一直以為自己將周圍的人都看得很透,可沒料到,生我養我的娘,十二年來的相處,我居然看錯了。
或者說,我一直都沒有用心呢?即使在這裡生活了十二年,在我眼裡,這裡依然是不屬於自己的世界,我大多都是以一個局外人的態度來面對,可是,我錯了。
我沒有想到,我居然心痛,面對如此的情景,我心痛了,我擔心了。
“先生,”我斂了斂心神,抬頭望著站在不遠處的於路,“可以請你說一下嗎?當年的賜婚,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想我應該有知道的權利。”
周圍站著的人,秦嬤嬤,楊柳,以及於路都有了不自然的神情,看著於路以最快的度恢復正常,我知道狐狸向來擅長隱瞞和欺騙,無奈地又開口道,“先生,我想聽實話,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並不是隻有你一個。”說到這裡,我稍停了停,視線若有似無地向秦嬤嬤和楊柳瞄去,“我會每個人都問過來的,現在我隻是想聽聽在你眼裡,那場賜婚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