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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嬌》第102章 稠山(下)
第一百二二章稠山(下)

 蒙拓的身後,跟著陸長慶。

 午憩過後的陸長慶換了一身衣裳,穿的還是蠻守孝的,月白湘綾的料子,裁成高襦,絛子鑲水青邊兒,二三月的天乍暖還寒,穿得暖暖和和的一定會臃腫,故而陸長慶為了俏麗隻好放棄披肩的大襖,單著一襲夾棉的襦裙…

 嗯,夾棉了沒,尚還有待商榷——長亭眼神落在陸長慶如風擺柳般的纖腰上,暗暗思索。

 蒙拓察覺身後有人,便側身避開讓出一條寬道來。

 待陸長慶嫋嫋走近了,長亭這才注意到她鬢間簪了朵春桃花兒,連簪三朵,高矮不一依次落下,長亭記得慈雲寺山門外遍種桃樹,陸長慶應當是出了門之後再繞到山寺外去摘下來的,也是,廂房裡有陳氏盯著瞧,哪裡許她未過孝期便頭上簪花?

 還是簪緋色豔麗的桃花?

 陸長慶往前走了,蒙拓特意隔了五步遠跟在她後頭。

 陸長慶飛快地看了謝詢一眼,再飛快地低下頭,人面桃花相映紅,可嘴裡說出的話兒就沒那麽動人了,“怎麽叫仆從也進亭子裡來呀?”再看了看蒙拓身後背著的刀,一嗔,“怎麽還拿著刀?要近身護衛且站遠些,一身汗臭味…”

 “不是仆從。”

 謝詢將眼神從陸長慶鬢間簪花上移開,神容淡淡地下階去迎蒙拓,“是冀州石大人的將士,並非仆從…”話頭一頓,“詢許久未見姑娘,如今一見,姑娘倒不是舊日那番模樣了。”

 陸長慶的舊日模樣?

 長亭也不喜歡,可至少不像現在這樣明著討人厭。

 許是以為光德堂唾手可得了吧。

 人一得意吧,總會忘形。

 謝詢語調一如既往的平緩,故而叫人聽不出喜怒,陸長慶頭一歪不置可否,可長亭卻知道謝詢十分不舒爽,謝詢其人重禮數、守舊俗,他的生母去得早,謝家阿舅隻知揮毫濃墨是個風雅的人,風雅常常與風-流挨在一處說,謝家阿舅後宅便未安生過,謝詢的庶弟便在嫡母孝期中飲酒作樂,謝詢大怒之下以雷霆之勢將庶弟遣送回老宅,分了一處田地莊園給他,京都之中便再無此人音訊了。

 陸長慶鬢角的花,就像扎進謝詢眼裡的刺。

 下人已經擺好棋盤,蒙拓身姿挺俊,謝詢笑問,“你在石猛石大人麾下任何官職?”

 “參將。”

 蒙拓未抬頭,“在冀州任東城參將一職。”

 參將是高位,手裡頭握著兵符的。

 “蒙大人是石猛大人的外甥,母親乃邕州庾氏,是大族。”長亭緩聲緩氣地補充道,“蒙大人救了我兩次,一手大刀虎虎生風,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勇者。”

 蒙拓嘴角勾了勾,有些想笑。

 約莫男人總對大刀戰場有著極大的憧憬與好奇,謝詢平靜無波的聲音裡,長亭聽出了興致。

 “是嗎?蒙參將年少有為,實屬英傑。”謝詢讓開一條邊兒來,“棋術如兵法,某正好可以小覷三十六計之片貌。”

 連嶽老三和嶽番都下得一手好棋,大概…蒙拓也不會差吧?

 長亭心驚膽戰地看著蒙拓緩步入亭來,再撩袍坐下身來,再執黑子落目天元,長亭眉間一蹙,先行黑子已佔起手,這是謝詢秉承君子之風讓的,可落在棋盤中心的天元處,便是一著廢棋啊…

 陸長慶悶哼一聲,頗為不耐,微不可見地暗地打量蒙拓幾眼,眉梢一挑,輕聲道,“這位蒙大人…長得不太像尋常的郎君…”

 說實在話,蒙拓長得不算太像胡子,可到底比漢人的鼻梁更高,雙目更深,甚至瞳仁的眼色都有些不大一樣。

 長亭背過身去,未曾理會她。

 前頭的棋還在下。

 謝詢手執白子緊隨其後落在右側邊角處,蒙拓想也未想便在左側邊角處再落一子,如此只要謝詢的白子落在何處,蒙拓便在與其對稱的另一邊落子…

 長亭眯了眯眼,再看了看中心天元處的黑子,幾乎要笑出聲來。

 蒙拓傻嗎!?

 他一點不傻!

 中心歸元,先手執黑則佔盡優勢,再貼目對手的棋路,兩方棋路走向一模一樣,則為破局,而黑子先行一方,總有一顆子兒穩如泰山地坐在中心點!

 無論如何,黑子都會贏!

 蒙拓也太耍賴了吧!

 就是個無賴啊!

 反正撒潑打滾地,我不會下,但是我會耍無賴…

 反正棋經裡尚沒有規定不許貼目一說…

 反正謝詢也沒有之前警醒過…

 長亭笑了一笑,靠到了胡玉娘身邊身邊去,長亭都發覺了的,謝詢不可能沒有想法,可照舊要下下去啊,可照這樣下下去,這方棋盤根本裝不滿…謝詢反手一轉,虛晃一下,自圍兩子,無異於自掘墳墓,長亭看著便笑起來,怎麽都是徒勞,貼目跟著你走,你怎麽走他怎麽走,對手隻想贏,故而是贏一個子還是三個子,根本不重要啊。

 長亭頓覺與有榮焉。

 蒙拓手上動作與謝詢一模一樣。

 謝詢憋了一口氣兒堵在胸口,指腹夾一白子久久不知落往何處。

 “行了,我輸了。”

 謝詢展眉一笑,將白子放回原處,抬眸笑開,“蒙…”

 “單名一個拓字兒。”

 長亭好心回應。

 謝詢順暢改口,“阿拓這一手很聰明…”抿唇笑起來,盤腿做得極溫雅,一頓之後再開腔,“可是這不地道,也不是真正的棋術。”

 笑著說的,聽不見一點點的埋怨和不甘心。

 謝詢當真君子。

 “勝者即正義。”

 蒙拓沉默斂眸將棋子一顆一顆收起來,“大郎君希望看到猶如戰場上的廝殺,這就是——不在乎手段,不在意細節,不管是用刀用匕首,只要能將敵人殺死就是功勞,否則,死的就是自己。”

 “無賴便是無賴,何必扯上生死。”

 其後傳來輕響,是陸長慶在輕嗔,“不會便是不會,下得差便是差,使些手段來陰人,反倒叫人瞧不起…”

 長亭轉過首去,見陸長慶頗為謝詢鳴不平,“京都市集裡的胡人買賣東西總是人前人後兩個價,且常常虧損物品,難不成胡子都是這幅鬼德行?”

 打人還不打臉呢!

 長亭面色大沉,再飛快看向蒙拓,蒙拓素來平靜沉穩,從面色上看不清情緒,可她卻知道蒙拓一向在意!

 “放肆!”

 長亭還未開口言語,謝詢卻率先發了聲兒。

 “陸姑娘何必出口傷人!絲毫不見大家體統!冀州石大人為朝中棟梁之才,蒙參將更是身領官銜且為國浴血殺敵,是功臣也是能人!大晉尚有三位胡人在六部當差,陸小姑娘此言若放在人前,恐怕平成陸氏都要為你蒙羞!”

 謝詢手上一動,面色微沉。

 長亭仰了仰下頜,“二妹是太過寬縱了!”蹲下身去,幫蒙拓拾掇棋盤上的棋子,輕聲囑咐,“滿秀,你去將今日之事告知叔母,蒙大人平白受到牽連是我的錯處,待回稟過叔母之後,我向蒙大人賠不是!”

 長亭很後悔將蒙拓叫了起來!

 滿秀應聲而去,還未退出亭子,便聞陸長慶漲紅一張臉,“你敢去!”鼻尖翕動,下頜稍斂,露出了鬢角邊的三朵桃花,“謝表哥…阿慶知錯了,絕無再犯...今日之事便不要讓母親知曉了可好?”

 桃花閃眼,謝詢寬袖長拂,並未出言攔阻。

 遭謝詢詰問,陸長慶已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長亭手裡攥緊棋子兒,嘟了嘟嘴衝蒙拓做了個“對不住”的口型,蒙拓別過眼去卻笑了起來,她一個小姑娘還衝到前頭去維護他…

 這才叫不成體統吧。

 滿秀腳程快,沒一會兒便領來了陳氏身邊的老嬤嬤,一見陸長慶耳邊忘了取下來的簪花暗自傷神,待主家朝蒙拓福身道禮後,便三下兩下地將陸長慶押回了廂房。

 一出鬧劇,一個茬子叫人沒了賞花的興致。

 謝詢又與蒙拓再道了兩聲不是,各處便散了。

 夜幕深重,長亭用完晚膳後,白春方從廂房外回來,眉眼欣喜地衝長亭輕聲回稟,“…住持一見真定大長公主的‘甲’字腰牌便什麽都應下了,明兒兒一定順遂。”

 順遂便好,就怕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像陸長慶一樣。

 有的時候算計人,投其所好是頂好的選擇。

 陸長慶空長一張臉,也不想一想,她憑什麽上趕著將謝詢的喜好一五一十都給她聽?謝家是她的舅家,就算她有千百個不想嫁進謝家的心,也還沒缺心眼到要把陸長慶這個禍害順進去的地步!

 晚膳吃得有些飽足,胡玉娘便想在院子裡溜達一圈消消食。

 哪知消著消著,她便與掃燈的小尼姑嘮起家常來。

 長亭領著滿秀往前走,路過青竹林,滿秀靠過來朝裡處指了一指,裡頭有隻黑影,長亭心下歡喜起來。

 有緣!

 有緣就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蒙大…蒙拓!”

 長亭埋下聲兒來喚。

 蒙拓一扭頭,借燈光看清了來人,也笑,“…這個時辰我值夜。”

 算是解釋了緣何出現在這處。

 長亭一下子笑得又溫柔又靦腆起來。r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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