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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生香》第一百六十二章 張賜的心事
  在高萬仞的山頂,月華如霜的夜晚,張賜端著米酒,一杯接著一杯,靠在涼亭上,緩緩地敘述起那些沉積在心底的過往,那些日積月累的暗傷。
  他曾以為今生今世,終其一生,都不會找到可以聆聽的人,不會有說出口的機會。可是,這一刻,在這樣的山巔,他卻對一個九歲的女娃說了。而且,他從不懷疑這個女娃能夠聽懂他說的一切,能夠感受到他的內心。
  他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拿著酒杯,一杯接著一杯。這米酒不能醉人,反而在唇齒之間留下了甜甜的香味。
  米酒,是他唯一的、真正的愛好。他從生下來,殘酷的訓練就告訴他,不能有自己的愛好。但他還是將這一愛好偷偷地保留了下來。因為這蜀中米酒滋味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的滋味。
  他最愛吃的是母親做的酒釀丸子。可是,他從沒吃到過母親做的那種滋味。在每一次疲於奔波的間隙,他會在這高萬仞的山洞墓穴中悄悄地試驗做米酒。不過,他在廚藝真的沒有天賦,以至於這麽多年,悄悄搜集了那麽多米酒的做法,也僅僅是做出了跟母親所做的酒釀丸子相似的米酒而已。
  母親,是在這個世間最溫暖的名詞,也是最難過與甜蜜的念想。他僅僅見過一面,吃過她做的三頓飯,那樣尋常的農家菜式,是一個母親做給孩子的極致佳肴。
  爾後,母親為了日後不成為他的負累,不成為別人要挾他的棋子,選擇了自盡,與他早逝的父親去團聚。那位據說在父親的教導下,能寫詩文的農家女子,沒有給兒子留下隻言片語,就那樣離去了。
  “或許,她以為只是跟我見過一面,而我是高高在上的族長。她不過是庶出的落魄書生的妻子。她以為我不會記得她,不會對她有感情。”張賜繼續說,眼淚從心底湧起,從臉龐無聲滑落。
  他的訓練裡,包括不能流淚,不能有感情的波動。從前,沒有遇見這個女娃之前,他真的是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去想。可是,遇見了她,他便常常想起往事,開始在乎起她來。
  “她十月懷胎,為你做什麽都是值得。她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快樂地活著。公子,不要難過。”她在他的身後說。
  他不用回頭也知道她就端坐在那石頭上,小小的女娃有一種無與倫比的氣勢。
  他沒有管她的勸阻,他隻想對她說出那些往事,把心底那些難過都宣泄出來。所以,他繼續說:“她不知道,我愛她,我常常想念她。即便只見了一面,即便隔了這麽多年,我也記得她的樣子,她的笑容淡淡的,像是三月裡溫暖的日光,她有彎彎的眉毛,眼睛跟你很像,嗯,是杏眼,笑起來很好看。她偶爾會輕蹙眉頭,她皮膚很白,用的熏衣香很淡雅。”
  他背後的陳秋娘在最初的勸阻之後,瞬間就明白他是需要這麽一次宣泄,於是安靜下來,就坐在那凳子上,聽他說那些腐爛在心底的回憶。
  “她來看我,給我帶了風乾的老臘肉,用戎菽豆的嫩苗炒菜;還有她親自曬的黃花菜乾,拿了米湯加上少許的酥肉片煮的湯;清蒸的魚與河蟹。還有她親自釀製的酒釀丸子。她做了一桌子,可是我不能第一時間吃。別人要看看食物有沒有毒,或者會不會造成二次中毒。忙活了好久,那桌菜就涼了。”他說到這裡,又喝了一口米酒,明明那樣的甜,卻讓他覺得有些苦澀。
  陳秋娘聽得難過,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於是就低頭繼續吃糕點,淚水卻滴落衣袖。
  片刻的安靜之後,張賜又說:“後來,我還是把那些涼了的菜吃光了。真的很好吃啊。”
  陳秋娘聽得心裡如同刀割,偷偷擦了淚。他卻忽然提高了聲調,說:“秋娘,你知道麽?我母親的神情從最初的開心快樂到疑惑不解,再到難過心疼。她看我的眼神,跟你一樣,充滿了心疼、難過又無奈。”
  他說著,轉過身來瞧她。只見寬大的鬥篷裡,她嬌小的身子瘦削得似乎一陣風都能吹走。她端坐在那裡瞧著他,眉頭緊蹙。他看得懂她的神色,那是對他的心疼,一如當年,她母親對他的那一種。
  從小,他是家族祖訓的犧牲品,是九大家族的頂梁柱,亦是張家的決策者。他也習慣了沒有朋友,沒有在乎的人,沒有在乎的事,沒有屬於自己的興趣。每一天,他要做的事就是思考如何保護九大家族,如何跟敵人周旋、躲避敵人的追殺、粉碎敵人的陰謀,或者考慮如何將家族裡那些蠢蠢欲動的人統統壓下去。在這個位置上,他可以一擲千金,可以生殺奪予,可以搜羅美人。他可以做很多,可是唯獨不可以有他自己,不可有自己的情緒。
  這麽多年,他不曾肆意妄為過什麽事,也不曾同情過任何人。可是,在汴京的皇宮之內,那個遠離故鄉的絕色女子講述起她的身世,講述起她為了女兒才這樣苟且活著,並且在無能為力之下,把希望女兒過得好的渺茫希望寄托在他這個認識才片刻的陌生人身上。那時,他瞬間想到了母親。他的母親為了自己兒子的平安,選擇了死亡;而眼前這個女子為了自己女兒能活著,選擇忍受敵人的凌辱。
  因為想到了母親,感情的閘門被打開,心中唯一的遺憾之事便是那時太年少,未曾保得母親安平。他曾在得知母親去世的真相後,無數次來到這個山頂,仰望著星空,難過得不知道所以。
  因為花蕊夫人與自己的母親一樣,在為自己的孩子做著偉大的事。他這麽多年,第一次同情一個陌生人。而且破天荒地答應了她。
  他說:“你放心,如若我活著,必然找到她,想辦法保她安平,過幸福的生活。”
  她跪了下來,給了他一支發簪,說:“這是趙匡胤想方設法想要得到的。不過,這只是一部分,另外的部分,是陛下親自做的,我亦不知是什麽。”
  他搖搖頭,說:“我不曾想要這種東西。我答應你的,並不是需要什麽報酬。再說,你不怕我是趙匡胤設的一個局麽?”
  她搖搖頭,說:“張府在蜀地,眉州六合鎮。張府擁有頂級火器,張府的護衛個個精銳。張府的族長從小培養。孩子,我是陛下最寵愛的費貴妃。張府的秘密我怎麽會不知道,我還見過你小時候的畫像。只是陛下覺得張府是百年望族,且以天下為己任,而且他認為若是張家人有心問鼎天下,就憑那手中頂級的火器與精銳的護衛隊,就可以佔據蜀中,逐鹿中原,掃平南越了,何至於偏安蜀中小鎮呢。所以,他對於張府只有從心底裡升起的佩服以及你們不想將火器用作戰爭的遺憾,卻從不曾有絲毫的打擾。”
  張賜那時已做了族長多年,卻還是不由得一怔。原來孟昶並不只是沉迷聲色、擺弄花草,他也有厲害的間者系統,只是不太執著於問鼎天下,亦不太想百姓勞民傷財,所以什麽都不做罷了。
  在他怔住的間隙,費貴妃又再度請求他救她的女兒,說普天之下能救她女兒,給女兒幸福的便只有他張家了。
  “蜀地富饒。國庫錢糧大有結余,便藏於一處。我這發簪柄內中空,藏有一圖,可指示你找到寶藏,至於如何開啟,我便不知。今日給予公子,一是想讓公子救我女兒,二是不想蜀地富饒落入野心家之手,如今我身陷囹圄,遠在他鄉,偶爾聽見蜀地遭遇兵禍之慘狀,心中暗自垂淚,更不想這寶藏落入趙氏之手。所以,請公子收下。”花蕊夫人將那支發簪放在了他的手心裡。
  他點了點頭,說:“你放心,我若活著,必定想法給你女兒平凡安定的生活。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花蕊夫人疑惑地看著他,說:“公子請講。”
  “你得活著。”他說了這四個字。
  花蕊夫人沒有問原因,只是點頭說“我答應你”。因為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只要他答應救她的女兒,她便不在乎什麽了。
  “如果你違背了誓言,自己結束性命,我便不會救你的女兒。”他強調。
  花蕊夫人是見慣風浪的女子,不問原因,再度鄭重地點頭,說:“事關我女兒,我說話算話。”
  他看了花蕊夫人一眼,看的不是她的傾世容顏,而是作為母親的一種偉大與堅強。然後,他離開,將救她女兒的事放在心底。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他這一次同情這個女子,插手這件棘手的事,不過是因為母親。因為對於木母親自盡的事件耿耿於懷。
  後來,他把那支發簪貼身收藏,不曾讓任何人知道他有富得流油的蜀地寶藏圖。他從心底裡不想去開啟這個寶藏,也不想多生事端,盡管趙匡胤一直在尋找孟昶的寶藏,曾多次逼問花蕊夫人。
  他也始終想著要尋找花蕊夫人的女兒,無奈在汴京還有諸多事宜,而這一件事,他不想假手於人。再者,他在汴京的外在的身份是張永德的二兒子。趙匡胤怕手下的將領有異心,每次出征都將他們的家眷留在汴京做人質。他便更不能離開汴京回蜀中了。
  等到趙匡胤班師回朝,暫時休兵。他提起蜀中老祖母身體不適,想要回蜀中探望。趙匡胤也早就想除掉他,想著從汴京到蜀中這一路上或者更容易殺之,便同意了他的請求。
  他原本還想著回到蜀中,派十八騎暗中根據花蕊夫人提供的線索到五裡鎮尋找她的女兒,卻沒想到一路上遇到了無數次追殺。十八騎也損失了五人,而他躲避追殺,親自入蜀山,一路來來去去,將近四個月,才來到眉州。不料一入眉州,又被敵人盯上,不得已被逼入二峨山中,身負重傷。在瀕臨死亡的邊緣,他已沒法挪動,隻得藏身於水潭之下時,他看到了她。那一刻,他以為是幻覺,可是她實實在在地來了。
  之前,他曾無數次想花蕊夫人的女兒該是什麽樣子?九歲的女娃會不會有傾世容顏,如同她的親娘一樣。長在普通農家的女娃,應該單純快樂得多吧。
  可是,她來了,瘦削不堪,雖然美麗,卻一身破舊。那神色倒是沉著,眼神乾淨。她尋找草藥,為他處理傷口,又熟練地喂他吃生魚肉和魚腥草等。爾後說出的話,那樣冷漠。
  他太熟悉那些話語與眼神了。 那一瞬間,他隻覺得難過:花蕊夫人千方百計想要女兒過幸福平凡的生活,但這個女娃終究還是陷入了不幸之中。
  不,他要活著,不單單是家族,還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在她俯身喂他魚肉之時,將她懷中的玉戒取走,將他的信物放入她的懷中。
  在她離開之後,四野安靜得很。他已經開始出現幻覺,傷口也感覺不到疼痛。但是,他總會想起她的臉,還有那一雙眼。有一種奇怪的念頭在心底升起:有生之年,要讓她過幸福快樂的日子。
  在這山頂,在這月色之下,他與她對視。也許是情緒不穩的緣故,他覺得有些醉了,便想起了許許多多的事。想起他的母親,想起遇見花蕊夫人的點滴。
  思緒翻飛到了後來,他說了一句:“我受你母親之托來救你,卻不曾想救我的人卻是你,命運真的很玄妙。”
  “那是機緣巧合,公子不必掛懷。再者,我之後幾次遇險,幸得公子相救啊。我們此時此刻,還說這些,便是沒意思了。”她說。
  她脆生生的聲音讓他覺得溫暖舒暢,像是把剛才的難過都全部掃空了。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呵呵一笑,語氣寵溺地說:“知道了。”然後,他走了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將酒杯酒壺放到桌子上,一手托腮瞧著陳秋娘,清了清嗓子,說:“秋娘,你今晚想要問什麽。我都會回答你,嗯,來吧。”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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