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見何歡心意闌珊,沒再說話。很快馬車抵達沈家大門外。門子得知來人是陶氏和何歡,沒有立馬卸下門檻。張伯按照何歡的吩咐,與門子低聲說了兩句話。那人深深看了張伯一眼,一邊使人通報,一邊慢吞吞引著馬車入內,停在二門附近。
何歡由白芍攙扶著步下馬車,回頭又去扶陶氏下車。當她瞥見沈家的丫鬟絲竹正急匆匆向她們走來,她暗暗詫異。她以為來人應該是紫蘭才對。
先前的一年多,林曦言身邊有兩個一等大丫鬟,一個是她的陪嫁紫蘭,一個就是眼前的絲竹。新房內,她第一眼看到的丫鬟就是絲竹,當時她直覺以為絲竹是沈經綸的女人,事實證明,她隻是院子裡的大丫鬟,說話辦事都十分妥帖周到。
說起來,以沈經綸的年紀、身份,不要說通房姬妾,就是正正經經納幾房良妾,也在情理之中。實際上他的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平日裡他甚至不喜歡丫鬟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剛成親那會兒,在她不方便的日子,她曾暗示過,要不要安排其他人伺候他。他隻說了三個字:“不用了。”之後她懷了身孕,他同樣用這三個字回答她。她原本以為,是她懷孕的月份太淺,他怕她心裡不舒服。事實證明,她懷孕期間,他果真沒碰過其他女人。
想著這些,何歡突然緊張起來,她甚至想告訴他,她就是林曦言,她沒有死。
“何大太太,表小姐。”絲竹對著何歡和陶氏行禮,拉回了何歡的思緒。
“你是表姐的丫鬟絲竹吧?”何歡詢問。待她點頭,她低聲解釋:“我們昨晚才得到消息,因為心急,來不及打個招呼就自己上門了。”
“何大太太,表小姐見諒。”絲竹屈膝對著兩人行禮,“大奶奶過世後,大爺傷心過度,一直在屋子裡守著大奶奶。報喪等事都是今天上午才安排下去的。”
“表姐夫一直守著表姐?”何歡隻覺得鼻頭酸澀,眼眶泛熱。他居然守著她的屍體一天兩夜。她一直以為是自己一廂情願喜歡上他。
“是。”絲竹點頭,“早上的時候,還是管家告訴大爺,念曦少爺哭得厲害,大爺才離開屋子的。”
“念曦?沈念曦,這是表姐夫取的名字?”何歡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勉強控制情緒。他們早就為兒子取了名字,結果他居然替兒子改名沈念曦。
何歡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入靈堂的。她木然地立在陶氏身後,跟著她行禮,腦子“嗡嗡”直響。
“歡兒?”陶氏輕輕拉了拉何歡。
何歡這才發現她們已經身處沈家偏院的小花廳。她急忙掩下情緒,心中卻像貓抓似的,有一個聲音不斷在她耳邊重複:你知道他在哪裡,你可以遠遠看他一眼,說不定還能見到你們的兒子。
“歡兒,你怎麽了?你不是說,今天一定得見到你姨母嗎?”陶氏不解地看著何歡。
“是啊,必須見到姨母才行。”何歡咬住下唇,抬頭望著天空,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她告訴自己,她遲早可以再次站在他身邊。現在,他們的兒子很安全,真正有危險的是她的母親和弟弟。
“剛剛你讓張伯說了什麽,他們居然這麽輕易放我們進來?”陶氏之所以不願過來,就是害怕他們會被拒之門外。
何歡搖頭道:“沒什麽,其實沈家比我們更怕丟臉。”
陶氏立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她雖然不讚同,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她隻能訕訕地坐到一旁,想要叮囑何歡幾句,又不敢冒然開口。
何歡借著小丫鬟上茶的機會,問道:“姨母現在哪裡?”
“回表小姐,親家太太身子不適,昨日就回去了。”
“回去了?”何歡錯愕。
“林大太太有沒有說,今日什麽時候過來?”陶氏插嘴。
“回何大太太,奴婢不知道。”小丫鬟搖頭。
何歡示意小丫鬟退下,一時間六神無主,滿腦子都是沈經綸和自己的母親。
門外,絲竹招了上茶的小丫鬟過去。兩人在廊下悄聲說了幾句,絲竹舉步往院門走去,又向迎面而來的紫蘭交待了幾句。紫蘭點點頭,大步走向小花廳。
“何大太太,表小姐。”紫蘭站在屋子門口對兩人行禮,眼中帶著不屑。
何歡回過神,深吸一口氣緩和情緒。陶氏在一旁賠笑,對著紫蘭解釋:“我們昨晚得了消息……怎麽說都是至親……”
“何大太太見諒,這會兒不管是大爺,還是老太太,親家太太,大家正值傷心之際,沒精神招呼您和表小姐。”紫蘭的言下之意不僅僅是逐客,更是告訴她們,林家與沈家才是至親。不要說何家與沈家原本就沒有瓜葛,就是林、何兩家,早在幾年前就沒了往來。她們壓根就沒有資格提起“至親”二字。
陶氏被紫蘭噎了一句,臉上一陣白一陣青。何歡又氣又好笑。紫蘭一直是她的心腹,深得她的信任。當初她曾交待她,沈經綸納妾是早晚的事,但絕不能讓魏氏與何歡得逞。這會兒,她變身何歡,這事兒就變成是她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何歡扶了陶氏坐下,抬頭對紫蘭說:“紫蘭,表姐最信任你。如今表姐不在了,若是你仍舊一心為表姐考慮,就該靜下心好好想一想,誰才是念曦最大的隱患。其實不止是念曦,就是姨母和表弟……說不定已經有人等不及了。”
紫蘭立馬明白過來。主子早就告訴過她,何家隻不過是窮途末路,不要臉,而林家二房那才是真正的陰險狡詐。恐怕等不到主子下葬,他們就會向沈經綸提議續娶林夢言。為了念曦少爺,她不願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可她隻是一個丫鬟,又能做什麽?
何歡見她表情松動,接著說道:“你仔細想想表姐曾對你說過的話,表姐又是為什麽不得不嫁入沈家。”
“表小姐,您對奴婢說了這麽多,您的言下之意奴婢十分清楚。”紫蘭的嘴角掠過一絲譏諷的笑意,她在告訴何歡,大家全都心知肚明,她也想嫁給沈經綸。
何歡並不惱怒,隻是悵然輕歎一聲:“人活在世上,誰不是為了自己,為了更好地活下去?”
話音未落,紫蘭猛然抬頭看她。她記得很清楚,三年前,在主子做出最後決定的那一晚,她曾呆呆站在窗口,望著漆黑的夜空,說出了同樣的話。
何歡看到紫蘭眼中的愕然, 再次開口:“紫蘭,表姐夫正值傷心之時,隻要過了頭三個月,他慢慢冷靜下來,必定能為念曦做出最好的選擇。”
“表小姐,奴婢隻是一個下人,您對奴婢說得再多,奴婢也幫不了你什麽。”
“紫蘭,眼下這個時候,意氣之爭有用嗎?我們有共同的目標,不是嗎?至於八個月後表姐夫會做出什麽決定,大家各憑本事。難道你怕表姐夫會選中我?”
“歡兒!”陶氏對著何歡微微搖頭。她這話若是傳出去,後果可大可小。
何歡回頭對她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擔心。畢竟是與她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她了解紫蘭。
果不其然,紫蘭稍一猶豫,抬頭問她:“表小姐,你想如何?”
何歡緊抿嘴唇,低頭沉吟。在抵達沈家之前,她早就想好了,一定要讓沈經綸對她的死深深內疚,這是計劃的第一步,可是他守著她的屍體兩夜一天,又把他們的兒子取名“念曦”,她於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