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與魏氏說話的當口,何柏海夫婦立在客廳的角落,一陣嘀嘀咕咕。不多會兒,三房的下人進屋,與何柏海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當何歡走入屋子時,何柏海正呆呆地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何歡上前行禮,喚了聲“三叔父”,續而又道:“想必三叔父已經證實,我剛才所言句句屬實吧?”
“你說的是事實又如何?這些事與我何乾?石頭巷的宅子是姨娘送給我的,我托中人放租,有什麽不對?至於租房的人是誰,把房子拿來幹什麽,我怎麽知道?今日,我們只是來探病的,你一味阻攔我們,莫不是心虛?”
“我想,應該心虛的是三叔父,三嬸娘吧?”何歡瞥了兩人一眼,揚聲吩咐:“張伯,把錢秀才請進來!”
“你什麽意思!”何柏海臉色微變,轉頭就見錢秀才被張伯推了一下,跌跌撞撞進了屋子。
錢秀才看到何柏海,二話不說扯住他的衣袖,顫聲說:“何三老爺,您的銀子我不賺了……”
“胡說什麽!”何柏海一把推開錢秀才,拍了拍衣袖,對著何歡怒道:“別以為弄個窮酸秀才,你就能誣陷我……”
“三叔父,我誣陷你什麽了?”何歡輕笑,“錢秀才隻說不賺您的銀子,怎麽就成了我誣陷您呢?”
錢秀才鬧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只知道今天一大早,幾個男人衝進他家,一陣翻箱倒櫃,把他臨摹的書畫二話不說全都拿走了,臨走還說什麽,那些都是證據,等上了公堂。讓他吃不了兜著走。聽他們的語氣,分明就是衙門的捕快。
眼見男人們揚長而去,他顧不得何柏海的叮囑。慌慌張張去求救,哪知道何柏海的門房壓根不讓他進門。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張伯已經等著他了,告訴他唐安是十年前先太子被廢案的反賊。如今事情敗露了,他和何柏海都會被官府治罪。
張伯後面還說了什麽,他壓根沒聽清楚,他只知道自己還要參加科舉,決不能被官府治罪,革去功名!
一個人在慌亂之中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眼下的錢秀才正是如此。他拽著何柏海說:“三老爺。你給我的銀子,我全都還給你,只求你不要連累我。”他哆哆嗦嗦拿出銀票,胡亂塞給何柏海。
何柏海再次推開他。暗示性地嚷嚷:“就算我付了銀子,請你替我畫像又如何?哪裡會連累你。”
“三老爺,我都知道了,唐安是反賊,一會兒官府就要來拿人了。你行行好,放過我吧!”說罷,他竟然對著何柏海跪下了。
何柏海惱怒至極,狠狠推開他,對著何歡說:“又是你使的詭計!你有證據嗎?有誰能證明。我有唐安的真跡?”
何歡一徑看著他,緩緩搖頭,表情仿佛在說:三叔父,我說了什麽嗎?
短暫的沉默中,錢秀才回過神,喃喃道:“早上那幾個男人,分明就是捕快……他們把我畫的畫像都拿走了……難道他們不是捕快?”他這才想起,他們壓根沒有表露身份。
何歡喚了一聲“白芍”,白芍抱著一大摞畫卷走入屋子,“劈裡啪啦”一下子全都摔在地上。隨著幾張畫軸滾開,紙面上赫然是何歡曾在何柏海書房的牆上看到的畫像。只是地上的畫像雖畫得精致,卻不及牆上的真跡有氣勢,一看就是贗品。
眼見事情敗露,鄒氏急道:“一旦事情鬧開,你們也脫不開乾系……”
“啪!”何柏海恨極,心中的憤怒無處發泄,反手一巴掌打在鄒氏臉上,“什麽鬧開不鬧開,乾系不乾系,她指使別人擅闖錢秀才家,搶劫他人財物,官府應該將她治罪才是。”他惡狠狠盯著何歡說:“錢秀才,你別怕,你若想告她,我出銀子,給你請最好的狀師。”
“三叔父真是愛說笑。”何歡低頭問錢秀才:“若是呂大人問你,你的畫是臨摹何人所做,你要如何回答?若是呂大人又問你,為何要臨摹這麽多幅,你又要如何作答?若是呂大人再問你,別人搶了你的畫作,你不去報官,反而找上三叔父,你又當怎麽回答?”
何歡的話音剛落,眾人尚不及反應過來,就聽張嬸在門外說:“大小姐,族裡的大叔公,二叔公已經請來了。”
“你先好生招待著。”何歡揚聲回復,笑盈盈地看著何柏海。
“你又想怎麽樣!”何柏海愈加忐忑。他並不擔心錢秀才說出什麽,畢竟他什麽都不知道。他害怕的是何歡的篤定,仿佛她早已胸有成竹。
何歡沒有回應他的話,吩咐白芍把錢秀才“請”出去喝茶。待到屋內只剩下她和何柏海夫妻,她搖頭感慨:“三叔父,你不是自認處事謹慎嗎?怎麽會把唐安的真跡堂而皇之掛在書房?”
“誰說那是真跡!”何柏海早已決定,死也不承認那是真跡,就算上了公堂也是一樣。他也算堂堂的何三老爺,沒有真憑實據,就憑何歡的空口白話,他就不信官府能治他的罪。
不過事已至此,他對何歡倒是不得不另眼相看。放眼整個薊州城,或許有不少人知道先太子被廢之事,但京城遠在千裡之外,對大多數人而言,“先太子”不過是一個名詞。至於唐安,知道他名字的人少之又少,何歡卻一眼認出牆上掛的是真跡。
何歡何嘗不知道何柏海是怎麽想的。她的確沒有證據,更加不敢把事情鬧大,畢竟她也姓何,她若想嫁入沈家,就得好好“愛護”何家的名聲,讓自己有資格嫁給沈經綸。
當下,何歡不著痕跡地朝窗外看了一眼,緩聲道:“三叔父,你急巴巴請錢秀才臨摹畫像,真的是不智之舉。那些畫作流入市面後,雖然你可以謊稱你手中拿的只是贗品之一,但剛才你都看到了。錢秀才把你供出來,不過幾句話的事情,這還不是在公堂上呢!”
“你到底想怎麽樣!”何柏海的臉色愈加難看。在錢秀才出現那刻。他就後悔了。可事已至此,後悔有什麽用!
何歡再次朝門外看一眼。她已經吩咐張伯載著曹姨娘去找水汀。把水汀騙來。若是她不願意,就算是綁,也要把她綁來。她隱約覺得,水汀不是普通人。
鄒氏捂著臉站在一旁。注意到何歡的動作,她提醒何柏海:“老爺,她在拖延時間。”
“我不是在拖延時間,我只是在等水汀姑娘。”何歡一邊說。一邊觀察鄒氏的表情,只見她的臉上全無嫉妒憤怒之色,根本不是一個正室對待外室的態度。她愈加肯定心中的猜測。
何柏海一聽何歡的話,頓時就炸了。怒道:“你找她幹什麽?我沒工夫聽你胡言亂語,就算是上了公堂,我也是一開始的那幾句話,我只是讓掮客馮轉租屋子,其他什麽都不知道。”說話間。他拔腿就想往外走。
何歡幾步上前,一下子擋住了大門。
何柏海揚起手,眼見著一巴掌就要落在何歡臉上,何歡一腳踹向他的小腿骨,奮力一推。
何柏海措不及防。倒向一旁的椅子。他尚未反應過來,何歡一字一句說:“你可以打你的女人,打你的女兒,但休想動我一根汗毛!”
“你反了不成,竟敢以下犯上,忤逆長輩!”何柏海目露凶光,眼見著就要上前扇打何歡。
何歡強自鎮定,從衣袖中拿出幾張紙,一把甩在何柏海臉上,高聲說:“看清楚這是什麽!我請來大叔公,二叔公,就是想讓他們做主,把你們逐出何氏宗族!”
“你!”何柏海氣得臉色發青。何氏家族只剩一幫子窮鬼,如今,他何柏海也算是族裡獨一份。他不奢望能從何氏家族得到什麽實質的好處,但是他決不能被逐出家族。這無關利益,而是名聲,只有犯了大錯的族中子弟,才會被逐出家族,死了都無法葬入家族的墳地。
鄒氏也知道事情嚴重性,揚聲說:“你不過是個晚輩,你以為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嗎?那幫老頭子,怎麽可能聽你的……”
“閉嘴!”何柏海一聲呵斥。雖然族裡的人眼紅他家富貴,早就看他不順眼,但他有錢有人脈,要把他逐出家族,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就算何歡抓住錢秀才的把柄也沒用,只不過,女兒的婚事還在商議中,陵城呂家可不是普通人家,不能在這時候生出一丁點意外。
何柏海忘了小腿的疼痛,一徑盯著何歡,仿佛想把她看透。轉念間,他又想到,她才說過,她派人去找水汀了。他一下急了,把手中的切結書撕得粉碎,狠狠扔向何歡,咬牙切齒說:“告訴你,就算你找來水汀,也沒用,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事……”
“三叔父,你憑什麽以為,如花似玉,進退得宜的水汀姑娘願意沒名沒分跟著你?你以為自己貌比潘安嗎?”
何歡的話音剛落,就聽曹氏在院內疾呼:“大小姐!”何歡打開大門,只見曹氏氣喘籲籲地跑向她, 急道:“你說的水汀姑娘不見了,前後屋子我都找過了,壓根沒人!”
“怎麽可能!”何柏海一把推開何歡,高聲質問曹氏:“她從來不出門的,怎麽可能不在!”
曹氏並不理會他,只是對著何歡說:“大小姐,你說的側門虛掩著,並沒有人守著。瞧屋子裡的情形,有人收拾過,帶走了值錢的東西。”
“不可能!”何柏海夫妻異口同聲。
何歡低頭沉吟,轉念間,她一臉驚愕,急切地問:“你去找錢秀才臨摹唐安的畫像,是誰的主意?”她一直覺得,何柏海此舉實在不明智,不是一個在商場打滾多年的人做出的決定。
何柏海聽到她的話,雖沒有回答,但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何歡追問:“是不是水汀讓你這麽做的?”見何柏海依舊不答,她再問:“你為什麽會聽她的?”
直到此刻,何柏海才艱難地說:“她說,她叫唐水汀,是唐安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