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廣本能地躲過第一支冷箭,腦子還未明白過來,忽見眼前寒光一閃。他暗道一聲“不好”,就覺肩膀一陣麻燙。
眼見銀箭深深嵌入肩膀,他咬牙拔出箭頭,俯身躲避在馬背後,伸頭窺探追緝自己的敵人。他尚未看清來者是誰,就聽馬兒淒聲嘶叫,掙扎片刻轟然倒地。
陳廣凝視不遠處的棗紅色駿馬,全身肌肉緊繃,右手不自覺按住胸口。那裡藏著謝三交給他送回京城的書信。來人定然是為了這封書信。
陳廣跟隨謝三多年,素知主子年輕氣盛,自有屬於他的驕傲,非到必要時刻,他是絕不會送信回京的。這麽多年,他與主子歷經凶險,幾次出生入死,他從未見主子如此慎重地交代他,一定要把書信親手交至永安侯手中。
這般想著,陳廣的表情愈加凝重,看到敵人身穿黑衣,單槍匹馬截殺他,他站直身體,手握大刀,欲與敵人拚命。
忽然間,陳廣隻覺一陣眩暈。他打了一個踉蹌,就見黑衣人搖搖晃晃翻身下馬。他神情一凜,轉頭朝受傷的肩膀看去,這才發現濃黑的鮮血濡濕了自己的衣裳。
銀箭有毒!
這個念頭才晃過陳廣的大腦,他隻覺得全身酸軟,唯用刀尖抵著地面,才能勉強站直身體。電光火石間,他轉身欲逃跑,右膝又是一陣劇痛。他用盡全身的意志力往前邁了兩步,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他死了不要緊。至少得想辦法通知主子,他的書信未能及時送抵京城。
黑衣人冷眼看著陳廣垂死掙扎。他雖用黑巾蒙著臉,但他的眼角清晰地透露了眼中的殺機。他收起弓箭,大步走向陳廣,順手從腰間拔出匕首。他從陳廣背後捂住他的口鼻,舉起右手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劃過他的脖子,又似丟棄垃圾一般。把他推倒在地,用汗巾擦拭刀刃的鮮血。
眼見陳廣掙大眼睛,直挺挺躺在地上,脖頸間再無溫熱的鮮血湧出,黑衣人彎腰在屍體上一陣搜索,隨即從陳廣的懷中掏出書信,撕開信封細細閱讀。
薊州城內,謝三並不知道,他遣派回京送信的手下已經被截殺。書信也落入了黑衣人手中。他若有所思地站在客棧的窗口,遠遠監視沈家,腦海中反覆回味何歡說過的每一句話。
“三爺!”長安匆匆忙忙上樓。站在門口回稟:“翠竹軒的掌櫃剛剛去過衙門。這會兒去沈家了。”
“哦!”謝三朝沈家的黑漆大門望去,就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大門外。
沈家大門口,門子王亮對著來人謙恭地微笑,客氣地說:“肖掌櫃,真是對不住,大爺身體微恙。這兩天都不見客。您沒有收到大爺派人送去翠竹軒的回帖嗎?”
被稱作肖掌櫃的男人表情一窒,用略帶哀求的語氣回道:“在下昨日收到了回帖。”他稍一停頓,試探著問:“既然沈大爺身體不適,不知道沈管家……”
“沈管家前些日子受了重傷,至今仍舊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王亮一臉歉意,續而又擔憂地歎一口氣。
肖掌櫃笑得愈加尷尬。但畢竟是他有求於人,只能彎腰懇求:“在下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勞煩沈大爺,只是衙門的要求實在太過強人所難……”
“哎呦,肖掌櫃,真的是您來了。”管事沈強笑著上前,親熱地說:“我遠遠瞧見您的馬車,就覺得唯有翠竹軒才有這樣的氣派。”他看一眼華麗的馬車,羨慕地說:“依在下淺見,這輛馬車,就算在京城,也只有貴人才坐得。”
說話間,沈強依舊一臉羨嫉,肖掌櫃的臉上卻是一陣白一陣青。他並不認得沈強,平日裡跟隨沈經綸進出翠竹軒的下人,除了小廝文竹,管家沈志華,只剩下袁鵬、趙立等人。可饒是沈強沒資格近身伺候沈經綸,當下他說的這幾句話,分明就是沈經綸的意思。他喃喃解釋:“這馬車,平日裡只是用來接送貴賓的,今天在下只是一時情急……”
“肖掌櫃,您不要誤會。”沈強笑了笑,“雖說什麽人坐什麽樣的車子,穿什麽料子的衣裳,都是有規有矩的,但薊州畢竟不是京城,只要呂大人網開一面,不會有事的。”他拍了拍肖掌櫃的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肖掌櫃打了一個激靈,恍然明白過來。他道了一聲:“多謝。”急匆匆爬上馬車。
眼見肖掌櫃的馬車消失在街道的盡頭,沈強啐了一口,低聲嘀咕:“穿上綾羅綢緞,就以為自己是貴人,這會兒還不是眼巴巴求上大爺。他也不想想,大爺不過是得空的時候去翠竹軒喝個茶罷了……”
“沈管事,小的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沈強打斷了王亮,正色吩咐:“大爺說了,這幾天城內的事兒多,小心守著門戶。大爺身體不適,沈管事又受了重傷,他們一概不見客,聽明白了嗎?”
見王亮忙不迭稱“是”, 沈強滿意地點點頭,轉頭朝客棧的窗戶看了看。
王亮順著他的目光瞧去,小聲問:“沈管事,您在看什麽?”
“沒什麽。”沈強搖頭。先前他對肖掌櫃說的話,皆是沈經綸授意。這會兒,他對主子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
他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沈家是薊州城內最富貴的人家。這種富貴不僅僅是銀子堆砌的,而是幾百年的累積與傳承。可回過頭想想,不同於翠竹軒的浮誇,其他人家的隨意散漫,無論是馬車,還是衣飾,在明面上,主子是薊州富戶內唯一沒有逾製的。
沈強再次瞥一眼客棧的窗戶,正色吩咐王亮:“不該打聽的事,不要瞎打聽,總之,你好好守著門戶,咱們大爺一向光明磊落,我們做下人的,做事兒也應該光明正大。”
客棧的窗戶內,謝三看不到沈強的表情動作,只看到翠竹軒的掌櫃沒能踏入沈家大門,便急匆匆走了。他暗問自己:難道就像何歡說的,沈經綸經常去翠竹軒飲茶,只因那裡環境清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