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煩透了謝三和沈經綸之間相互猜忌,彼此試探,卻又打死都不願意面對面解決問題的相處模式。她不該插手男人之間的事,但管他的,反正她和謝三也就是萍水相逢,以後再不可能有交集。
何歡一心打破謝三和沈經綸之間的僵局,絲毫沒發現眼前的男人眼神已經變了。想著遠在青松觀的母親和弟弟,她愈加憤怒,幾乎對著謝三低吼:“就算你把林二老爺殺了,剮了,也不關我的事,但你知不知道,水火無情,會傷及無辜的!”她深吸一口氣,不給謝三反駁的機會,接著又道:“不管你想誣陷林二老爺,還是試探沈大爺,都與我沒有關系,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很可能禍及旁人?”
“三爺?”長安怯怯地喚了一聲,錯愕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何歡幾乎半趴在桌子上,低頭正對他家主子的臉,她的幾縷長發從肩膀散落,在微風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掃過主子的肩膀。而他的主子呢,只是呆愣愣地看著她。若是他們兩人換個位置,這景象很像紈絝子弟正欲強吻良家婦女,可現在……這是何大小姐要非禮他家主子嗎?
轉瞬間,長安隻覺得慶幸。幸好,他聽到屋內的聲響,讓小二們在樓梯口侯著,如果不是他機靈,以後主子的威嚴何在?
何歡和謝三怎聞長安的呼喚,直覺朝聲音的源頭看去。何歡的理智漸漸回籠,又回頭看看謝三,這才發現她的動作有多麽不雅,他們離得這麽近,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她又衝動了嗎?
這一刻,何歡隻想捂臉逃跑。若不是他們身在二樓,她很可能直接跳窗而去。她倉惶往後退。右腳絆在了椅子腿上,左腳不知怎麽的,踩住了自己的裙擺。她閉上眼睛。絕望地等待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忽然感覺到一雙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穩住了她的身體。
“謝謝。”何歡條件反射般道謝,抬頭就見謝三正似笑非笑看著自己。她一下漲紅了臉,慌忙想要推開他。
謝三急忙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想佔她便宜。眼見何歡很想找個地洞鑽下去,他隻覺得有趣。片刻之前,她就像炸毛的小貓,背上的毛全都豎起來了。這會兒又像驚弓之鳥,臉蛋嫣紅,似初升的太陽。
謝三強忍著笑意,好心地上前一步。擋在何歡身前,對著長安說:“把飯菜拿進來吧。”
長安道了一聲:“是!”指揮小二把碗碟擺上桌子。他屏息靜氣,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朝謝三身後的何歡看去。
私心上,他當然覺得何歡是配不上主子的。不過若只是通房,那就無所謂了。他家主子一向潔身自愛,不近女色,難得他願意與她親近,自然是他喜歡就好。至於妻子。何歡是怎麽都不夠格的,當初皇上可是金口玉言,要替主子選一個盡善盡美的妻子,就連郡王府的三小姐,宰相的嫡孫女,都被皇上否定了。
長安越想越覺得,讓主子在男女之事上開開竅也好,省得他到處逞英雄,把什麽事都攬上身,如今都乾起了放火的勾當。
長安的心思千回百轉間,何歡隻覺得臉頰燙得都快燒起來了。她背對謝三站在窗口,不斷用手指擦拭臉頰,試圖消去臉上的紅暈。她可以清楚地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偶爾還有杯碟磕碰的輕微聲響。那些聲音極輕極弱,可聽在她耳中,猶如震耳欲聾的鑼鼓聲,震得她的心臟一顫一顫的。
隨著‘吱呀’一聲關門聲,何歡感覺到謝三坐回了桌前,屋內除了他們,再無旁人。她的臉頰依舊發燙,她不敢回頭看他。
“過來,吃飯。”謝三習慣性說出了命令的語氣。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扭捏羞澀,終於不得不承認,她只是普通的女人,而且近距離觀察,她的五官還算不錯,特別是她的眼睛,就像熠熠生輝的貓眼石。
“吃飯。”謝三重複。
何歡不能再次假裝沒聽到,只能低著頭回過身,甕聲甕氣說:“那我就不打擾謝三爺午膳了。”她曲了曲膝蓋,轉身欲走。
“等一下。”謝三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又指了指桌子上空碗筷,催促:“先吃飯,我們的話還沒說完。”
雖說薊州也算民風開化,酒樓茶館不乏女客,但男女七歲不同席這是規矩,再說他們又不是至親。何歡搖頭道:“謝謝三爺的好意,但是……”
“沒什麽但是。”謝三不接受拒絕。見何歡站在原定不動,他抬頭笑道:“莫不是你想讓小二搬個屏風進來,把屋子隔開,然後你一個人去那邊的角落吃吧?”
謝三的戲謔語氣把何歡激怒了。他分明在說,我請你吃飯,你不吃,非要像小貓小狗一樣,讓我隨便賞你個食盆躲起來吃?
何歡抬頭挺胸,落落大方地桌前坐下,挑釁一般看了謝三一眼。
謝三見她臉上的紅暈尚未完全褪去,卻故作從容鎮定,端坐在自己面前,他的心中又多了幾分微妙的感覺。
人生第一次被女人教訓,總是比較特別的。謝三給自己找了一個理由,拿起筷子。
謝三和何歡都習慣了食不言寢不語,再加上長安平日裡雖然叨嘮又八卦,但照顧的主子飲食起居一向十分周到。這會兒,他不止把小菜準備得較先前清淡,還把兩人的飯菜分開擺放,因此謝三和何歡面對面吃飯,倒也相安無事。
只不過,在平靜的表象背後,何歡的心中寫滿了“懊悔”兩字。以前,沈經綸經常批評她行事衝動,因此她每時每刻都提醒自己,必須時刻保持冷靜,凡事三思而後行,剛才她怎麽會忘了?其實,她明明可以告訴謝三,她已經用過午膳了,她為什麽要坐下?
相比何歡的糾結,謝三十分坦然,時不時偷偷打量何歡。他是正常男人,看到漂亮女人多看一眼,他沒什麽好羞愧的。至於何歡,她在激憤之下說的話很合他的心意,讓他小小驚訝了一下。他本以為,她既然喜歡沈經綸,一定會說君子如何如何,小人怎樣怎樣,諸如此類的話。
謝三挑挑揀揀吃著碗中的食物,雖然先前他沒什麽食欲,但他早就習慣,無論什麽環境,都得先把自己喂飽,所以這會兒他真的吃不下,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咀嚼小菜,偷瞄何歡的動作。
憑心而論,何歡端正的坐姿,目不斜視的神態,夾菜舀湯的動作,一看就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完全是大家閨秀的做派。他不懂,何家不是早就一貧如洗了嗎?她竟然還學這些?
桌子的另一端,何歡雖然心中懊惱,但她真的餓了,再加上飯菜十分可口,她漸漸也就不在乎桌子對面的目光,鴕鳥地告訴自己,反正他很快就要回京了,今日之事遲早都會煙消雲散。
直到一餐飯結束,當何歡看到自己幾乎把食盒的飯菜吃光了,而謝三每樣都隻吃了一小點,她只能暗問自己,到底是她的食量太大, 還是魁梧健碩的謝三胃口太小?
兩人淨了手,待小二上了熱茶,何歡主動坐到桌前。這會兒,她深刻地懂得了一個道理:當一個人丟臉到極點,也就無所謂了。此刻,她臉不紅,氣不喘,只是平靜地說:“三爺,謝謝您的午餐招待,先前是我太激動了。”
“沒事,再說我也要吃飯的。”謝三掩去眼中的尷尬。回頭他得記著,一定要堵住長安的嘴。一天之內吃兩頓午餐這種事,千萬不能傳回京城。不過,他到底為什麽強留她吃飯?因為知道她尚未用午膳?
“關於林二老爺家走水的事……”
“沈大爺確有可能不認識馮驥陽……”
謝三和何歡同時開口,又同時住嘴。
“那個……”
“其實……”
又是同時開口,同時住嘴。屋內陷入炙人的沉默,就連空氣仿佛也凝固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