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沒有回答,只是坐在竹塌上,任由謝三牽著她的手,聽他訴說戰場上的事,她忽然間懷疑,是不是因為她曾摟抱他,他已經有了某些決定。他牽著她的手,難道因為他把她當成他的女人?
聽著他的聲音,何歡很想哭,她想告訴他,她不會成為他的妾室,可是她竟然貪戀他掌心的溫度,她竟然喜歡聽他說話,分享他的往事。
“怎麽了?”謝三看到何歡的異樣,緊張地再次追問:“聽了那些事,你會怕我嗎?”
上一刻何歡還在想著,必須和謝三說清楚,可聽到他的話,她鬼使神差的,用左手的掌心覆蓋他的手背,搖頭道:“我的確害怕血腥,但是我為什麽要怕你呢?”
謝三籲一口氣,頓時放下心來。他不喜歡打仗,更不喜歡殺人,但戰場上如果他不想死,就得不斷殺人。將來,在他用不著軍功的時候,他或許不必衝鋒陷陣,但一個人的過去是無法抹殺的,他至今猶記得第一次殺人時候的震撼。
“來,扶我起來。”謝三掙扎著想要坐起身。
何歡急忙站起身,伸手阻攔他,說道:“你要做什麽,我幫你。”
“我不要什麽,你過來扶我。”謝三什麽都不要,他隻想摟著她,把過去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話,對她說一說。
在今天之前,他們經常說不到三句話就吵起來,可是他竟然覺得,自己的心只有她才能明白。他想娶她,他想讓她更了解他。同樣的,他也想知道她的一切,不是先前它讓手下調查她生平的那種了解,而是了解她心中在想什麽。
他七歲就肩負著家族的命運跟隨在皇帝身邊,皇帝說他們是兄弟,但他很清楚,他們只是君臣。十三年來,他一直都是隻身在外,可是當她抱著他哭,強忍著淚水替她上藥,他第一次覺得,他不再是一個人。她也應該很清楚,他們的關系在那一刻就變了。
謝三怔怔地看著何歡。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喜歡一個女人,他想親近她,他想娶她,他想與她分享心底的話。這樣的感覺很陌生,也很奇妙。
“過來扶我起來!”謝三焦急地催促,顧不得受傷的右肩膀,還有身上那一道道傷口,轉瞬間已經翻了一個身,眼見就要坐起身。
“你快躺下!你到底在急什麽?”何歡莫名其妙,伸手想扶他躺回竹塌上。
農歷七月的薊州,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日子。謝三原本就隻穿一件單衣,之後被何歡隨手蓋在他的裸背上。這會兒謝三又是翻身,又想坐起身,破爛的單衣早就滑落在地,何歡伸手就碰到了謝三裸露的肩膀。
好似他的肩膀會咬人一般,何歡輕呼一聲,猛地往後退。謝三本能地伸手扶她。何歡愈加慌張,也不知道是她踩到了自己的裙擺,還是左腳扳到了右腳,又或者是謝三的攙扶令她重心不穩,她一下跌坐回竹塌上。
僅僅是零點一秒的時間,兩人同時發現,對方的臉近在咫尺,他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呼吸。
謝三想也沒想,也顧不得傷口的疼痛,他傾身向前,一個淺淺的吻落在何歡的臉頰。他意猶未盡,順勢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臉頰。
何歡猛然彈開三步,身體“嘭”一聲撞在一旁的椅子上,捂著臉頰不可置信地瞪著謝三。
“幹嘛這樣的反應。”謝三很受傷。他又沒親她的嘴,已經很君子了。
“你——”何歡想罵他“登徒浪子”,可他們剛剛才牽過手,他並沒有強迫她,她現在罵他,豈不是太矯情了?
何歡立時後悔了。她不該放任自己,可是她的心中依舊殘留著牽手時的悸動,就算他偷親她,她也僅僅是震驚,並非生氣。她睜大眼睛瞪他,不知如何反應。
“啊,傷口好像在流血。”謝三驚呼一聲,又想故技重施博她同情,不過他的傷口的確裂開了。
何歡站著沒動,表情仿佛在說,你休想再騙我。
“你想就這樣一直瞪著我?”謝三失笑。他的傷口真的很疼,不過能夠親她一口,也算值得了。
兩人僵持間,忽聽外面傳來隱隱約約的說話聲。何歡慌忙放下臉頰的手,想想又覺得不對,匆匆用衣袖擦了擦,仿佛生怕旁人看出端倪。可是隨著她的動作,她又想起嘴唇與臉頰接觸那一瞬間,那柔軟的觸覺,溫熱的氣息,好似時間都因此停止了。
想到這,她的臉頰燒得更厲害了,只能用雙手捂著,努力深呼吸。
“大姐!”何靖一邊叫,一邊跑了過來。
“你快把衣服穿上。”何歡焦急地撿起又髒又破的衣裳,朝謝三扔去,壓根不敢看他。當她站起身,這才瞥見他的右肩一片殷紅。“你的傷口裂開了。”她說得又急又快,“你怎麽不早說!”
“我剛才就說了,傷口在流血。”謝三的語氣滿是委屈,低聲咕噥:“是你不相信我,現在又怪我。”
白芍踏入屋子就聽到這句帶著撒嬌意味的話,她錯愕地循聲看去,就見謝三光溜溜的上身。她急忙別過頭,對著何歡說:“小姐,奴婢按照二少爺的吩咐,悄悄找人拿了一身小廝的衣裳。這裡還有您的換洗衣物,幾個包子……”
“先把包子拿給我。”謝三餓極。
何歡隻得先取包子給他,又問白芍:“你說‘悄悄’,那衣裳是哪裡來的?”她拿起一件藏青色粗布褂子,披在謝三肩上,暫時遮住他的“*光”,又去翻看白芍帶來的籃子,拿出水壺給謝三倒了一杯水。
白芍在一旁回道:“這些都是二少爺吩咐的。因為要瞞過絲竹,所以耽擱了不少時間。這身衣裳是悄悄找打雜的小廝買的。”
何歡見籃子內不止有乾淨的白布,就連梳子、皂角全都一應俱全,她抬頭對何靖笑了笑。
何靖靦腆地低下頭,低聲說:“我想,這些東西應該都是用得著的,所以就讓白芍姐姐都拿來了。”
謝三大口吃著包子,轉頭打量他。他一早知道。何靖是姨娘曹氏所生,所以看到他和何歡長得並不相像,他並不覺得奇怪,只是看到那雙酷似自己的丹鳳眼,他不禁多看了一眼。
何靖感受到他的目光,抬頭朝他看去,下一秒他高高抬起下巴,表情仿佛在說,我雖然替你想得周全,可是你休想欺騙大姐。
謝三失笑,大力咬一口包子,對著何靖露出白牙,笑得意味深長。
何靖立馬跳到何歡身旁,雙手叉腰瞪著謝三。謝三再咬一口包子,故意朝何靖身後的何歡瞥一眼。
何歡並不知道身後一大一小兩人正暗中較勁,她聽到白芍說,莊子裡守門的婆子問了他們要去哪裡,為何行色匆匆等等,她皺了皺眉頭。她了解絲竹,她做事極為謹慎細心,想來一定關照過守門的婆子,說不定此刻已經起了疑心。
何歡回頭問謝三:“你是不能去沈家的莊子,還是不想去莊子上養傷?”
“你想把我受傷的事告訴沈經綸?”謝三反問,心中微微冒出酸味。她就那麽信任沈經綸嗎?
何歡實話實說:“我怕絲竹待會兒就會趕來。與其讓她發現,還不如主動告之。”
白芍急忙解釋:“小姐,奴婢準備東西的時候,絲竹不在,與她親近的丫鬟,奴婢都故意瞞著。”
何歡搖頭道:“平日我和靖弟之所以能夠獨自過來,是因為絲竹很清楚我們何時出門,何時進門,從沒有任何異樣。這會兒,門房肯定把你們行色匆匆的事兒告訴她了。另外,你們找小廝買了男人的衣裳,也一定瞞不了的。”
說到這,她又向謝三解釋:“其實她並非對我存著提防之心,只不過我是沈家的客人,照顧好家裡的每一位客人,這是表姐夫的規矩。”
不待白芍回答,謝三回道:“既是如此,這附近有什麽山洞荒屋,我去躲一躲就是。”其實他大可以離開,按照原定計劃行事,可他不是受傷了嘛,上吊都要喘口氣, 他決定休息兩天再說。
何靖一聽他要走,高興地說:“我知道,東邊懸崖旁人就有一個山洞,平時沒什麽人去的……”
“不行。”何歡斷然搖頭,“為防倭賊,東邊的懸崖表姐夫派了人巡邏……”
“白天的時候,兩個時辰才巡邏一次。”謝三脫口而出,抬頭望了望天空,“這會兒是不是快午時了?現在過去,應該遇不上巡邏的人。”
“你連懸崖那邊什麽時辰有人巡邏都知道?”何歡一陣錯愕,續而又想到先前謝三沒有回答的問題:“你如何知道我在這裡,又知道你不會被其他人發現?”
謝三頓時心虛,含含糊糊說:“這些事我晚些再向你解釋,這會兒先去懸崖那邊的山洞,你不是說,那什麽丫鬟過會兒一定找來嗎?”說完這話,他又狼吞虎咽使勁咬著包子,差點把自己嗆到。
何歡無奈,隻得和白芍一起收拾。她才把謝三的髒衣服收起來,就聽他說:“我的手動不了,穿不了衣服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