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斷了的半截簪子“咕嚕嚕”在地上滾動,謝三直覺反應不是有人想殺他,而是他和何歡就像這簪子一樣,一刀兩斷了嗎?
這個念頭令他的心一陣刺痛。他慶幸自己一早送信回京,請求皇帝賜婚。只要聖旨到了,他不需要,也不能夠做出任何決定。可慶幸的同時他又覺得害怕,甚至是憎恨。他有多愛何歡,就有多恨她,恨她的殘忍。
一夕間,他滿腦子都是何歡,她的羞澀,她的嬌美,可擁抱她的男人是沈經綸,不是他。
謝三想要扔下手中的半截簪子,卻舍不得松手。他拔出匕首,舉刀往敵人砍去。
夜色中,黑衣人被謝三突來的殺氣嚇了一跳,被他逼得一連後退三步,急忙招呼同伴圍攻謝三。
謝三不想知道圍攻他的人是誰,也不想知道,他甚至已經不在乎生死,隻想發泄心中翻湧的妒意。憑著本能,他每一招都直攻敵人要害,仿佛他只要殺了這些人,他和何歡就能回到今夜之前。
三名黑衣人本想趁著夜色偷襲謝三,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殺他。集他們三人之力,謝三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可面對隻攻不守的他,他們心生怯意,反而落了下風。
小巷的盡頭,呂八娘只看到人影快速晃動。因巷子狹小,她不能走近細看,遂吩咐早春:“你扮作同夥進去看看,必要的時候,幫著謝三爺脫身。”
早春本就穿著夜行衣,聽到主子的命令,她用黑巾蒙上臉,輕輕一躍便是幾步遠,顯然也是從小練武的高手。
大約小半個時辰後,早春悄然回到巷子口外的馬車上,低聲說:“小姐,謝三爺果真武功了得。而且只有他察覺,奴婢是去幫他的。”
“哦?”呂八娘饒有興趣地看她一眼。
早春趕忙回道:“其實若是認真較量武藝,謝三爺應該不是他們的對手,但他一早在氣勢上壓過了他們……”
“每次他打了勝仗。就有人說,他勝在初生牛犢不怕虎,不過是僥幸。事實上,軍帳中的‘牛犢’何其多,為何獨獨他每次都能僥幸?要我說,他贏在氣勢。他這樣的男人,才是真的男子漢。”
早春看到主子眼中的傾慕之意,低聲勸道:“小姐,您都看到了,他剛回到薊州。迫不及待就趕來私會何大小姐,他們漢人不是經常說,君子發乎情,止乎禮……”
“發乎情,止乎禮?若真是如此。謝大小姐又是如何懷孕的?”
“小姐,奴婢只是擔心,謝三爺對何大小姐,似乎一往情深?”早春怯怯地看一眼呂八娘。她心知,自家主子因為謝三才現身,這些日子他們雖無緣見面,但主子對他有褒無貶。可他們原本的計劃不是這樣的。
呂八娘不以為意,回道:“他喜歡何大小姐又如何?他是做大事的男人,自然知道應該怎麽選擇。”她衝早春揮揮手,示意別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知道他現在去了何處嗎?”
早春搖頭道:“奴婢不敢跟蹤謝三爺,但奴婢猜想。他租著客棧,應該在等京城的消息。他的住處,必定能夠第一時間看到客棧的動靜。”
呂八娘點點頭,若有所思。
一牆之隔的地方,何家的人壓根不知小巷的惡戰。早在謝三躍下圍牆那一刻。陶氏便站在了西跨院的院門外。
何歡聽到敲門聲,趕忙擦乾臉上的淚痕,木然打開院門,問道:“大伯母,這麽晚了,有事嗎?”
陶氏借著廊下的燈籠,看到何歡紅腫的眼睛。她暗暗歎一口氣,回道:“我也知道,時辰太晚,你大概已經睡了,但沈家的人堅持,一定要親手把書信交至你手中。”
“大伯母,不能等明天嗎?”何歡聽到了陶氏的話,卻壓根不知道那些話的含義。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已經隨著謝三的離開,脫離了她的身體。她什麽都不願想,什麽都不願做,她隻想一個人待會兒。
“大伯母,我想睡了,求你了。”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哀求之味。
陶氏輕聲一口氣。這些日子,何歡白天不停地乾活,晚上就把自己關在房中,他們全都看在眼裡。他們很想找她問清楚,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何歡勉強笑了笑,搖著頭說;“我只是白天有些累了,想早些歇下……”
“有什麽累不累的,你拒絕了謝三爺的求親,難道想把沈家也得罪嗎?”魏氏由遠及近朝她們走來,語氣充斥著埋怨,緊接著又責備陶氏:“沈家的人過來遞信已經有大半個時辰了吧?你推三阻四的,這會兒才過來叫她,倒像是沈家求著你們似的。”
何歡不知道魏氏說了什麽,隻覺得她嘶啞如烏鴉的嗓音讓她心煩意亂。她想一個人呆著,她甚至想大哭一場。她的嘴角動了動,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看了看陶氏,又把目光落在魏氏滿是褶皺的老臉上。
突然間,何歡大步向前走去。她聽不到四周的聲音,她的心疼得快失去知覺了,似乎唯有木然地向前走,才能緩解這種疼痛。
陶氏聽到外面有奇怪的聲響,朝圍牆外看了一眼,眼睛的余光依舊在何歡身上。
“小心台階!”
陶氏話音未落,何歡“噗通”一聲摔下了台階。
“這是怎麽了?”曹氏趕忙從東廂房走了出來,何靖跟在她身後。
何歡置若罔聞,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
“大姐,你的手蹭破了。”何靖舉起何歡的右手。
何歡看到掌跟的鮮血正在積聚,她竟然不覺得疼。
“靖兒,你回屋取傷藥過來。”曹氏支開何靖,與陶氏一左一右扶起何歡,奇怪地問:“大小姐,您怎麽了?”
“我沒事。”何歡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從陶氏及曹氏手中抽回手臂,扯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微笑,說道:“是我走得太急,才會不小心絆倒,洗一下傷口就沒事了。對了,大伯母,你說什麽書信?”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可這聲音虛無縹緲,似乎正飄蕩在遙遠的天際,仿佛又不是她在說話。
看到這情景,就算是魏氏也察覺了何歡的不對勁。陶氏和曹氏對視一眼,陶氏摸了摸何歡的額頭,擔心地說:“你臉色不好,要不要請個大夫?”
“大半夜的,請什麽大夫。”魏氏咕噥一聲,轉身回屋去了。
何歡搖頭說道:“我只是覺得有些累,睡一覺就沒事了。”她看著燈火明亮的會客廳問:“是誰送書信給我?”
曹氏搶先回答:“是沈家的下人,說是一定要親手交給你,那人你也見過的,明明整日就在附近,偏偏選在這時候……”
在曹氏絮絮叨叨的聲音中,陶氏微微蹙眉。若是旁人命下人給何歡私下送信,也就算了,可偏偏是最重“規矩”沈經綸,他難道不知道,未婚男女不該私下通信?
何歡渾渾噩噩,只聽到沈家的下人有書信交給她,也不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舉步就往客廳走。
“大姐,我把止血藥拿來了。”何靖拉住何歡。
“哦,止血藥。”何歡重複一聲,止住了腳步。
“歡丫頭,你到底怎麽了?”陶氏和曹氏都有些急了。自從何歡從沈家的莊子回來,明顯不經常笑了,話也少了,有時候經常一個人呆呆地看著某處,問她怎麽了,她就說沒事,然後拚命找活乾。
何歡微笑著搖頭,任由曹氏拉著她在院子內坐下,替她洗了傷口,又上了止血散。
不多會兒,她從沈經綸的手下那裡拿了書信,隨後迷迷糊糊聽到他說,沈經綸一早讓他送信,是他不小心耽擱了,才會深夜上門, 說著又連連認錯。
待到何歡回到西跨院,就連關門的力氣都沒有,只是隨手把書信擱在桌上,側身躺在床上。
她告訴自己,睡一覺,第二天醒來就是新的開始,可她怎麽都睡不著,腦海中那些凌亂的畫面,每一幅都與謝三有關。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恍然中聽到遙遠的更鼓聲,她猛地坐起身,徑直走到院子中,在石凳上坐下,失神地看著空蕩蕩的藤椅。
習習涼風中,黑夜慢慢被黎明的曙光驅散。
白芍端著銅盆走入西跨院,就見何歡穿著中衣,直挺挺坐在涼棚下。“小姐,您已經醒了,奴婢給您端洗臉水過來了。”
何歡循聲看去,嘴裡喃喃:“原來已經天亮了。”
“小姐,您不舒服?”白芍看到何歡雙頰慘白,就連嘴唇也毫無血色。
何歡搖搖頭,手腕撐著桌子站起身,低聲說:“我先去換了衣服再洗臉,是時候去做早飯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眼前一陣發黑,身體搖搖欲墜。
“小姐!”白芍驚呼一聲,扔下銅盆跑過去攙扶何歡。
可惜,白芍力弱,兩人“噗通”一聲跌坐在地上。白芍伸手觸摸何歡的額頭,隻覺得手心一陣滾燙。“小姐,您在發燒,我先扶您回屋。”
何歡拉下她的手,抬頭對著她說:“我沒有做錯,我早就應該那麽做的。”話音未落,她已經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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