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經綸推開二門,就見何歡正在廊下與陶氏等人說話。他略帶尷尬地說,趙翼等得不耐煩了,隨即退回院中,低聲問:“你確定,白天沒見到謝三的人?”
“是。”趙翼點頭,“他送了表小姐回家,就帶著手下匆匆出城了。不過,載著表小姐去主上家中的車夫很是眼生,但他還了馬車之後並沒有折回來。”他沒見過周副將,又覺得他的穿著很是普通,並沒有十分在意。
若是在往日,沈經綸一定會心生疑竇,但這會兒他已經疲累到極點,再加上他一想到何歡與謝三竟然共乘一騎,不由地心生怒意,也就沒注意這些細節。
一盞茶之後,何歡與沈經綸坐上了馬車。眼見馬車剛靠近城門,城門便開啟了,她暗暗焦急。
按照林捕頭的交代,入夜後誰也不許開啟城門,而此時守著城門的衙差都是林捕頭的手下,這就表示沈經綸早就滲入衙門,就連林捕頭的手下也被他收買了。
因為道路泥濘,馬車在夜色中走得極慢。何歡撩開車簾,呆呆地凝視黑暗,每到拐彎處,便悄悄丟下一顆暗藏在衣袖中的小物件。
沈經綸幾次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他愛林曦言,即便林曦言變成了何歡的模樣,他依舊愛她。此番只要她上了船,她這輩子就完完全全屬於他,隻屬於他。他曾怨她不愛他,她死了他才明白,哪怕永遠得不到她的心,他也不想失去她的人。謝三或許是他邁向成功的阻礙,但他籌備了十年的計劃,絕不可能因為他功虧一簣。他會親手殺了他!
時間在靜默中慢慢流逝,沈經綸漸漸覺得不對勁,抬頭朝何歡看去。車廂外,東方正要泛白,微弱的燭火打在她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她的臉頰留下一道淡淡的陰影。
沈經綸失笑。他曾經在何歡身上尋找林曦言的影子,後來他才發現,他愛的並非林曦言的容貌,她長什麽樣子,又有什麽關系呢?
忽見何歡的手指微動,沈經綸驚問:“你把什麽扔下去了?”
“沒有。”何歡搖頭,眼神難掩心慌。
頃刻間,沈經綸的表情僵住了。他不願意想,她在幹什麽,但逃避並不能代表事情沒有發生。
“停車!”沈經綸大喝一聲,忘了他們是“階下囚”。
何歡的心重重往下沉,眼睜睜看著沈經綸步下馬車。她引頸朝後望去,只希望謝三能夠及時趕來。
沈經綸在地上巡視片刻,彎腰撿起一顆小珠子。他站起身朝後望去,就見不遠處的三岔路口,隻覺得一股涼意由心而生。“你在給謝三引路?”他不可置信地瞪著何歡。
“怎麽回事?”趙翼大步走了過來,高聲說:“他們不過是階下囚,誰讓你們停車的!”
沈經綸一味盯著何歡,壓根沒聽到趙翼的暗示。他原諒她愛上謝三,他既往不咎她的背叛,可她卻一而再再而三令他失望,這一次尤是。“你已經不在乎念曦的生死了嗎?”他握著珠子的手正在顫抖,仿佛那顆米粒大的珠子有千金重。
何歡想要否認卻無力辯白。她希望謝三馬上出現,但路的盡頭悄無聲息,她甚至不敢肯定,周副將是不是找到他了。
“說話呀!”沈經綸已經被憤怒衝昏了頭,只能感受到赤裸裸的背叛。
趙翼急忙在一旁大聲吩咐:“把他們押上馬車!”
“你們不用再做戲了。”何歡抬起頭,“我雖然不知道你們為何大費周章欺騙我,但我知道,事實並非如你所言,他壓根沒有威脅你。”她注視沈經綸,嘴角掛著淺淺的笑。不知道為什麽,當她察覺沈經綸欺騙了她,她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沈經綸同樣抬頭看她,四目相接的瞬間,他的憤怒被絕望取代。一旦何歡發現他做過的事,他一定會徹底失去她。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應對,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他不能失去她,哪怕是死,她也只能是他的女人。
炙人的沉默中,天空愈加明亮,東方浮現點點朝霞,把每個人的臉頰都染上了一層紅暈。
“你想送我去海上,打算把我拘禁一輩子嗎?”何歡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
沈經綸搖頭笑道:“若是你懷疑我,你可以留在這裡等待謝三。對念曦來說,他的母親早就死了。”
何歡雙手握拳,許久無語。她不可能丟下兒子不理。她的目光朝沈經綸身後看去,空曠的道路上空無一人。
何歡絕望了,她幾乎可以聽到海浪聲。若是謝三再不趕到,她只能選擇上船。
“看來你決定留下?”沈經綸催促。
“我想一個人坐車。”何歡低語。
“這可由不得你!”趙翼呵斥。
“可不可以挪一匹馬給我?”沈經綸詢問,對著趙翼使了一個眼色。
片刻,何歡複又上了馬車,遠遠看著幾個男人原路折回。她不用想也知道,他們這是去攔截謝三,同時收回她在沿途留下的記號。
馬車上,何歡明顯感覺到,車隊加速了。如果說早前的她只是懷疑沈經綸,那麽這會兒的她可以肯定,沈經綸有太多的事瞞著她。萬一謝三無法及時趕到,她應該怎麽辦?她摸了摸懷中的匕首,一時間思緒紛亂。
“好像走水了。”
隨著這話,何歡急忙撩開車簾,就見不遠處濃煙滾滾。她已經聞到海水的鹹濕氣息,著火的地方明顯是海邊。她雙手交握,緊張地捂住胸口,隻覺得整顆心快跳出胸膛了。她沒有忘記,沈經綸告訴她,她的兒子在船上等她。
察覺馬車突然停下了,她大叫:“為什麽不走了!”
沒有人回應何歡,她只看到六七個男人快馬奔向濃煙,其他人把馬車及沈經綸、趙翼團團圍在中間。
“念曦是不是在船上!”何歡對著沈經綸大叫。沈經綸回頭看她一眼,並沒有回答。
何歡揭開車簾跳下馬車,正想跑向沈經綸,就見一柄羽箭掠過她的視線,直直射向他。她看得分明,就在那千鈞一發時刻,趙翼突然側身,舍身擋在沈經綸面前。
“保護主上!”
包括趙翼在內,所有人本能地護著沈經綸。何歡震驚地後退一步,隻覺得腦子“嗡嗡”直想。“是你,是你害死父親的!”她手腳冰冷,仿佛置身冰窖。
沈經綸見狀,白皙的臉頰愈加蒼白。他沉聲說:“把她帶過來!”
“誰都別過來!”何歡的匕首抵住了自己的脖子,“我寧願死,也絕不會與殺父仇人為伍!”
“誰說你會死的!”謝三的聲音蓋住了何歡的尖叫。他從路邊的玉米地走出,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直徑走向何歡。
“你為免太大膽了!”沈經綸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他剛想命手下擒拿謝三,又一支羽箭從他的臉頰劃過。周副將及他的兩名手下緊隨謝三走出玉米地。他不慌不忙地從背上拔出另一支箭,拉住弓弩直指沈經綸的面門,笑道:“沈大爺,我老周雖是粗人,但箭術還是不錯的。為了何大小姐一人,相比跟隨你十年的兄弟,相比你們的大業,孰輕孰重?”他這話雖是對著沈經綸說的,卻是在告訴他的手下們,為了何歡危及沈經綸的性命,不值得。
沈經綸何嘗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他更知道,他為了何歡修整原本的計劃,已經令手下們十分不滿。這一次,他若是再為何歡涉險,恐怕會徹底失了人心。他手握韁繩,咬緊牙關,眼睜睜看著謝三一步步走向何歡。
謝三仿佛壓根沒看到沈經綸。他站在何歡身邊, 握住她持刀的右手,沉聲說:“把匕首給我。武器只能對著敵人,不能對著自己。”
何歡沒有松手,只是轉頭看著謝三說:“是他害死父親,他才是海盜。”
謝三見她像無助的小女孩,受了委屈正向家人告狀,他很想笑,但當下的氣氛實在不適合笑出聲,他低聲輕哄:“先把匕首給我,你想報仇,以後有的是機會手刃仇人。”
“我實在太傻了!這麽多年,我竟然從沒有懷疑他。”她曾經是沈經綸的妻子,她竟然與仇人同床共枕。
謝三見她傻愣愣的,索性掰開她的手指,收走匕首,轉身把她護在身後,對著沈經綸說:“沈大爺,此刻我隻想帶走我的未婚妻。您看,我們好聚好散,來日再見,如何?”
沈經綸深知,若是讓謝三帶走何歡,他和林曦言就徹底結束了。其實,在他內心深處他十分清楚,以後除非他強逼她,否則何歡再不可能成為他的女人。他不願承認,從他見到林曦言那刻,他們就注定只能悲劇結尾。他更不願承認,他處心積慮終究沒有得到林曦言的心。
謝三等得不耐煩,高聲說:“你們人多,若是動了乾戈,我們的確沒有全身而退的贏面,但是我們四人若是拚死殺你,也不是不可能。為了她,我願意豁出性命,你願意放棄你的大業嗎?”
沈經綸仿佛沒聽到他的話,只是揚聲說:“你若是跟他走,這輩子再不可能見到念曦。”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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