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來質詢我之前所下命令的目的的話，那我只能告訴你……搜尋毀滅之光、對抗聖殿和疏散民眾必須同時進行——不，後者的優先度應該提升，我們必須保證聚集在這裡的聖職者和信徒們的安全，因為生命的尊嚴高於一切。”教皇的聲音依然不疾不徐，但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況且，他們才是教廷的根本。”

　　大裁決長發出了令人吃驚的怒吼聲:“那你的生命呢！”

　　回應他的是一片死寂，西格瑪和姬莉面面相覷。

　　但教皇的沉默不是裁決長緘口不言的理由。

　　“記得上一代教皇陛下是如何告誡我們的嗎?”克雷芒的話語清晰有力地傳到了兩人的耳朵中，語氣中蘊含著盛怒的火焰。

　　“他說，聖職者們的靈魂中天生就有著自我犧牲的傾向，越虔誠的聖徒越願意為他人犧牲自我，但正因為如此，所以要盡力地去規避它，要認識到自己的生命也是同樣無價，不到最要緊的關頭，絕對不會輕言犧牲——作為聖職者們未來的領袖和引導者，更需要注意這一點，因為領袖如果做出了犧牲，被引導的聖職者們會受到這種精神的感召，同樣變得勇猛無懼，不畏生死……這對於一支世俗的軍隊來講，是所向無敵的軍魂所在，但是對於聖職者來說，是一件壞到不能再壞的事情了。”

　　“因為對於一個成員們充滿著自毀傾向、且相信自己的犧牲有著無限的意義、最終變得無懼生死的宗教組織，就算在初期能保持榮耀的傳統和正義的信念，但最終會在一代代的犧牲精神下漸漸變成極端的瘋子……沒有比這更壞的事情了。”

　　教皇似乎在平靜聆聽，然後平靜道:“老朋友，你居然還記得老師的話。”

　　“我從來都不會忘記……我以為這些話是老師對我的勸誡和鞭策，所以這些年裡每天都以此來反省自己，防止自己誤入歧途……”大裁決長的聲音中蘊含著的憤怒越來越盛，最終掙脫了理性的壓製，咆哮出聲，“沒想到最先違背老師訓誡的居然是你！”

　　聖座似乎想要辯解，但還沒說話，就被克雷芒再次打斷，他怒吼道:“別狡辯了！我們認識了這麽多年，怎麽會不知道你想幹什麽！”

　　聽到這裡，西格瑪和姬莉驚異地對視了一眼，聖騎士的眼中充滿了不安——她似乎也想到了，教皇究竟做了什麽樣的打算，才會讓大裁決長如此暴怒。

　　“召集白衣修士，做好疏散民眾的先期準備，批準動用聖武具，準備啟動大天使號……你已經做好了疏散民眾的打算，甚至準備通過那個死靈法師小混蛋向死亡國度求援，這些舉動意味著教廷將聖殿帶來的危機徹底放到了台面之上，將流傳的謠言變成了切實的真相，讓整個大陸的人都知道，神聖的教廷被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神秘組織威脅到棄城而逃，無論結果如何，教廷的聲譽都將受到致命的打擊，甚至聖城都將毀於一旦——”裁決長的咆哮聲越來越大，“但在這時，為了保住聖地、依然留守的教皇與雲中城一起湮滅，以自己的犧牲和擔當在失落茫然的聖職者們心中重新築起信仰之城……你是這麽打算的嗎！”

　　教皇強笑道:“嗨，夥計，你怎麽也這麽悲觀了?說不定我們在聖臨日到來之前就找到了毀滅之光、搞定了這件事情呢，到那時……”

　　“到那時你也會退位吧。”克雷芒冷冷道，“留下一個狼藉的名聲和洗不去的汙點?”

　　“你看我像是在意歷史和人們評價的人嗎?生前沒有人敢當著我的面編排我，

死後……我都死了，他們罵我兩句又有什麽關系?”教皇聖座的聲音聽起來很輕松，“另外，我這不是給你創造機會嗎?我已經決定，無論是死球還是退位，下一任教皇都由你來做，你這廝這麽多年來一定一直對教皇之位落到我屁股底下耿耿於懷，即將得償所願，心裡是不是特爽?”　　克雷芒忍無可忍地再次咆哮道:“放你母親的屁！”

　　“啊……能夠再次聽到你罵娘的聲音，真爽。”聖座感歎了一聲，語氣迅速回歸正經，“說真的，我已經決定了，你是最合適的。畢竟無論毀滅之光是否爆炸，雲中城是否平安，教廷都會陷入一段艱難的歲月，我們的聲望將受到打擊，聖職者和信徒們的信心會發生動搖，不懷好意的敵對勢力將蠢蠢欲動，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

　　“我們將要以強勢的姿態嚇退不懷好意的人，以充滿力量的姿態鞏固動搖的信心，還要對策劃了這一切的聖殿進行最堅決的回擊和毀滅……而這一切需要一個強勢的領袖，比如說你。”教皇的聲音很誠懇，“克雷芒……顯然易見，當初老師選中了我，只是因為那時的局勢是和平的，我適合引導著教廷在和平局勢下穩定發展，而你，則是適合在戰爭狀態下統率教廷……而很快，和平的時期就會過去，該是你大放光彩的時候了。”

　　克雷芒的聲音冰冷無比:“所以你就擅自決定了這一切?給自己安排好了最後的謝幕劇本?為什麽不跟我們商量一下?擅自決定了退位或者去死的結局，然後像施舍一樣將教皇的位置扔給我，這就是你負責任的方法?”

　　“啊，真是抱歉，抱歉。”教皇的回應聲聽起來毫無誠意，只聽聲音，就能想象出一張非常欠揍的臉，他的聲音再次變得戲謔慵懶，“有我這樣的朋友，真是抱歉了，但誰讓你當初交友不慎呢，反正這些年被我坑了這麽多次，最後被我坑一下唄?我們哥倆有始有終。”

　　也可以想象，此時大裁決長閣下的臉色是何等鐵青，片刻之後，他那有些扭曲的冷笑響了起來:“你給我等著……我當上教皇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把你趕到北疆去獸人那邊傳教，希望那些綠皮獸人能讓你滿意。”

　　言下之意……就是他絕對不會讓毀滅之光爆炸，絕對不會讓教皇犧牲的。

　　聖座似乎聽懂了老友的潛台詞，也笑了起來:“如果還有機會執行你的命令的話，讓我做什麽我都會去做的……嗯，除了侍寢之外。”

　　這個相當沒品的低劣笑話當然沒有得到大裁決長的回復，畢竟克雷芒閣下又不是西格瑪那種變態，死靈法師和聖騎士聽到了大裁決長的腳步聲，以及聖座最後的高聲囑咐:“記得哦，明天進行大天使號的引擎預熱，賽諾留斯另有任務，所以只能由我們兩人去了！”

　　賽諾留斯是灰衣修士的領袖，教廷的第三位傳奇強者，他和灰衣修士們主要負責教導新晉聖職者、培養神職人員和聖器研發等方面——姬莉小聲向西格瑪進行科普。

　　腳步聲越來越近，兩個年輕人裝模作樣地迅速貼牆站成一排，呈立正姿態，眼睛直視前方，一副我什麽都沒聽到的無辜模樣，任由看似已經平息怒火的大裁決長從他們身邊走過。

　　經過西格瑪身邊時，也許是兩人都沒忍住，或許是都各有目的，西格瑪和克雷芒同時向對方投去一瞥，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織出無形的火花，僅憑一瞬間目光的交匯，猜測著彼此的目的——死靈法師皺起了眉頭，他覺得有些地方有點不太對勁。

　　……這麽快就認命了?克雷芒這種人心中明明只有權衡利弊，既然憤怒於教皇的選擇，甚至做出闖入教皇宮的決定，又怎麽會這麽快就輕易放棄?

　　大裁決長離開之後，西格瑪還在思考，但一肚子情緒的姬莉一把拉住他，幾乎是拖拽一樣帶著他一起衝進教皇的辦公室，聖座依然坐在那張巨大而華麗的辦公桌前，表情微妙，眼神變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望著衝進來的兩人，教皇眼中閃過一絲不悅，沉聲道:“難道這些日子，聖職者的紀律已經懈怠到這種地步了嗎?不經通報就擅長教皇辦公室，姬莉騎士，你……”

　　然而姬莉只是平靜地瞪著他，眼中充滿了怒火和委屈，西格瑪自認，如果姬莉用這種飽含著傷心和憤怒的目光盯著他看，他大概只能撐上三秒鍾，然後就帶著滿滿的負罪感果斷跪舔求原諒……而顯然，教皇貌似也同樣只有這點戰鬥力。

　　聖座大人果斷地將腦袋貼在桌面上，雙手抱頭，悶聲道:“要打就打吧。”

　　姬莉失聲喊道:“聖座！”

　　女孩兒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了下來，不管是誰都會這樣吧……可敬的長輩已經做好了死亡的覺悟，而她卻什麽都做不了……

　　教皇陛下能夠面對同為傳奇的大裁決長的暴怒，卻擋不了少女的眼淚攻勢，登時就慌了手腳，手忙腳亂地站起身，然後伸手去擦姬莉臉上的眼淚:“等等，孩子你別哭啊……”

　　然而他的手還沒碰到姬莉白淨嫩滑的臉，西格瑪就面無表情地側跨一步，揮手啪的一聲將聖座的手打到一旁，然後伸手擦了擦姬莉右邊臉頰臉上的淚水，柔聲安慰道:“不哭，不哭，為了這個自以為是的老家夥流淚不值得的……”

　　說著就向教皇投去挑釁的目光，還隱隱比劃了一個中指。

　　聖座不信邪，伸手又去抹姬莉左邊臉頰上的淚水，結果黃段子聖騎士哭著揮出手，啪的一聲，將教皇陛下伸出來的拭淚之手打到一旁，然後順勢投入了西格瑪的懷抱，將臉埋在了死靈法師的懷裡，左右地蹭著，似乎是將某人的衣襟當成了手絹。

　　聖座伸出來的手依然停滯在半空，他呆滯地望了一下自己的手，又看了一眼向他不斷吐舌頭翻白眼做著各種鬼臉的西格瑪，再看看埋在對方胸前依然輕輕啜泣的姬莉，一顆蒼老的處男之心受到了成噸的傷害，他長歎一聲，蒼涼道:“姬莉……別哭了，你們這麽對我，我都想哭了……”

　　“活該！”姬莉稍稍轉過頭來，狠狠地斜了教皇一眼，眼睛有些發紅，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道，“聖座這種家夥，比西格瑪還要可惡！”

　　“別這樣嘛……搞得我快要死了一樣。如果大家好好努力，說不定會在這之前將毀滅之光找出來，我不就不需要死了嗎?”教皇擺了擺手，然後露出了陰陰的賤笑，“小聲告訴你們，這是我的計策。這個教皇的位子我早就坐厭煩了，整天一堆破事，半點不得自由，甩鍋給克雷芒也是好的。輕松自由的我做點什麽不好?”

　　一邊說著，一邊用渴望的目光望著西格瑪:“小哥，打個商量，到時候帶我玩好不好?說實話我從小就有一種乾壞事的衝動，這些年被聖職者的身份和教皇的地位所約束， 想乾點什麽都瞻前顧後的，薩格拉斯那種死不要臉的生活方式，我已經羨慕很久了……所以說退位之後，你帶我一起去幹壞事吧，我們去搶劫綁架勒索……”

　　西格瑪還沒來得及回應，懷中的姬莉呈猛虎下山之勢驀然衝出，化作一道殘影掠向教皇——隨即，拳頭入肉的悶響爆出，好一記黑虎掏心！

　　揍完教皇的聖騎士又像小鳥依人一樣投入西格瑪的懷抱，用看垃圾的眼神望著一眼捂著肚子蹲在地上不斷吸氣的教皇，怒道:“都到了這種時候了，您怎麽還這樣！”

　　沒想到教皇展顏一笑:“姬莉，記得那時候，我與你一同禱告時，最常用的禱言嗎?”

　　姬莉怔了一下，然後眼中浮現出了淡淡的哀傷，她輕聲道:“父神啊……請賜予我力量，讓我能夠接受那些我無法改變的事物。”

　　聖座像個小孩子那樣調皮地眨了眨眼睛，說著對於其他人來講無限沉重的話語:“這就是其中一件……孩子，不必驚慌憂愁，因為父神早有安排。”

　　西格瑪正色道:“聖座，我不會允許毀滅之光爆炸的。”

　　“但願如此。”聖座笑著拍了拍死靈法師的肩膀，“西格瑪，明天大天使號的預熱啟動，你也來吧，這些年來能夠參觀大天使號的非教廷人員少之又少，能在它的預熱啟動儀式上觀禮的人，更是僅你一家，好好見識一番吧。”

　　“我的榮幸。”西格瑪答道。

　　但不知為何，大裁決長冰冷的容顏在他腦海中閃現。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