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激戰,兩萬劍南聯軍,殘破已至極致,本來李承澤還想帶此兵馬,東進支援興平戰局。然而如今死傷超過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也幾乎人人帶傷,疲憊到了臨界點,只能全軍返回武功進行休整。
騎在馬上的李承澤,望著早先出發時,整齊渾厚的大軍,僅僅相隔一日不到,卻人人帶傷,盔甲斑駁,旗號雖在,然而卻也不複早先威武。
一股暮色蒼涼之情,雲繞李承澤心中,不禁壓得他心中微微沉重。
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人誠不欺我...
回到武功之後,李承澤召來訓導監正薑文煥問對,武功一戰後,一二月間,怕是劍南聯軍都再難出擊支援興平戰局,畢竟此戰損失實在太大,而劍南聯軍也實在是太過超常發揮,所以必須經過長時間的休整,進行各部調理。
而如此漫長的時間裡,李承澤必須對軍心切實掌握——陳王軍因為近戰裝備全都是鐵甲,加上每天操練,其訓練強度幾乎是這個時代的兩三倍左右,所以成軍時日不長,但卻尤為精銳,國府軍此戰損失不算大,但卻是第一次國府軍經歷如此強度的戰爭與傷亡,他很擔心底下士卒們能否心理調節的過來。
在古代,依照劍南聯軍這樣的普通的兵馬,傷亡承受臨界點往往在在一成到一成半左右。然而一場大戰下來卻接近了三成的傷亡還猶能奮戰——這幾乎就是近代軍隊承受能力了。
“前面一戰,寡人沒曾料到,我軍猛士,竟然堅韌至此,迭經大戰混編之後,面對萬眾鐵騎,三倍之敵,選鋒旅死傷過半,磐石旅損失超過散成,居然全都撐了下來,此愛卿訓導有功。”李承澤必須對自己麾下的軍隊如此發揮,報以褒揚,尤其是選鋒旅,死傷過半,陣線居然還能維持,而且沒有分毫退後,這幾乎就是近代強軍的標準了。
“此殿下所禦定編纂諸本書卷之功勞,微臣不過奔走期間細細梳理而已。如今各營兵卒,都知為何而戰,加上錢糧豐厚,才能有此精忠報國之忠烈心氣。”
李承澤聽了微微額頭,似乎又想起什麽,道:“先前國府所定撫恤錢糧是否過少?寡人不曾料到,我軍猛士竟然至此,一二十貫錢或不足顯國府愛惜之意。”此時選鋒、磐石二旅兵士,每歲二十貫錢的軍餉,然而撫恤才抵得上一年的軍餉,怎麽看都不合適。
薑文煥苦笑一聲,誰說不是呢?如今一年軍餉二十貫,打生打死,也才這麽多錢:“軍中對此有些許非議...”他這話說的委婉,然而聽到李承澤心裡卻是一驚。
軍餉不過是維持體面,鼓舞心氣的份量。然而真想要人舍生忘死,除了灌輸軍魂,知道為何而戰之外,還必須給予足夠的物質保障,試想戰死、傷殘撫恤才頂得上一年軍餉,為什麽不多混混日子呢?反正戰死了也就這點錢,還讓孤兒寡母不知道怎麽活下去呢。
“愛卿可有成算籌劃?”李承澤經歷一戰之後,不過微微覺得眼下撫恤條例實在太過單薄,聽明白了薑文煥的委婉之意,覺得怕是此事不妥善處理,在此戰之後,恐怕國府軍再難現如今氣象!
“微臣以為,若要軍人效死,須的給其厚恤,五倍十倍軍餉才是合理。陣亡之兵士,給其妻兒家門恆產,分給田地,後顧無憂,才能一往無前。
除此以外,還要避免無為無勇,純粹廝混的軍士處在營兵之中,該興淘汰之制度,以保持殿下麾下之純潔。”
李承澤聞言,頓時不禁對薑文煥刮目相看,前半段倒好,不過是題中應有之意,雖然分給田地不現實,畢竟興鳳二州未經大亂,雖有零散無主田地,但卻很難成規模成制度的拿來賞賜給陣亡將士,唯有厚給撫恤錢糧,才是可行之策——至少在編練軍隊,購買糧草之余,現在李承澤手裡還捏著八十幾萬貫的錢。
然而後半段,卻讓李承澤頓時覺得茅塞頓開,是了,他做為一個未來人,自然不覺得淘汰無能有什麽不應該,更是覺得理所應當之事。然而在中古時代的儒家社會裡,可是認為最好就是子承父業,子子孫孫,永世相傳最好。
完全沒有優勝劣汰的心思——因為儒家思想下,靜止不動的社會是最為理想的。
各安其業,各安生理。
雖然如今適逢殘唐五代,可謂近代中國之前,春秋戰國之後,變化最為劇烈的一個時代,然而“靜止”的思想卻仍扎根在每個普通人的心裡。
而殘唐五代,下克上之事,層出不窮,何嘗不是軍隊也陷入了子承父業,各結門黨的怪圈之中?這才讓為上之人,不能切實掌握軍隊嗎?
這頓時就給李承澤敲響了警鍾——穿越千年,人心思想,全然不同,不可以以現代準做做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呀!
有此警醒之後,君臣二人,在撫恤錢糧之上,迅速達成一直,由二十貫提高到一百貫。而合計此次戰事賞格與撫恤下來,憑借這個標準,起碼不少十八萬貫,這幾乎讓隨軍錢糧縮小了一大半——此次出征,李承澤帶著三十萬貫錢作為撫恤和賞格。
反而在淘汰制度上,在李承澤的現代思想的與薑文煥的中古現實的碰撞之下,細細梳理著,最後達成了《禁旅兵格條例》,優勝劣汰,三級軍製裡的兵士可以流動。
簡而言之,凡是禁旅中訓練不積極,為人不醇厚,心思機巧的人,都將淘汰降格守備兵和防衛兵——為了保證這些擁有基本軍事素養的人不會因為失業為亂地方,所以淘汰出禁旅後,則會轉為守備兵乃至於防衛兵, 不過如今防衛兵尚未籌建,也只能直接降格成最低端的守備兵了。
而守備兵、防衛兵裡有作戰勇猛極具潛力的,則優先補入禁旅之中——為了保證這條上下流動的通道不被軍官把持,則此事理所應當的成為一項考核,而這個考核權嘛,則成了訓導監的。
同時為了保證在守備、防衛兩級兵製裡,能貫徹陳王意志,先前因為人手不足而只在禁旅中設置的訓導監,也將在這兩級制度中展開——當然防衛兵還沒籌建,只有守備營頭需要鋪開打補丁。
然而就在君臣兩人相談進入尾聲的時候,薑文煥不禁意間的一句話卻讓李承澤再次敲響警鍾。
“張英之弟,此前一戰,頗為勇猛,一人力敵十騎不敗,兵士歎服!真有翼徳第二之風!”
“寡人不知張英尚有一弟在軍中矣...”李承澤淡淡說道,薑文煥聞言,頓時汗如雨下。
“微臣失職,惶恐...”
張英沒說他有個弟弟,薑文煥到現在才當軍中趣事提及。前者沒有報告,或有隱情,但後者,你這個訓導監正,除了要切實引導軍心外,還有打小報告的職責吧!
事情雖小,卻可見薑文煥在刺探軍情這塊,是何等玩忽職守!
揮了揮手,讓已是冷汗透背的薑文煥退下,李承澤心中微微搖頭,雖然失望,倒也沒怪他,終究是文人心氣,不願在背後指摘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