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子晏院中的小廚房,早晚都有廚娘值夜,不大會功夫這酒菜便上了桌,莫老侯爺果然看見內裡有一盤用油煎炸的橙黃的雞塊,可見是殷子晏特意吩咐做了來,討自己歡心的,這小子,看著是個謙謙君子,可這內裡,壓根不是那麽回事請啊!
可偏偏這種人,還就是莫老侯爺最欣賞的那個類型,很是對了他老人家的胃口,換句話說,他自己年輕時候就這樣,殷子晏比他還要厲害些,人家這口中毫無粗話,文縐縐的,十個人裡,隨便都能糊弄過去個人,還有一個九成九早就被他的氣質所折服,壓根無條件支持了。
殷子晏見莫老侯爺一副似笑非笑,若有所思的模樣,以為是因為沒有啤酒,不高興了,便趕忙言道:“家中的小廚房粗陋了些,暫且只有炸雞,並沒您剛說的啤酒,這還是小子命人去前院大管家那裡討來的金盤lu,滋味也算能入口,不若您老人家先嘗嘗?”
莫老侯爺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又在心裡鄙視了一下自己的嘴賤,面上溫和的笑著言道:“這便很好了,大晚上的,不要太麻煩了,你的身子也剛好了些,若是困了便去歇息,若是還不想睡,不妨坐在榻上看會書,陪陪我們這倆老的也成啊。”
殷子晏這會哪能去睡了?這可是千載難逢,送上門來討好莫老侯爺的機會,聰慧如他,豈能讓大好時機白白流逝?自然是要打疊起千般精神,坐在炕邊的軟墊圈椅之中,手中果真拿著一本書,安安靜靜的陪著兩位長輩坐著。
可他的心思卻完全不在書上,不免又想到前幾日莫蓮萱給自己的那封回信上:“她肯用右手寫信,是不是說,在她的心裡也算是接受我了?以往總是顧忌很多,甚少有一字半句的回話,就算是送東西,也是那起子沒人看得出來來處的,這次確實親手寫了回信送來的,可見這心裡攔著她的那道坎,這就算是過了。”
他這裡有的沒的亂想一通,心裡隻覺得甜溫軟,真覺得以後的日子是無比的美好,甚至幻想等以後跟莫蓮萱成了親,每日裡早起要做些什麽,午間又要做些什麽,這麽一件事情挨著一件事情的想下來,直想到見嗔大師下了樓,他這才算是回了神。
因著西暖閣內有酒肉,莫老侯爺怕衝撞了見嗔大師,便將談話之處挪到了東邊殷子晏的小書房。
廉王爺本待避開,卻聽莫老侯爺歎氣言道:“也沒什麽好隱瞞的,老哥聽聽也無妨。”
殷子晏現在但凡事關莫蓮萱的,都很是上心,大晚上的也不去就寢,依舊跟著自家爺爺,堅決的陪在莫老侯爺身邊。
這進得小書房四下一看,莫老侯爺暗自感歎,這才是真正的才子文人的書房啊,你看看,這牆上,桌上,地上的畫軸甕中,皆是字卷畫幅,真是書香之所。
見嗔大師今天應該已經很累了,不光是往返與萬佛寺和廉王府,他還給殷子晏施了針,又陪了莫啟超說了一晚上的話,好不容易才將莫啟超給說得睡著了。
可他的眼睛還是灼灼發光,只見他是猛灌了幾盞茶水,這才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對莫老侯爺言道:“您家孫女兒懷疑的沒錯,您家這位公子,看似無病,身體康健,只是子孤僻,為人懶惰,其實卻是真真的有病。我當年只是看了醫例,從無發現過此種患者,此番卻又是女施主送到了老納的跟前,實在是太有有緣了。”
莫老侯爺心裡其實已經知道這孩子得了什麽毛病,此時聽見嗔大師肯定,卻還是忍不住失望極了,這種病放在什麽時候都很難治,估計怕是沒什麽希望了。
看著莫老侯爺暗淡的眼神,見嗔大師卻是毫不氣餒,他瞧著莫老侯爺的無力,乾脆就直說了:“他得的是一種叫做孤獨症的病,很少見,但也不是治不好,老侯爺若是相信老衲,不妨將三公子交給老衲。
“這種病可不是一日兩日,甚至不是九個月一年可以解決的,當然老衲也有心,想要用三公子做案例,細細的記錄他的病情,症狀,如何漸漸好起來的,這些若是留下記錄,可是天下醫者的福音啊。”
莫老侯爺自然知道,這種病急不得,最是需要人的耐心,把在黑暗中的病患,堅持不懈的的引領到光明之地來,眼下,怕也只有見嗔大師最為合適了,看著他充滿著鬥志的眼神,誰還敢說,能比他更能盡心的醫治幫助莫啟超?
莫老侯爺真是太佩服見嗔大師,這種對醫學的癡和執著了,他幾乎未加思索,便點頭應允了,只是從懷裡取出一塌子銀票,這打眼一看,都是500兩的。
他是數都不數的遞於見嗔大師:“這些方外俗物,原本不敢拿出來汙了大師的法眼,可總是”
他這話沒說完,見嗔大師就把銀票接了,順手放進衣襟裡,沒好氣的言道:“行了,別耍文了,沒了這些阿堵物,我拿什麽給三公子配藥?不要這麽客氣了,除了這些俗物,你再選四五個活潑開朗的小廝來,我自有用處。”
莫老侯爺哈哈大笑,連說:“大師果然高人,老夫佩服之至,這種阿堵物老夫不缺,大師需用隻管開口,至於那伶俐的小廝,還要細細選了送來,這需是身世清白,忠誠可靠的孩子才好,我回府便在家生子中仔細甄選,好了便親自給您送了來。”
殷子晏聞言卻站起身子言道:“爺爺倒不必費心折騰,小子這園子裡,頗有幾個伶俐的小廝,都是府中的心腹孩子,隻管讓大師使喚便是,想來大師在我家還得半年時日,小子也算是拖累的大師無法瀟灑遠行,這自然是要多盡些心力,還望您二位莫要推辭才是。”
莫老侯爺望著殷子晏微微一笑,對著廉王爺言道:“瞧瞧你多有福氣?這樣的好孩子,居然是你的親孫子,說出去誰信那?這簡直已看就比你強的多了去了。”
廉王爺此時也是一肚子酸水,馬上出言反擊道:“那倒是,我將他養鳳凰一樣養到了這麽大,他還是喊我祖父呢,你個老小子倒好,這才幾回呀?他就喊你爺爺了,我呸,你也當得起!”
莫老侯爺更是大笑,指著廉王爺笑的更加豪爽:“你個老匹夫,這還吃上醋了?哎呦喂,你可酸死我了,這是那的醋這麽酸啊?我看得是山西的,除了那地的醋,再沒有這麽大醋味。”
廉王爺被他在孫子面前這麽一搶白,還有什麽威嚴可言啊?這可被老友氣了個夠嗆,伸手抓起茶盞就對著莫老侯爺砸了過去,莫老侯爺人家那是武將啊,滴溜溜一個轉圈,原木原樣的將茶盞放在茶幾上,一滴茶水都未曾漏出來。
他是無奈的言道:“唉,你這文鬥就不成了,居然還選武鬥?你難道忘記了?你兄弟我當年是怎麽從千軍萬馬之中,扛著你殺進殺出的?跟我比武,這不是找虐嗎?”
廉王爺被莫老侯爺這幾句頑笑話一說,反倒完全沒了火氣,眼前不由得又浮現出,當日那慘烈的戰場,莫忘勇當時其實都已經殺將出去了,見沒了自己的蹤影,竟又是咬牙殺了回來,將瘸了一條的自個拉到馬上,複又殺將出去。
這在敵軍中,左突右衝,這老小子當時身邊帶的五十名悍不畏死之人,等和援軍會和之時隻余三人,加上他和自己個,五千將士全都陣亡,這是誰乾的好事,又是為了什麽乾的,他全都知道。
從哪回起,看著全身被鮮血漿透了的莫忘勇,看著那滿地的,死不閉眼,扯破不堪的屍體,他再也沒有了要建功立業,要做什麽大將軍的想法,只是在這京城裡,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做一個混吃混喝,玩古物,玩鳥玩女人的太平王爺罷了。
莫忘勇瞧著殷皓遠,低著頭輕輕撫著自己的右,知道這位又想起了久遠之前的事情,暗歎道:“老哥啊,天家無情,你難道到了現在還想不通嗎?真是個死心眼子,天家無父子,何況兄弟呼?”
他不願看見老友如此脆弱頹廢,站起來幾步走了過去,伸手將人拉了起來,豪氣萬分的言道:“皓子,走,神仙閣,你兄弟我今個兒請客,咱哥倆不醉不歸!”
廉王爺抬起了頭,感慨啊,動啊!
這名字得有多少年沒聽他喊過了?大約自從雲清病倒了,這老匹夫便在心裡暗暗很上自己了吧?
怪自己把他花骨朵般,烈馬一般有活力的長孫女,硬生生的給拖進了一個暗無天日的沼澤地裡,卻還死不知道悔改的,拖著不放手!
恐怕直到現在雲清的毒解了,他才算是解開了這個心結,廉王此時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大聲喊道:“走就走誰怕誰,不過窮酸,你確定你家那壇子老陳醋,不會來神仙閣把樓給人家燒了去?”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