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線外眾親屬又是哭聲響成一片,行刑錦衣衛卻依舊拄著木棍沒動手的意思,一起望著溫泉。
溫泉慢慢走到被廷杖的隊列前第一個,瞧了一眼,尖著嗓子拖長了尾音道:“打~!”
警戒線外幾個親屬頓時歡呼起來,一個勁感謝老天感謝聖恩。孟天楚有些搞不明白,怎麽挨了打還要感謝呢。
那四個錦衣衛中的兩個掄起了棍子,霹靂啪啦開始打起來。棍子帶著哨音,聽起來很恐怖,落在屁股上也是劈啪巨響,但聽那受刑的大臣叫痛的聲音卻不如何淒慘。
溫泉繼續慢慢沿著隊伍前行,每走到一個大臣前就喊一聲打,叫了兩三個“打”之後,走到下面的面前時,卻改叫“著實打~!”,這下子,行刑錦衣衛改成了三個,兩個打屁股和大腿,一個打脊背,這下子掄圓了棍子,帶著急促的哨音落下,幾棍下來,那大臣後背屁股頓時皮開肉綻,大臣的慘叫聲比剛才可要淒慘得多。
溫泉又接著往前慢慢走著,有的喊“打”,有的喊“著實打”。
走到一個大臣前時站住了,彎下腰瞧了瞧這大臣的臉,冷冷一笑,站起身,拖長了聲音叫道:“用……心……打……!”
警戒線外這大臣的親屬們頓時哭成了一片,幾個老太太頓時昏死了過去,旁邊的丫環仆人們連聲呼喚,背著抬著送到後面去了。
這一次,負責這官員行刑的四個錦衣衛全部上陣。四根圓木棍帶著尖利地風聲,狠狠打在那官員屁股、大腿上、後背、甚至後腦上!打下去,皮開肉綻,血花飛濺;提起來,鮮血淋漓,灑得四處都是。
那官員長聲慘呼,卻隻叫得幾聲,便淹沒在雨點般棍棒聲下,漸漸沒了聲音。
孟天楚眼見行刑錦衣衛落棍的力度和部位,便知道。這官員恐怕活不了了。
這下子明白了,原來。這溫泉叫“打”,那就是象征性的。棍子掄得高,打得響,受的傷卻不重。叫“著實打”,那可就是真打了,非打得皮開肉綻傷筋動骨,在床上躺上幾個月不可,不過性命卻能保住。如果叫的是“用心打”。那就完蛋了,那是往死裡打的意思,這官員鐵定活不了,家人就等著收屍吧。
溫泉一步步往前走,終於走到了最後夏鴻這裡,停了下來。前面已經有四個叫了“用心打”,也就是四個大臣已經死定了,現在輪到夏鴻了。夏夫人和孟天楚等人都緊張萬分盯著溫泉,仿佛等待判決的囚犯。
溫泉站住了,彎下腰看了看夏鴻,又站直了身,瞧向孟天楚。孟天楚急忙陪了個笑臉,拱拱手致意,左佳音也在一旁向他招了招手。
溫泉嘿嘿一笑,拖長了聲音叫道:“用……心……打……!”
夏夫人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往後軟倒。
左佳音驚呆了,還來不及有什麽反應,一見夏夫人昏倒,急忙一把托住了她,身後的丫環們忙上來攙扶夏夫人。
孟天楚更是驚得目瞪口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價值人民幣五百萬的金銀,竟然還不能買到夏鴻地一條性命?
原來,嘉靖皇帝昨晚內閣開會研究時,就已經有明確旨意,重點人物重點照顧,夏鴻是骨乾分子,肯定要作為反面典型狠狠教訓的,不過皇上並沒有明確指明要夏鴻地命。但溫泉作為司禮監第二秉筆太監,當然對皇上的想法最為了解,廷杖打死夏鴻,更能討得皇上地歡心,所以,雖然收了巨額賄賂,卻還是決定打死夏鴻,硬吃這筆錢。夏鴻死了,夏家孤兒寡母的,誰也不能對他堂堂司禮監秉筆太監、東廠二把手怎樣。
孟天楚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斜眼看見夏夫人暈死過去,左佳音又氣又急,這才知道自己沒有聽錯。耳輪中就聽到夏鴻嘶聲喊道:“賢婿~!照顧好你嶽母和儀兒~!”
四名錦衣衛的棍棒已經如雨點般落在了夏鴻身上、腿上甚至腦袋上,夏鴻慘叫著,身子在雨點般棍棒下扭動著。
夏夫人已經醒了過來,瘋一般哭叫著撲上前就要衝過警戒線去,幾個衛兵長槍攔住了,幾個大內侍衛掄著皮鞭就要往夏夫人身上抽。
左佳音怒喝道:“住手!”從懷裡摸出天師腰牌,往那幾個侍衛面前一亮,侍衛們嚇得急忙扔掉鞭子躬身施禮。趁這功夫,夏夫人已經衝過了警戒線,跌跌撞撞衝過去,撲到了夏鴻身上,一隻手抱著丈夫,一隻手胡亂擺著哭叫著“別打了!……別打了~!”
幾個錦衣衛急忙住手,眼望太監溫泉。
溫泉已經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見此情景,哼了一聲,腦袋一偏:“快把她拉出去!”
他身後幾個大內侍衛疾步上前,抓住拚命掙扎著的夏夫人扯了起來就往外拖。
“住手!”左佳音又是一聲斷喝,一手高舉天師腰牌,快步走了進去,“想要命的就快把夏夫人放下!”
那幾個大內侍衛當然知道違抗天師指示,要以抗旨論,要滿門抄斬的,急忙將夏夫人放開,躬身施禮,退到一邊。
溫泉趕緊站起身走了過來,拱手道:“雨靈天師,咱家這是奉旨行刑,天師……”
“我沒攔著你行刑!我是讓你對夏夫人尊重一點!”左佳音雖然是天師,卻也不能違抗皇上廷杖的聖旨。
孟天楚也緊跟著衝了進來,不及與溫泉理論,蹲下身察看了一下夏鴻地情況。只見他身上已經鮮血淋漓,後腦挨了兩棍,人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
溫泉不冷不熱說道:“天師,麻煩您帶著他們退出去,如果影響了廷杖,恐怕大家都不好向皇上交代。”
左佳音當然知道其中的利害,無奈之下,隻得蹲下身對夏夫人道:“夫人,咱們退出去吧,要不然。衝擾刑場地罪名咱們可擔待不起。”
說話間,她身子背對著溫泉。從懷裡摸出一個小藥瓶,倒了三粒小小的藥丸送進夏鴻的嘴裡。半昏迷中的夏鴻下意識地將藥丸吞了下去。這個動作很隱蔽。用身形擋住了溫泉地視線。所以溫泉並沒有覺。
孟天楚轉身對後面丫鬟道:“你們快進來把夫人扶出去。”
夏夫人依舊哭喊著不肯走,可在丫環們強拉攙扶下,還是掙扎著回到了警戒線外。孟天楚也跟著退了出去。
左佳音往外走了幾步,轉過頭來對溫泉冷冷道:“好!很好!溫公公果然厲害!”
溫泉皮笑肉不笑道:“天師,咱家也是身不由己啊,還請天師見諒!”轉身吩咐錦衣衛繼續行刑。
左佳音回到了*外孟天楚身邊。孟天楚低聲問道:“你剛才給我嶽父吃的什麽?”
左佳音歎了口氣:“續命金丹!是我師父配置的,用來給垂死地人吊命用的。希望能幫他挺到回家說幾句遺言。”
錦衣衛們棍棒又繼續如雨點般落在夏鴻身上,夏夫人撕心裂肺哭喊著。
終於,廷杖行刑全部完畢,溫泉起身退回了皇宮裡,警戒一撤,等候著的心急如焚地親屬們便如潮水一般蜂擁圍了上去。各自摟著自己家的親人,哭聲喊聲又響成了一片。
孟天楚和左佳音衝在最前面,幾個起落就到了夏鴻身邊。
孟天楚探了探夏鴻地鼻息。氣息全無,不由心中一涼,摸了摸脖頸脈搏,隱隱還有跳動,只是若有若無,隨時都要停止似的,看來全靠左佳音那三枚續命金丹保住最後這口氣。
夏夫人咕咚一聲跪在旁邊,顫聲道:“怎麽樣?還……還有氣嗎?”
“還活著,快回去!”孟天楚雙手將夏鴻橫抱在胸前,快步往回走,來到軟榻邊,將夏鴻小心地放在軟榻上。
“濟仁堂”老郎中蔣文拿起夏鴻地手腕把了把脈,臉色一沉,隻說了一句:“命在頃刻!”
夏夫人頓時軟倒在地,嘴唇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孟天楚忙吩咐家仆們抬起軟榻,飛快往停在遠處的馬車飛奔而去,左佳音攙扶著夏夫人緊跟而來。
軟榻來到馬車邊,孟天楚將夏鴻橫抱起來,放在馬車上,自己和左佳音、老郎中上了馬車後,吩咐趕緊趕車回府,同時對老郎中蔣文道:“有勞先生,趕緊給我家老爺上止血傷藥。”
蔣郎中本想說將死之人,上藥還有何用,可話到嘴邊又咽下了,搖了搖頭,手腳麻利地取出傷藥,縛在了傷口上。
這傷藥很是靈驗,鮮血很快止住了。
孟天楚打開法醫物證勘察箱,取出用於檢驗的聽診器聽了聽,還能聽到夏鴻微弱的心跳,這才微微舒了口氣。
夏鴻還活著!可是傷得非常重,雖然外面的流血止住了,但從夏鴻鼻口流血和嘴角處嘔吐物、血液來看,頭部和內髒肯定受到了沉重創傷。
馬車飛快趕回了夏府,將夏鴻抬進了客廳。
蔣老郎中進行了仔細檢查後,搖了搖頭,對夏夫人道:“夏大人受傷太重,這麽沉重的創傷,本來是不可能活到家裡來的,不知何故,至今還尚有微弱脈息,只是隨時都可能斷絕,唉~!傷太重了,老朽無能為力,實在抱歉~!還是準備後事吧。”
夏夫人嘶聲痛哭,丫環仆人們也哭成了一片。
孟天楚知道,夏鴻這麽重地傷,就算是在現代社會,就算搶救及時,死亡率也很高的,更何況在古代幾百年前的明朝,缺醫少藥,夏鴻之所以能扛到現在沒死。估計全靠左佳音那三顆續命金丹吊著。
怎麽辦?沒想到溫泉這沒的狗太監竟然糊弄了自己,下狠手想要夏鴻地性命,雖然這件事怪不到孟天楚,可是他總覺得愧對了夏鴻。
孟天楚鋼牙一咬,自己好歹是學過現代醫學,還臨床實習過,雖然這種外科手術自己並不擅長(隻擅長給死人看病),又沒有現代醫藥,可現在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孟天楚吩咐丫鬟將哭得死去活來的夏夫人送到後堂去,讓老中醫立即準備外傷消炎用地湯藥。還有治療胸骨、肋骨骨折的藥物及夾板器械,然後又讓左佳音給夏鴻服幾顆續命藥丸。
左佳音那小瓷瓶裡一共只有五顆藥丸。剛才已經喂夏鴻吃掉了三顆,現在聽孟天楚說了。也不問為什麽,把剩下的兩顆也都給夏鴻服了。
隨後,孟天楚讓左佳音也到外面等著,客廳裡隻留下自己一人,開始對夏鴻進行了檢查,現夏鴻顱骨線性骨折,顱內出血。胸骨、肋骨多處骨折,內出血,具體哪些內髒受損不能確定,必須立即手術。
在手術之前,有兩個問題先要解決,第一、夏鴻大量失血。已經出現休克症狀,如果不解決輸血問題,恐怕剛打開胸腹腔。人就失血性休克死了;第二、麻醉,如果沒有麻醉,同樣會疼痛性休克而死。
幸虧自己法醫物證勘察箱裡有一套輸血設備,孟天楚立即化驗了夏鴻血型,然後把所有丫鬟仆人都叫來,迅采血化驗,好在夏老爺子地血型不是罕見的那種,很快采集了一大袋血液,給夏鴻上了輸血措施。
對於麻醉,幸虧左佳音這一次帶了一些鴉片藥丸,要了幾顆,在蒸餾水裡溶解之後,給夏鴻做了皮下注射。鴉片裡主要成分是嗎啡,可以起到強烈的鎮痛作用,雖然比不上真正的麻*醉藥物,但也還能基本滿足麻醉要求。至於將來夏鴻老爺子是否鴉片上癮,只能以後再說了。
這期間,孟天楚已經將手術器械進行了高溫消毒,自己也用消毒藥水洗了手,帶上手術用橡膠手套,可惜飛燕和慕容迥雪都不在,沒人給自己當下手,只能單幹了。
沒有現代手術醫藥,沒有麻醉師,沒有合手的手術器械,沒有助手,一切都只能因陋就簡,一切都只能看夏鴻地造化。好在孟天楚是個現代法醫,臨床醫學知識和經驗都很豐富。
一個好的法醫肯定是一個好地臨床醫生,尤其是外科醫生,因為臨床醫學是法醫的基礎,是法醫先而且必須掌握地,反過來,一個臨床醫生,如果不經過法醫知識的專門學習,是不能立即成為一個好的法醫的。兩者是基礎與上層的關系。
夏夫人哭累了出來準備料理後事的時候才知道,姑爺在裡面獨立搶救夏老爺子,她當然不知道夏鴻還會醫術,不過這時候對她來說,總也是多了一份希望。便和左佳音、蔣郎中還有一眾丫環仆人們眼巴巴在門外等著。
這時候,狄推官等平素與夏鴻十分要好的人也來了,帶著一些香燭紙錢,準備來幫著料理後事地,聽說夏鴻還沒死,此刻姑爺在房裡正在搶救,都是十分的驚訝,也陪著夏夫人在門外候著。
從中午一直到傍晚太陽下山的時候,房門終於推開了,孟天楚一身血汙走出來,神情疲憊至極,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
大家一時都不敢說話,夏夫人更是張著嘴連問都不敢問一句,生怕孟天楚說一聲:“死了!”
可孟天楚說的卻是:“手術完了,嶽父還活著……”
夏夫人和左佳音又驚又喜,跌跌撞撞就要往裡衝,孟天楚一把攔住她們:“誰都別進去!當心感染傷口!”
夏夫人和左佳音當然聽不懂什麽叫感染傷口,但剛才孟天楚那一句“還活著”已經足以讓夏夫人又燃起了希望。
孟天楚對蔣郎中道:“防止傷口炎的湯藥準備好了嗎?”
蔣郎中對孟天楚剛才的話只是半信半疑,他不相信夏老爺子還能挺到現在,在他地經驗看來,這時候夏老爺子應該已經死硬了。聽了孟天楚的話,下意識點點頭。
“那你快進去給上消炎藥吧!”
老郎中急忙用藥水洗了手,讓自己的小藥童端著藥一起進了大廳,一眼看見夏鴻還在微弱地呼吸著,嚇了一大跳,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使勁眨了眨眼睛,眼前地一切真真切切告訴他,這的確是真的。本來已經死定的人,真的還活著。